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免士兵讓隋軍各個擊破,朗日贊普并沒有直接返回軍營,而是在等待從積石關撤回的殘部,合兵一處,匯合到了四萬余人以后,才浩浩蕩蕩的朝南方進發。
朗日贊普看著這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這次出征大隋,幾乎匯聚了吐蕃所有主力、所有能戰的勇士,二十多萬精兵聽起來挺威風的,但正因為有了這支大軍,吐蕃才能成為高原上的王者,殺得蘇毗、黨項滅國,臣服吐谷渾,又讓象雄、女兒國、大小勃律節節敗退。
但此戰過后,先被楊侗堂堂正正的斬殺了近三萬勇士,接著論科耳又在多瑪鎮折了五萬,蔡森氏、農氏等蘇毗人的聯軍差點淹不成楊侗,自身又折了萬多家兵,之后祿東贊的七萬精兵又被打沒了,加上自己這些損失在積石關的兵,吐蕃二十多萬精兵只剩娘尚囊的四萬人,以及自己的兩萬士兵左右,也就是說,吐蕃前前后后損失的勇士高達十六萬之多。
這等于將吐蕃主力打殘了,雖說還有六萬余名精兵,依然可以稱雄于高原之上,但是不僅僅對象雄、女兒國、大小勃律已經失去了壓制,甚至連內部的反對勢力恐怕也要起來搞事了,加上虎視眈眈的大隋王朝,吐蕃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怕是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重要的是,殺向積石關的八九萬聯軍士兵,只有一半左右回來集結,這說明另外那一半不是死,就是成了隋軍的俘虜,在兵力上,他們已經失去了絕對的優勢;而在軍心上,也隨著連連慘敗,全軍上下出現極大的動蕩。
看著一個個面色頹廢的將領,朗日贊普相信不僅是這些人,軍中所有將士此刻恐怕已經推動了再戰之志。
更糟糕的是楊侗已經派出軍隊殺向了兵力空虛的邏些,他們在象雄國全力幫助下他設想中的王城邏些怕是保不住了只希望王族都逃得出來。
“大家先回軍營,明天一早就退兵吧。”朗日贊普看了一眼重新被隋軍占領了的積石關不知道是以一種什么樣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渾身的力量在一瞬間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如今兵無斗志、將生退意,雖然這樣退走令吐蕃在數十年內徹底失去與大隋爭雄的大勢,但吐蕃內外交困戰火燒到了國內留下來的話,大家必將交代在這里,而經此一仗。
連戰連捷的楊侗已成吐蕃人揮之不去的噩夢,甚至連朗日贊普也生出不敢與之為敵的想法更何況普通的將士所以他只能退兵,退回邏些。有這軍隊在手,吐蕃至少還有一些自保之力,但如果將兵馬都拼光,那吐蕃就真的完了!
為今之計只能帶著這支殘兵退往吐谷渾積魚城,匯合娘尚囊之后再以大隋報復為名,將已經怕到極致的慕容孝雋蠱惑去吐蕃從而實現吞并吐谷渾兵力、國力的目的。
作為吐蕃之王,朗日贊普對吐蕃的未來感到深深的擔憂實在不行只能放棄蘇毗、黨項、白蘭羌等地縮回山南老家,默默的舔舐戰后創傷。
“贊普,南山口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大群牛,堵住了我們的去路。”一名士兵從南方奔來,向朗日贊普稟報。
“牛?哪里來的牛?”
不知怎的,聽說有大群牛,朗日贊普下意識的覺得這些士兵肚子餓,眼花了。
想想也是,大家吃不好、睡不好,連續打了這么多天的仗,又被大雨泡了這么久,餓花了眼也正常。
“快,射殺那些牛。”一旁的褚遂良大感不妙,隋朝動不動就去草原上掠奪,牲口多得泛濫成災,他們打仗的時候動不動就來一招火牛陣、火馬陣,導致這種戰法被隋軍用爛了,唐軍現在遇到隋軍,是首防精騎、次防弓弩、三防火牛火馬。
一聽牛群出現,褚遂良便猜到火牛陣來了。
“先生餓了吧?”朗日贊普樂呵呵的說道:“射殺的牛還有大量的血,這牛肉不好吃,放干了血的牛肉才好吃。”
褚遂良哭笑不得的說道:“不是…隋軍打算讓火牛沖陣…”
“啊?”
朗日贊普心頭一驚,照時間上算,隋軍真可能是殺到了。
既如此,不管那些牛是不是隋軍安排,都必須擊殺。
“轟隆隆”
就在聯軍停下,準備將這些牛射殺的時候,旁邊的山崖上忽然滾下一堆巨石,將前進的道路封死,朗日贊普霍然抬頭,只見山上出現一支隋軍,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但卻看到點點火光在山上亮起,一顆與眾不同的大光頭在人群中尤為突出。
以這顆大光頭為參照,瞇著雙眼的朗日贊普目光停在了光頭旁邊的一人身上。看著那一身醒目鎧甲的男人,朗日贊普仿佛感到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隋帝楊侗?
朗日贊普咬牙切齒的看著這個一手將吐蕃從輝煌拉向深淵的男人,心中暗自詛咒發誓,只要他朗日贊普不死,總有一天,要讓楊侗付出百倍代價。
只是注意力在楊侗身上的朗日贊普并沒發現,他們所處的位置正是積石關前那條狹窄的通道,王伏寶當初就是在這里埋伏過吐谷渾小王趉故呂烏,一場石頭雨,令趉故呂烏為首的五千名吐谷渾士兵全軍覆沒,他看到這里地勢險要,是吐谷渾北上的必經之路,這才讓李世謨擇地修建了積石關。
而朗日贊普看到的人,的的確確是楊侗。
他身邊的大光頭,自然是偷渡不成的玄奘大法師,他在楊侗的感召之下,不僅放棄了前往西天拜佛求經之路,還在先入魔再成佛這條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遠。
他們一路東行,不僅要殲滅一支支負責攔截的散兵,還要繞過許多彎彎道道,行程上反而比衛鳳舞、水天姬、杜如晦他們慢了一些,直到看到烽煙四起,楊侗便棄了輜重之兵,帶著精騎輕裝上陣,利用金雕與水天姬取到聯系、并知道吐蕃退兵以后,這才松了口氣,然后兵分兩路,讓裴行儼帶三萬精兵去破聯軍大營,自己則親自率領兩萬余眾在此設伏。
隋軍將士紛紛將手中火把扔向澆滿油料的牛群之中,那些火光騰空而起,在夜幕下猶如繁星點點,紛紛落到牛群之中。
“轟”
短暫沉寂過后,大火瞬間在牛群之中燒了起來,兩牛多頭熊熊燃燒的火牛先是在山口亂竄,它們在左右無路的情況下,相互撞死了幾十頭之后,紛紛朝聯軍這邊發狂奔來,剎那間就沖入了軍陣,此時朗日贊普的命令才剛剛下達,停止行軍的眾軍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大群火牛沖進人群,慌亂的火牛在人群中橫沖直撞,把軍隊殺的人仰馬翻。
“下山殺敵!”楊侗看到敵軍已經大亂,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他心中也感到相當的遺憾,由于今天下場暴雨,且倉促之間準備不足,不然的話,一場大火就能結束戰斗,何需將士們下山殺敵?
“殺敵!”
幾乎在同時,潛伏在兩邊山梁上的陰明月、王雄誕各帶五千士兵往山下殺來,人數雖然不多,但天色已晚,聯軍士兵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再加一群帶著熊熊大火的牛在軍中亂撞,軍陣被沖得七零八落,一時之間,給他們的感覺是四面八方全是敵軍。
“全軍調頭,重新奪取積石關”
朗日贊普指揮大軍朝北飛奔,這也是他們眼下唯一的生路,雖說積石關也有隋軍,可關前尸山還在,他們能夠完全可以像白天那樣奪關北上,避開人數不知幾何的楊侗。
但此刻,已經完全陷入慌亂的聯軍士兵哪里聽得到號令?他們只感到到處是敵人,凡是被他們認為有威脅的人,都成了他們戰刀所指的對象。
剎那之間,殘酷殺戮就在這道絕谷彌漫了起來,自相殘殺的聯軍士兵比比皆是,濃重的血腥味不斷彌漫、擴散開來。
玄奘合掌低低誦念:“南無阿彌陀佛……”
“啪”楊侗一巴掌拍在他的光頭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也打斷將要誦經的玄奘。
“圣上為何打貧僧?”玄奘一臉無辜的看向了楊侗。
楊侗笑了一笑,看著他道:“朕打你了嗎?”
“不是你又是誰?”玄奘沒好氣的看著楊侗,這么短短幾天,他的光頭不知被敲了好多回了,仿佛頭都大了一圈似的。
楊侗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
一篇《心經》一出,玄奘都驚呆了。
他呆在原地,心跳加快,舌頭僵硬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哪還想到念經啊?
“這是??”
玄奘失態的大聲詢問。
要知道此時可沒有什么譯本,楊侗念的還是玄奘從天竺回來以后,所翻譯的譯文。
但玄奘此時連天竺都去不了,大隋連《心經》都沒有,還何況是這么精湛的完整版本?
這如何不讓玄奘震驚?
“這叫《心經》。”楊侗看著這位原創者,反問道:“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是說世間萬物眾多,人生短暫,應當珍惜眼前所有,不能怨天怨地、爭來爭去,更不要去貪戀過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只要心存善念、心中有佛,其他都是過往云煙……不知貧僧所言是否正確?還請圣上明示。”
玄奘說完,一臉期待的看向楊侗。
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導師。
不知為何。
這篇《心經》賊熟悉,仿佛深深的刻在自己的心上,但是連自己都不知道。
“答得不錯,但你說的只是表相。”楊侗說道:“它其實還有重深一層含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指的是世間一片混沌,什么都是虛無,什么都不存在。”
“這……”玄奘感到有些不對勁,但說不上來。
楊侗提示道:“閉上雙眼,狠敲下自己的腦門。”
玄奘二話不說,‘咣’的一聲,狠狠的敲了一個自己的腦袋。
世界一剎那,都安靜了!
“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楊侗拼命忍笑的看向了玄奘!
“聽到嗡嗡嗡一片,什么也都看不見…一片混沌…”玄奘如同醉酒一般,搖搖晃晃:
“感到混沌就對了,這才是世間本源。現在你再看向山下。”
“殘暴的戰場。”
“這是假的。”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明明是在打仗,哪是假的了?
但把自己敲得差點暈了過去的玄奘卻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便聽楊侗對玄奘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眾生的心靈就像是纖塵不染的明亮臺鏡,時時不斷地觀照自己,不能讓塵垢障蔽自己光明的本性。阿彌陀佛,這就是貧僧的求佛之道。”玄奘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
“這是最低級的境界。”楊侗將玄奘反駁了回去,然后說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楊侗說完。
玄奘笑得更加溫柔了。
是啊!
世間一片混沌,啥都沒有。
哪有塵埃,怎么可能染上塵埃?
他心服口服地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圣上,貧僧明白了。”
“你明白了啥?”楊侗好奇了。
“世間既沒隋人,也沒吐蕃人,那么殺就是不殺,不殺就是殺!”
玄奘再看戰場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不適,仿佛本應如此似的。
“厲害啊,這么快就悟了。”楊侗佩服道。
“多謝圣上點撥,使貧僧悟了空。”
“不錯,你悟空了。”
楊侗指著殺聲震天的山谷,“你覺得這像什么?”
“地獄,人間地獄。”
“洛陽呢?”
“和這里相比,洛陽就是天堂。”
“所以!”楊侗笑道:“朕當天才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圣上是打算將各個烽火連天的地獄,全都變成洛陽一樣的天堂?”
“‘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圣上真偉大。”玄奘崇拜道。
“地獄眾生皆苦,朕要點化他們了。”楊侗說完,扛著裂天槊,帶著玄甲軍從斜坡殺下山,手中朝露寶刀光影縱橫,殘值斷臂好似落葉紛飛,帶起了幾分凄艷之美,直直的朝著朗日贊普殺去,天空中金雕展翅翱翔,不斷發出清脆鳴叫,為楊侗指示方向,偶爾還會飛撲而下,猶如鋼鐵般的嘴櫞輕易地將吐蕃士兵的眼珠戳破。
“為使吐蕃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圣上不惜大開殺戒,實在太慈悲了,阿彌陀佛!”山上,玄奘一臉微笑的說道。
“……”幾名看管他的修羅衛只聽得一臉扭曲,感到這和尚把自己打傻了。
“諸位女菩薩,能不能給貧僧一把刀?”
“干嘛?”修羅衛警惕的看著這個和尚。
玄奘靦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貧僧也想去超度吐蕃人,讓他們早點立地成佛,也好沾點功德。”
“你會砍人嗎?”
“學過君子六藝,劍術好像還不錯。”玄奘說道。
“給!”
一名修羅衛遞給他一把橫刀,然后一起殺下山去,遇到一伙潰軍。
玄奘拿著鋒利的橫刀,架開刺來長矛,左手將長矛抓住一拉,這名吐蕃士兵的身子往他這邊一歪,然后玄奘右手的橫刀在對方的脖子上輕輕一劃。
幾名修羅衛目光一亮。
和尚這宰人的架勢,竟比她們還熟練。
“地獄太苦,早死早成佛,阿彌陀佛!”玄奘一把抓過一支刺過長矛,又用之前的方式,輕輕一抹,將之斬下馬來。
如此輕描淡寫。
斬殺數人。
卻說朗日贊普看到隋軍從山上殺來,只感心膽俱喪,瘋狂的催動胯下戰馬沖向積石關方向。
然而待他到了近前,一股寒氣直往心頭冒,城門關了不說,連尸山也被拆掉了。
卻是在他帶兵北上的時候,傷兵們已經被之拆除,打算讓自己的戰友入土為安。
只是他匆匆忙忙撤軍的時候,無暇顧及,本能的以為尸路還在。
關上守軍見到敵軍返回,紛紛用石頭往下砸落,密集的石頭在密集的人群中濺起了一朵朵妖艷的血花,聯軍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
這一會兒功夫,楊侗、陰明月、王雄誕、程處默等人已經率軍追了上來,楊侗奪了一匹馬,掌中裂天槊攪動風云,氣蕩千軍,與身邊悍卒殺得聯軍士兵抱頭鼠竄,大家邊殺邊喊:“降者不殺!”
能聽懂漢語的吐谷渾士兵心無戰意,聞言丟掉兵器,連滾帶爬的跑到一邊,很多聽不懂漢語得吐蕃士兵見隋軍不殺這些人,也見樣學樣的丟棄武器,跑到了一邊。
楊侗也不理會這些戰意消失了的士兵,而是率軍越過,殺向兀自頑抗的敵軍士兵。
眼見越來越多的士兵放棄抵抗,朗日贊普恨得發狂,但卻不敢久留,而是找準一個了空蕩,在一干親衛的護衛下調頭向南。
王雄誕正要追擊,卻見楊侗已從后面趕上,“不用追殺,先將這些俘虜收編起來,將他們帶入積石關!”
“圣上,朗日贊普和慕容孝雋乃是吐蕃、吐谷渾的大頭目,要是我們縱虎歸山,遺禍無窮啊!”王雄誕急忙說道。
“放心好了,他們活不過今晚!”楊侗冷冷一笑,讓王雄誕收編降兵,帶著陰明月主程處默點了一支軍隊,不緊不慢的調頭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