積石關前,尸橫遍野,一天一夜的慘烈戰斗,吐谷渾的士兵已經死了五千余人,從關前空前到狹窄的通道上,都堆滿了密集的尸體,粘稠的鮮血匯成了一條條溪流,向低矮之處流淌。
卻是朗日贊普與慕容孝雋商量之后,便集精兵對積石關展開了日以繼夜猛烈的攻勢,從頭到尾都沒有試探,從一開始便不計傷亡的全線壓上,讓守軍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好在周邊牧人也知道積石關破,第一個倒霉便是他們,就算他們降了“同根同源”的吐谷渾,慕容孝雋此刻恐怕也難以控制得了吐蕃人,因此,不分男女,都紛紛前來幫助隋軍守關,采集石頭,幫助搬運守城物資,一些青壯甚至登上城頭幫助隋軍作戰。
生在邊地,百姓們普通都有這種覺悟,不是為了大隋、也不是為了什虛無縹緲的么大義,而是為了自己和親人作戰,就算是死戰也不能退,退了,自己的親人就完了。
在這其中,當初犒軍而受到楊侗禮遇的蘇桑老人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他在這里威望極大,聽聞積石關守軍打得十分艱難,便冒著風雪四處奔走,前去說服各個部落,曉以厲害,忙碌得腳不沾地,到了第三天清晨,竟然讓他募集到了四千多名青壯。
盡管他已經疲憊不堪,但族人面臨的生存危機,以及強烈使命感使他無暇休息,帶著招募到的青壯騎馬來到積石關,對正在指揮青壯搬運物資的周紹則大喊:“周將軍物資準備得怎樣?夠不夠用?”
“蘇老放心!積石關作為戰爭前沿屯積了不少武器鎧甲,當日積石關外的大決戰時我軍又殲滅了三萬吐蕃人繳獲了不少皮甲、兵器。我們積石關并不差武器裝備。”周紹則剛剛打退了敵軍一波攻勢,便跑來清點物資結果讓他很驚喜。
“那就好。”蘇桑松了一口氣,牧人都有弓箭、戰刀他不擔心沒武器就怕盔甲太少,一旦打起仗來,他們這些不經正規訓練、不善守城的牧人傷亡就大了。
“蘇老,你招到多少人了?”周紹則問道。
“四千七百多人。”蘇桑頗為得意的說道:“我聽說守城要用到石頭還發動幾萬牧民到積石山下撿了很多大石頭他們會用馬匹拉來。”
“蘇老實在太了不起了。”周紹則驚喜得合不攏嘴,看了亂哄哄牧民一眼,問道:“對了蘇老,有沒有帶頭的人。”
“有的有的。”蘇桑一聲吆喝,頓時走出十七個精壯的漢子笑著說道:“他們是各部里的第一勇士,大家都聽他們。不過一些不懂得漢話周將軍有什么安排跟我說,我譯給他們聽。”
“好的。”周紹則讓各部青壯以他們的第一勇士為首分出十七個隊伍,讓他們以隊為單位領兵器鎧甲并讓軍務司的政委指點他們守城需要注意的事項。
交待完畢周紹則又上了城頭。
城上到處是亂哄哄的牧人不少人正忙碌的換穿盔甲,每個人都手執長矛、后背弓箭,腰配各種樣式的戰刀,有的人還拿著盾牌。
周紹則見這些人精神飽滿,毫無懼色,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到混亂,甚至有老兵的氣概,他微微有些不解。
李世謨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草原動不動就能拉出百萬控弦之士,指的就是他們所有青壯牧人,這些牧人不但要和天斗地斗野狼斗,還要和馬匪流寇斗,能活下來的都是強悍的戰士,只是他們不懂戰陣之術,也沒有什么軍紀,所以他們打仗的時候比較亂。”
“稍加訓練就是一支強兵,這點比我們強得多了。”周紹則感慨道。
“的確如此。”李世謨點了點頭,對著一夜未眠的周紹則說道:“你休息一兩個時辰吧。”
“將軍,我沒事兒,我堅持得住。”周紹則笑著說道。
看著這個熱情豪邁的青年,李世謨露出了一抹微笑,周紹則和他兒子李芝氣質極像,都充滿了朝氣,也都在玄甲軍之中為將,是隋軍未來的中流砥柱。
在兩人說話之間,二吐聯軍又開始攻城了,他們的進攻隊形幾乎沒有間隙的進攻,如同驚濤駭浪般一浪接著一浪,就如同李世謨所擔心的那樣,朗日贊普拼命了。
也幸好有了牧人們的幫助,否則積石關的守軍根本支持不到現在。
時間,現在無論對李世謨還是對朗日贊普來說都是最寶貴的東西。
為了盡快打破這個被動的僵局。
朗日贊普親自率軍前來關注攻城情況,自戰爭開始至今,時間不到一個月,但是吐蕃精兵已經死傷了十五六萬,然而他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卻什么都沒有撈著,而楊侗自西而來,不僅造成全軍動蕩,打亂了他的一切大計,還嚴重的威脅到了他的安全。
他不僅擔心這邊的形勢,更擔心楊侗會派出大軍攻打邏些,既然楊侗已經殲滅了論科耳、祿東贊這兩支主力,那楊侗沒理由派遣一支偏師直襲兵力空虛的邏些,若是如此,已經出兵的象雄怎么可能不派兵參戰?但偏偏此時楊侗是自他們的退路而來,他現在有三個選擇可選:
要么是立即撤軍南下,從吐谷渾繞道迂回邏些,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當他到達邏些的時候,恐怕早已告破,整個吐蕃大地陷入戰火連天之中,說不定以隋軍為首的象雄、女兒國的聯軍,已經慫恿吐蕃反對勢力正在某個地方等他自投羅網。
要么揮師西進,與楊侗決戰,真要這么做的話,論科耳、祿東贊的悲劇極有可能會自重演。
要么攻破積石關,縱兵于隋朝內地,以整個河西大地的安寧換取隋軍撤軍。
相對前兩個選擇,攻破積石關無疑是最佳之選,也是離成功最容易、最近的選擇。
“正午之前必須攻下積石關,奪不下,斬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
眼見關前吐谷渾士兵的攻勢稍緩,朗日贊普下達了死命令。
“遵命。”萬夫長甲布盧戰刀一揮,數以萬計的吐蕃士兵向積石關沖去。
嗚嗚號角聲中,吐蕃精兵到了關前,關前通道狹窄,容不得大軍一字排開,只能以縱隊前進,距離關城百步之時軍隊停止了前進。
他們之前便已經用大樹做了幾十回簡易的攻城梯,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只等主將下達攻城的命令。
甲布盧對攻城并沒有什么經驗,但經過這么多天亡命一般的進攻,多少也學到了一些。而且他發現城頭上雖然密密麻麻布滿了守城士兵,但這些人與以往的隋軍相比,顯得十分混亂,與正規的隋軍完全不一樣,他知道這是隋軍臨時招募的牧民。
作為游牧民族中的一員,甲布盧知道牧人單人作戰能力強,但湊到一起就不行了,這是一會天賜良機,當即下令道:“先上千人,只要攻下關城,境內的財富和女人,任你們奪取!”
隨著一聲令下,號角嗚咽,兩千名吐蕃精軍手執盾牌,如海潮一般奔向關城,吐蕃軍有一條規矩,第一個攻入敵方城池、部落的士兵,可以任意挑選三十戶人家,這三十戶人家的財富女人歸他所有。正是這知規矩,一直激勵著吐蕃士兵斗志,打仗之時爭先恐后。
城關上,李世謨一直注視著這支替下吐谷渾人的吐蕃軍,見到他們奔出三十步便放緩速度,開始小心向前,以手中盾牌結成一面盾陣。
積石關城上有一千名牧人在防御,還有三百名隋軍手執軍弩蹲在城垛之下,這才是守城的主力,人多勢眾的牧人只起到輔助和誘敵的作用。
敵軍越來越近,已到射程之內,李世謨一聲令下:“弓箭手放箭!”
千名牧人同時發射,手中箭矢飛射而去,從正面和側面射到了敵軍人群,弓箭的威力不大,這一輪射擊只有十幾名吐蕃兵被射倒在地。ωωω.九九九)xs(
吐蕃士兵害怕的是隋軍的弩,眼見弓箭無力,連續三輪也造不了多大傷亡,頓時勇氣倍增,陡然加速,扛著攻城梯瘋狂地向前沖擊。
而這時,藏在城垛下的隋軍軍弩開始發威,大家箭如飛蝗,三百人分三隊輪番射擊,一群群吐蕃士兵慘叫著倒下,后面敵又猛沖上前,在激蕩的號角聲中前仆后繼,后面的吐蕃士兵則用弓箭掩護,密集的箭雨射向城頭,不斷有牧人中箭受傷,好在大家都穿上了隋軍的盔甲,陣亡的人并不多,弓箭箭矢甚至被彈飛了出去,即便中箭,傷勢也不重,中箭的人幾乎都能繼續作戰。
而吐蕃軍也異常驍勇,死戰不退。從六十步到三十步之間距離,尸體開始堆積,僅一刻左右,便有數百人死傷在弩箭之下,第一支千人隊終于頂不住,如潮一般撤下。
甲布盧冷哼一聲,他已經發現放弩箭的隋軍人數不多,主力是牧人,而他們的弓箭威力不強,當即下達了正式進攻命令,“三千人進攻!”
進攻的吐蕃士兵陡然增加三倍,揮舞著戰刀向關城瘋狂地奔涌,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城上石塊密如冰雹的砸落,一場爭奪險關要隘的慘烈之戰又已開啟。
這些吐蕃士兵乃是朗日贊普的親衛軍,異常悍勇,即使是身披箭矢,也恍若不覺似的往前沖鋒。
三千攻城的吐蕃軍奮勇向前,戰斗進入了被慘烈的一幕,隋軍和牧人用箭射、用石頭砸,一群群吐蕃士兵被射死、被砸死,但后面的敵軍又涌了上來,后方的吐蕃士兵箭矢鋪天蓋地射向城頭,不斷有人中箭倒下。
只是城墻高大,城門又被巨大堵死,他們只能通過攻城梯子登城,然而搭上一架就被叉子掀翻一架,使吐蕃士兵根本無法上城。
甲布盧外表粗魯,但人卻極為機敏,當他見到城上的石頭落到尸堆中時,停止不動,立即想到了一個相當簡單的辦法,讓身后的士兵扛著一具尸體上前,既當肉盾,同時也是登城肉墊,這與薛萬均當初攻城襄武城一模一樣,城下砸下的石頭越多,被尸體卡住不滾的石頭只會令關前的斜坡越高。
眼見這個辦法有效,而戰場上到處都是尸體,甲布盧心中大喜,讓人回報朗日贊普,請求增加援軍幫忙搬運尸體。隨著又有五千人的加入,一具又一具尸體堆積碼放,城外慢慢就形成了一道與關城同寬的斜坡。
當尸山形成,甲布盧立即率領士兵,踩著聯軍士兵的尸山向城上沖去,他將一塊大石頭重重砸向一名隋軍士兵,揮動長矛,刺穿了這名士兵的胸膛,吼叫一聲,將尸體挑飛拋向一邊,他兇悍令幾名牧人遲疑了一下,就在這遲疑的瞬間,甲布盧單手攀住城垛,縱身跳上城墻,城外的吐蕃士兵一片歡呼,數十人跟在他身后猛撲而上。
牧人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紛紛撲上,企圖將這名兇悍的敵軍大將堆下城墻。
甲布盧長矛一掃,刺死了一名牧人,將他的尸體一連砸翻數名隋兵。
隋兵和牧人們眼睛都紅了,一起揮刀撲上,但甲布盧異常勇悍,揮動著手中長矛,一連挑翻了十多名守軍,將長矛所到的范圍清空,借著間隙,數十名吐蕃士兵也紛紛攀上城頭,開始和守軍近身鏖戰,后面的吐蕃士兵源源不斷涌來。
周紹則眼見形勢萬分危急,心知不殺掉這名悍將的話,積石關就完了,他想上前抵御,但城關之上盡是人,一時間根本沖不過去。
而在他撞開人群的時候,甲布盧已經殺死三十多名守軍,包括隋軍士兵和協防的牧人,甲布盧狂性大發,眼見牧人毫無配合可言,他索性揮舞長矛殺入密集混亂的牧人群中,他不斷晃動,且身邊都是守軍,讓周紹則根本無法靠近。
就在此時,一名被長矛刺穿的隋軍士兵猛然前沖,讓甲布盧的長矛洞穿自己的身子,長背后透出,令其長矛無法拔出傷人,自己則是張開雙臂向前,死死的抱住了甲布盧的脖子,另有兩名傷兵合身撲上,一人一邊抱住了甲布盧的大腿,狠狠地咬向了他的大腿。
甲布盧猝不及防,長矛又一時無法抽回,他索性放手,握拳重重的砸向這兩名失去頭盔的士兵頭顱,巨大的力量使這兩名士兵七竅流血。
但這兩名士兵死死抱著,一人滿嘴是血的聲嘶大喊:“殺啊!殺他啊!”
四周都是牧人,他們雖然聽不懂這名士兵說什么,但此時被這三名隋軍士兵的悲壯感染,又見甲布盧被鉗制得動彈不得,大家仿佛有了感應一般,紛紛利用手中武器將甲布盧砍得滿身是傷,一把戰刀從他腰肋透體而入。
“啊!”那名被長矛刺穿的士兵嘶聲慘叫,用盡最后一口氣,將甲布盧頂到城邊,同時墜下城外,骨碌肆的滾下尸山,絆倒一群人。
主將甲布盧之死挫了吐蕃兵的士氣,守軍在周紹則的率領下一鼓作氣,將百余名沖上城頭的吐蕃士兵殺死在城頭,吐蕃士兵的攻勢為之一緩。隋軍重新占據主動,箭如密雨一般的射向了城外吐蕃士兵。
此時,李世謨帶著一支人馬匆匆忙忙的趕來,每個人都抱著一堆草料。他 見到城外的尸體堆積的斜坡,以及源源不斷的吐蕃士兵,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心知積石關離失守不遠了,但他已經來不及詢問什么,直接下令道:“快快快,放火。”
李世謨為了這一刻,不但將麾下傷兵,開不動弓的士兵派出去割草,足足準備了三天的干草,還從牧民借來了油料等等易燃之物,此時此刻終于到發揮威力的時候了。
隨著他的命令一下,一捆捆草料被點燃著扔下了下去,一個個洶涌的火團滾下尸山,借著風勢迅速蔓延起來,一袋袋油料也被澆到了尸山之上。
熊熊火焰騰空而起,沾滿了油料的尸山也慢慢的燃燒,很快就赤焰飛舞,關城之前形成了一片火海,整個關城仿佛被大火吞沒了一般。
火勢在不斷蔓延,那沖天火勢產生的灼熱和炙烤,讓吐蕃士兵奔騰的氣勢瞬間瓦解,紛紛調頭離開。不少沖得太猛的士兵直接被困在了火海之中,在凄厲的慘叫聲中逐漸被火海吞噬。
遙望沖天而起的大火。
朗日贊普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他原本聽說士兵踏著尸山登城,心中升起了濃烈的興奮之感,然而風云突變,隋軍竟然點燃了大火,有了數千具尸體為引火之物,這場大火至少會持續到傍晚。當關前尸山被燒光,那么坦途又會變成能以逾越的天塹。
無論他多么不甘不愿,但此時此刻,也不能讓自己的士兵拿命去撲滅火海,只有等火勢退去之后再攻打積石關。
“贊普不必驚慌,大火雖烈,卻不是無計可破。”就在朗日贊普打算下達撤兵命令之時,身邊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
朗日贊普驚喜的迎聲看去,卻見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原文人在百名精悍士卒的護衛下策馬奔來,左右兩側均有己方士兵監視。
他策馬迎上,連忙問道:“敢問先生來自何處?”
青年文人拱手道:“在下褚遂良,乃李唐人士,奉我朝晉王之命前來拜會贊普。”
“原來是褚先生。”朗日贊普行了一禮,急忙問道:“方才先生說這大火可破,但不知如何撲滅?”
“贊普可讓士兵脫衣包土,遠遠地扔到火堆,當衣服燃盡,里面的沙土就能把大火撲滅。”褚遂良笑道。
“多謝先生提點。”朗日贊普恍然大悟,大喜過望的依褚遂良之言,命令將士脫衣包土。
褚遂良見關前狹窄,混亂士兵不時撞到一處,沙土四散,當即又獻出一策,讓士兵排成數十縱隊,外面的士兵只需將土包傳遞過去,由里面的士兵投向大火即可。此法果然有效,使大軍井然有序,傳遞的速度更快了。
這邊熱熱鬧鬧,城上大呼小叫。
“將軍,成了!”火勢后方,周紹則興奮地揮舞著手中戰刀,對李世謨說道。
一群守軍也是露出興奮神色。
李世謨肅然的臉也露出了笑容。
這場大火,至少為大家爭取到半天時間。
而城下尸體一旦火化干凈,吐蕃士兵登城之路便會消失,一切又回原點;大家有城池之利,守起來也容易得多。
“砰!”
“砰!”
“啪!”
“啪。”
便在這時,火堆之中傳來了一陣陣奇怪的聲響,李世謨透過火光看向城外,胸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濃重的郁氣。
只見二吐聯軍將一個個布包如雨點一般的砸向了火堆,布包散開,一蓬蓬沙土灑上大火,熊熊燃燒的火勢慢慢被壓制了下去,沖天烈焰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而隨著沙土一層層覆蓋,一條條沙土之路出現在大火之中,在四周大火的襯托下,仿佛是一個個通向關城的門戶似的。
李世謨的臉色變得陰沉了下來,周紹則興奮和激動的表情僵在了臉上,身后兵馬的歡呼聲也被卡住了一般,嘎然而止。
“將軍…敵軍尚未攻來,要不我們退守內城吧…?”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李世謨。
所謂內城,其實和腳下的城關一樣,是另外一道橫亙在兩山中間的城墻而已,與外城相距一里之遙,若是外城抵擋不住,可以退入內城守御,繼續與敵軍周旋。
李世謨其實并不想退入內城,因為作為積石關的設計者,他知道內城與外城相比,有一個致命缺陷,若是敵軍發現這個缺陷,看似比外城更加高大雄偉的內城,其實比外城更容易攻破。
不到萬不得己,李世謨絕對不會放棄外城。
只是!
隋軍士兵手臂都因連續開弓腫了起來,若是強行作戰,哪怕不死,恐怕士兵的雙臂連續連戰廢掉,造成永久無法恢復的殘疾;關鍵是士兵們雙手酸軟無力,便是他不在意士兵的雙臂,也承受不了人數眾多的敵軍打擊,最終白白犧牲在城頭之上。
雖然還有數千名牧人協助,但這些人的作戰意志遠遠不如隋軍,打起仗來也毫無章法可言,靠他們同樣是守不住。
“拆除弩具,退往內城。”思索片刻,李世謨作出了決斷。
望著越來越小的火勢,李世謨暗自一嘆:但愿敵軍沒有發現內城的缺陷!
隨著守軍的撤離,付出了數萬傷亡的二吐聯軍終于占領了積石關。
他們搬開尸體和堵死城門的石塊,迎接朗日贊普、慕容孝雋等人進關。
“不容易啊,不容易。”站在高大的城關之上,朗日贊普縱聲大笑,對身邊的褚遂良行了一禮:“多虧先生出計撲來大火,否則我軍還被大火堵在外面。實在太感謝先生了。”
“貴我雙方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同盟關系,在下也是為大局著想。”褚遂良微微一笑,還禮道:“相信即便沒有在下,贊普也能想出破關良策。”
“哈哈…先生客氣了…”朗日贊普哈哈一笑,道:“此關一破,我軍可如無人之境,縱兵于河西大地,迫使楊侗退兵。”
挾持河西大地百姓為人質,迫使楊侗為首的隋軍退出吐蕃之境,乃是朗日贊普既定之策,只要楊侗簽署城下之盟,那么象雄國只能乖乖聽命退出,這樣就能吐蕃內部安寧,得以休養生息,待他吞并了吐谷渾,便能再征大隋。
然而當朗日贊普高興不久,正要邀請褚遂良北上之時,前方士兵一臉苦澀的回來稟報:“啟稟贊普,前方有一座更加高大的城墻。”
朗日贊普張口結舌,目瞪口呆的指著信使,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你你,你說什么?”
“贊普,前方還有一座城墻,比這更加高大。”信使苦澀的重復著說道。
“……”樂極生悲的朗日贊普半晌說不出話來,二話不說的帶著一干人奔向前方。
當他抬頭看著眼著的關塞,頓時悲從中來,只想痛痛快快的放聲大哭一場。
自從和楊侗決戰那一刻開始,聯軍士兵在積石關外,前前后后損失了近六萬人。如今好不容易占領了積石關,卻有人告訴他,前面還有一座比這更大高大的關城。
是不是還要犧牲這么多人?
關鍵是他們便是再填數萬條人命,也未必能夠在楊侗到來之前拿得下這道關卡啊。
剎那之間。
與楊侗叫板的斗志、雄心,在這座氣勢磅礴的關城之前,煙消云散,盡數成空。
“啪嗒啪嗒”就在絕望的朗日贊普茫然無措之際,幾顆豆大的雨點打在了他的臉上,他抬起頭來,只見頭頂烏云翻滾,一道道閃電劃破了天上的烏云。
“贊普,此關未必不可破。就看您愿不愿意打。”
“先生請說。”一聽褚遂良如是說,朗日贊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焦急的說道:“我一定愿意。”
“一般來說,我們中原最厲害的守城武器便是犀利的強弓硬弩,如果暴雨來臨,弓箭就會失去作用,關城就危險了。”
“不錯不錯,我們的弓箭也是這般。”朗日贊普連連點頭,“還有呢?”
褚遂良的目光從陰沉的天空,掃向了氣勢雄渾的關城,沉吟了一下,十分自信的說道:“此關高大雄偉、氣勢磅礴,看似牢不可破,其實它只能擋住人心,卻擋不住人。”
朗日贊普甚是不解:“什么叫擋住人心?”
褚遂良微笑道:“當人們付出慘重代價,拿下外城以后,來不及高興,又遇到另外一座更加高大的城墻,會怎么想?”
“絕望,只想退兵回去。”朗日贊普說出了自己此時的心聲。
褚遂良點頭道:“設計此關的人深詣人心,就是想利用贊普這種心情,然后失望、絕望的帶兵返回,從而讓進攻一方忽略了此關的致命缺陷。”
“致命的缺陷?致命的缺陷在哪里?”朗日贊普一雙虎目重現希望的光彩。
“贊普你看!”褚遂良指著眼前的關城,笑著說道:“此關是兩邊山勢的延續,和兩邊高山連成了一體,左側的積石關壁立千仞,無從攀爬,但右側的西傾山山勢平緩,贊普可以派兵從山上殺入關內,可以利用居高臨下之勢,對著守軍放滾木礌石。”
“這么簡單?”朗日贊普仔細一看,發現這座城果真如褚遂良所說一般,頓時又驚又喜又羞又怒。
他們被外城弄得損失慘重、心力交瘁,驟然看到這么一座更加高大的關城,所有心思都被關城吸走了,然后就是萬念俱灰,哪會注意到其他細節?此刻被褚遂良一一提點,只羞得差點沒臉見人。
“不錯,就是這么簡單,所以在下說此關只能擋住人心,卻擋不住人。”褚遂良建議道:“暴雨即將來襲,城上的強弓硬弩將會失去作用,為免隋軍大舉上山戒備,在下建議贊普派出一支軍隊湊到關前佯裝攻城,吸引敵軍的注意力,然后派遣偏師上山。”
“關前誘敵的任務交給妹婿,我軍從上山殺下去,務必一舉拿下此關。”深感羞恥的朗日贊普咬牙切齒的慕容孝雋說道。
“好!小弟這就前去安排。”同樣羞得無地自容的慕容孝雋答應一聲,命令吐谷渾的士兵開始攻城。
為了盡快奪取北上河源的道路,已經騎虎難下的慕容孝雋不但派出一萬名雜牌軍,還將自己一直沒有動用的王牌軍隊,一萬名鐵衛也壓了上去。
兩萬大軍投入到攻城之中,而其他的三萬士兵則虎視眈眈,盯著城上隋軍,只要前方出現空缺,便讓人補充而上。要不是關前擺不開這么多軍隊,他一定將這些士兵全部賭上。
沒辦法。
慕容孝雋除了跟吐蕃一路黑到底之外,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他現在要是不盡力,導致攻城失敗,不但大隋饒不了他,慕容伏允的忠誠之士和黨項各部也會因為他的大敗而造反。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寄托在朗日贊普得身上。
暴雨之下,雙方弓弩都失去作用,石頭也成了守軍最大的利器,但比起密集的箭雨,殺傷范圍大不如前。
戰場頓時金戈鐵馬,號角如雷、慘叫震天,在關前數十架攻城梯前,吐谷渾的士兵一批批被石頭砸倒,可后續軍隊吶喊著、咆哮著繼續猛撲上前。此時雙方都殺紅了眼,以至于攻城梯下,尸體和傷兵堆積成一道墻。
與此同時,吐蕃士兵也依照褚遂良定的攻城方法,在朗日贊普親自指揮下,以漫天遍野之勢攀上了西傾山,打算從山上殺入關城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