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堤之上,兩名女子正在侍衛的帶領下向楊侗遙遙走來,漢服女子身材高挑,氣質淡雅,如同九天上的仙子,這正是袁大忽悠的女兒袁紫煙。
望著遠遠而來的袁紫煙,楊侗大感意外,這小神棍不是和袁天罡在僚王寨裝神弄鬼嗎?
想到袁天罡,目光不由看向袁紫煙身邊那名英姿颯爽的少女,此女衣著和苗族十分相似,粗看之下,年紀和楊沁芳差不多大,姿色也算上乘,雖達不到宮中后妃傾國傾城的級別,卻有少數民族少女獨特韻味,一雙大眼好像會攝人心魄一樣,一頭卷發灑在肩上,更讓她顯得嫵媚動人!
裙擺之下,一雙俏生生的小腿露在外面,讓人不禁多看幾眼。
不用想,楊侗就猜出她是袁天罡讓僚王和親給自己的藍雪兒。
“微臣袁紫煙參見圣上。”就在楊侗忖度之際,袁紫煙近前行禮。
楊侗被她的自稱愣了一會兒,隨即才想起自己曾經封她個什么官來著,連忙道:“…免禮。”
“這位是?”雖然猜了出來,但楊侗還是多此一舉的問了一下,萬一不是,就鬧笑話了。
不出楊侗之所料,只聽袁紫煙說道:“回圣上,這是僚人公主藍雪兒……”
“這位圣上,你就是大隋軍神、戰神楊侗?”藍雪兒目光灼灼的看著楊侗,仿佛一個獵人看盯著自己的獵物一般。
這位圣上?
楊侗身邊眾人盡皆啞然無語,感情這位到現在,還不明白“圣上”的含義。
“雪兒,不是說你說了嗎?圣上就是圣上,沒這個那個的。”袁紫煙抱怨道。
藍雪兒懟了回去:“成都不是也有一個嗎?”
袁紫煙嘆息:“那是假的,好吧?”
“行了行了!她想怎樣就怎樣。”楊侗看出來了,這僚女比較純樸,不是很懂中原的彎彎道道;袁紫煙一路上估計被她折騰得沒脾氣,不然也不會露出生無可戀的樣子。
“遵命。”
“袁大神呢?”
“呃?圣上指的是我父親?”
“對啊。”
“他不敢來!”袁紫煙毫不客氣的把袁天罡賣了。
“我不會拿他怎樣的!”楊侗看向了不住打量自己的藍雪兒,忍不住笑道:“還看不夠?”
“我聽人說,你不但是皇帝,還是大隋第一戰神,是大隋最厲害的武人,看著不太像。”藍雪兒臉上露出一絲懷疑之色。
“我的第一戰神之名可不是靠我打出來的,而是我的手下有一幫戰神,連我的手下都打贏了,所以大家都說我是第一戰神。”
“那他們為何要聽你?”
“因為我是第一戰神啊!”楊侗對臉色異常難看的楊沁芳說道:“帶藍雪兒姑娘去四處玩玩。”
“喏!”楊沁芳心頭大火,說得我好像專門帶孩子一樣。
藍雪兒一言不發的走掉了。
“……”眾人。
袁紫煙代為解釋:“雪兒妹妹,不太了解中原禮儀。”
“我知道!”楊侗十分理解,水天姬也是這樣,都習慣了。
問道:“你不是在益州嗎?”
“回圣上!”袁紫煙尷尬道:“微臣我,是帶雪兒妹妹來認,認親……”
“這親我認了。”
“謝圣上。”袁紫煙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她就怕楊侗不認賬,要是不認的話,感到受辱的僚人定然會投降李淵,與大隋不死不休。
“……”不遠千里將一個漂亮的女孩送過來,還要謝,這讓楊侗感到怪怪的,他也不想糾結此事,問道:“還有呢?”
袁紫煙說道:“李淵讓李建成當說客,企圖與僚王和解,讓僚人效忠偽唐,不過僚王沒有答應,只是跟他們兜圈子。還有就是,今年天氣十分異常,家父主為必有暴雨,請圣上早做準備。”
“這個工地,就是為暴雨準備的。”楊侗抬頭看向朗朗晴空,哂然道:“你是小神仙,你說這暴雨到底是下呢還是不下?”
“圣上,微臣我是人,不是神仙;所以我認為應該下!”袁紫煙無言以對,不過這個聰明的女人,很快從楊侗話里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一次性就給自己上了雙重保險。
“不管下是不下,這工地都要進行下去。”楊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沒計較她的小聰明。
“圣上,我們是從走水路來的,發現益州的資陽、隆山、瀘川、涪陵等郡今年全都干旱了!”
袁紫煙見楊侗沒有計較什么,頓時松了一口氣,以前見楊侗的時候,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并不明顯,和他說明沒點壓力,但她現在明顯感到哪怕是一個眼神,就讓她喪失了與之對視的勇氣。
非但如此,她發現自己衣服下面都汗濕了,就好像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大戰一樣!
心臟也在不受控制猛跳。
修練多年的道心全線潰敗,一泄千里。
帝王之威?
“成都平原也干了?”楊侗大為吃驚,說起來,成都平原在先秦時期也有旱災,而且相當嚴重,當時,旱災和洪災都是成都平原最常見最主要的自然災害。四川盆地四面都有山,成都平原的地勢是從西北往東南傾斜,河流的海拔落差大。以岷江為例,每逢雨季,它必發洪災,成都平原整個就成一片汪洋。但旱季時候呢,由于地表河流徑流量太小,溝渠又少,所以又會有旱災發生,這就是古蜀原始部族和古蜀國頻繁遷徙的原因,等到都江堰修好,最直接的好處是洪災沒了,經過漢代和蜀漢把成都河堰和溝渠的修建,旱災也沒了。此后,成都平原好像來了掛一般,幾無旱澇之災。可現在,袁紫煙居然說成都平原也旱了,這實在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不過,楊侗也知道袁紫煙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按理說,資陽和隆山等干早的郡縣應該不屬于成都平原吧?”
袁紫煙越來越不自信了,她并不知道在她自己稱臣的時候,已經處于一種不對待的卑微地位,更何況,對方還是縱橫天下的皇帝?
“只要是李淵的地盤就行了。”
楊侗笑了起來,大隋之所以沒有直接進攻益州,是因為李氏父子尚未內斗,此時的偽唐頗得民心,就算拿下益州,恐怕也要面臨‘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反抗,這死的,不管是大隋將士,還是益州百姓,都非楊侗之所愿。為了使李氏父子內斗由明轉暗,因此楊侗從大興“逃”到了洛陽,下一次進軍益州,除了要將之收復,滅掉李氏,還要讓不堪忍受李氏盤剝的百姓夾道歡迎,為大隋統治益州、繁榮益州創造基礎。
乘船南下之時,正在想著如何讓李氏內斗更加猛烈一些,萬萬沒想到,旱澇幾無的益州竟也出現了大干旱,這就是所謂的天賜良機?
李淵在新年之后一直在瘋狂擴軍,雖不至于十室九空,卻也將成都平原的青壯搜刮一空了,除去李世民的軍隊,以及李孝恭南征士兵,又弄到了十五萬人,就益州那點家底,養那么多兵,簡直是自掘墳墓。
為了養軍,只能對遭災的百姓加重稅賦,真要弄得食不充腸、怨聲載道,意味著大隋離形式上、人心上的大統一已經不遠了。
正在此時,長堤之南有馬蹄聲傳來,楊侗隨聲望去,只見李春和一名青年遠遠下馬。
袁紫煙比藍雪兒有眼色多了,見到有官員遠遠等候,便向楊侗行禮道:“圣上有要務在身,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楊侗點點頭,讓人將袁紫煙送走。
“微臣李春參見圣上。”
“微臣閻立本參見圣上。”
李春帶著閻立本上前施禮。
“辛苦了!”楊侗目光看向閻立本,發現他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長得英俊儒雅、風度翩翩,但他皮膚黝黑,顯然長年在外奔波,很有工部人的特色。
“閻愛卿!”楊侗也不知閻立本是什么官,只能以自己一直惡心的‘愛卿’稱呼:“素聞你們兄弟除了工藝及建筑工程,還擅長書畫,能否送我幾幅畫?”
大名鼎鼎、有市無價的《歷代帝王圖》,就是閻立本的作品。他的另一幅代表作《步輦圖》,則是記錄祿東贊朝見李世民的事情,現在的天下被自己攪得一塌糊涂,祿東贊早就涼了,這幅畫肯定是無疾而終了。
閻立本卻說道:“圣上之畫栩栩如生,就跟真人一樣,微臣拍馬難敵。”
“我的素描畫重在寫字,意境皆無,跟丹青畫是萬萬比不了的。就這么說定了,改天送幾幅給我。”楊侗是自家知道自家事兒,自己這手素描也就忽悠忽悠人而已,真要論及繪畫,宮中那些女文青就比自己強。
甚至初學素描的李秀寧,都有后來居上之勢。
閻立本欣然道:“圣上若不嫌棄,微臣自當傾力繪制幾幅。”
他是個比較純粹的文人,雖是多才多藝,可是對文人處世之道并不精通,也很厭煩鉆研上進之徒,素來推崇楊侗等武將率性而為的行事風格,雖是似粗鄙,但實則十分純粹,加之自己甚為喜歡畫畫,若非楊侗是皇帝,他早就厚道求教了。這時見到畫人最像人的皇帝居然也喜歡自己的畫,心中甚是欣喜。
可他哪知楊侗如此熱情,是惦記他的畫呢?
“對了,你兄長閻立德近來有沒有佳作?”楊侗有些得隴望蜀了。
“回圣上,家兄前不久繪制了一幅《古帝王圖》,描繪了漢至我大隋的十二個帝王,即我大隋高祖文皇帝和漢昭帝、漢光武、魏文帝、吳大帝、蜀昭烈帝、晉武帝、陳文帝、陳廢帝、陳宣帝、陳后主、周武帝。”
“……”楊侗心動了,“改天讓你兄長給朕看看。”
閻立本無所謂道:“這有何妨,區區一幅畫而已。若是圣上喜歡,家兄定然歡欣雀躍。”
“就這么說定了。”楊侗笑了起來,有錢都買不到的《古帝王圖》,竟然被閻立本這么無所謂??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虞世南、智永也好,閻立德、閻立本也罷……全都陷在“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迷障,壓根就不知自己的作品的價值。
若是讓這閻氏兄弟畫出幾十、幾百幅畫,這就是對民族的巨大貢獻。
瞧瞧人家虞世南、智永禪師,多自覺?天天在秘書省忘我的臨摹古人真跡,樂不可支的手抄孤本殘卷。
只是楊侗也知道閻立本“悔以書畫”的軼事典故,不敢多提,免得他滿面羞愧、深以為恥的告誡子孫后代不要學畫。
不過楊侗也理解閻立本為何“悔以書法”,因為這年代的文人有骨氣、骨頭硬,你一高興就讓人家隨時隨地、俯身下跪作畫,你是高興了,可對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的風骨文人而言,卻是極天之辱。
閻氏兄弟傳世畫作之所以稀少,估計也是因為“悔以書畫”之故。
他裝模作樣道:“閻愛卿你要記住,詩詞書法只是閑暇之余的興趣愛好,千萬不能當作一輩子的事業,為國為民辦實事方是好男兒。”
閻立本欣然道:“圣上言之極是,微臣也深有同感。”楊侗愕然,嘴巴一陣陣發苦。
幾十、幾百幅神作就這么沒了?
“繪畫在別的行當或許沒有大用,可在工部卻是不可或缺的技巧,測繪山川地理、設法宮殿橋梁,都要用到畫技。”李春說道。
“李侍郎言之有理,是朕短視了。”楊侗順坡下驢,連忙轉移話題,“閻愛卿,你是建筑世家子弟,家學淵博,對這‘引黃入淮’新運河有何看法?”
閻立本是工部下屬機構、水部的員外郎,官居從六品上,雖然他是一個毛毛小官,可為人相當認真,自新運河的方案下發之后,不光是考慮新運河的具體事宜,還在新運河的線路上跑來跑去;也正因認真負責,得到同樣正直沉默的李春贊賞。
閻立本對這新運河也已經有了腹案,一聽楊侗詢問,也沒寒暄,直奔主題:“圣上,請恕微臣直言,新運河路線存在巨大問題,也不合理。”
楊侗忙問:“何處不合理?”
“除了這里的三級分洪工程,余者大多不合理。”
聽到這話,眾人全都為之一愣。
閻立本這話,相當是全盤否決掉了這條新運河。
“說說你的理由。”楊侗神色凝重。
“請圣上稍候。”閻立本跑向自己的坐騎,從一個筆筒里抽出一卷紙,然后回到楊侗身邊,遞給了楊侗:“圣上,這里有兩張圖紙,一張是新運河的原定之圖,一張是微臣所畫。”
楊侗接過打開,第一張是自己制訂的方案,從東平郡東阿縣的安山黃河河堤至下邳良城縣,與沂水匯合之后,繼續南下至駱馬湖,然后將駱馬湖鑿開,利用泗水河床奔流到淮水。
其間,與幾百條河流、幾十個湖泊一一打通,有了這些江河、湖泊的存在,不僅節省大量人力物力,還獲得諸多水源。
再看閻立本畫的路線,恰恰相反,他是逢水則避、遇湖則繞,只有遇到順道的河流才會借用一段,然后又要開鑿。
“卻是為何?”楊侗煞是不解。
“圣上,微臣以為若是按照之前的方案施工,雖取得眼前之效,但后患無窮。”不待楊侗再次詢問,閻立本便分析了起來:“這條新運河的使命是溝通南北,閑時運糧、戰時運后,半點馬虎不得。倘若我們利用湖泊為河道,不當之處極多:首先是水文,新運河這條線的各個湖泊雖然都水量充沛,但我們不能保證它們百年不變,要是遇到現在這樣年景,哪怕有一處湖泊枯水,整條航線都要癱瘓;就算不癱瘓,兩岸農田也因為湖水被運河排走,得不到有效灌溉,最終導致農田絕收。”
“其次是安全問題,受限于船只大小不一之故,若是小型船只不巧遇到湖面起大風浪,船毀人亡的事故毫不為奇。而且茫茫湖泊是素來受到水匪流寇青睞。我大隋反賊最多最嚴重的地方瓦崗、豆子崗、高雞泊都是湖泊和沼澤遍布之地,若是大批運送物資船隊,常年在湖泊穿行,幾乎就是給當地水匪送糧食和財富,風險性十分高。”
“退萬步來說,就算各地一直風調雨順、湖面風平浪靜。但這條航線目的是為了物資輸送,那就要講究速度。航線每個點都必須是最佳中轉地,整條線路更需極度高效。倘若簡單將各個湖泊連接起來,煙波浩渺的大湖也容易讓人反不清楚方向,白走太多冤枉路,運輸成本也節節攀升,最后這成本還會分擔到購物的百姓頭上。”
楊侗:“……”
陰明月:“……”
魏征:“……”
李春:“……”
“圣上,這……”陰明月小心翼翼的看著臉色通紅的楊侗。
陰明月也認同了閻立本的說法,但這運河方案是丈夫搞出來的,目的是省時、省力、省財,可如今,卻被批得體無完膚、一無是處。
想必很窘迫吧?
“咳咳……閻愛卿說得有理。”楊侗不是死面子活受罪的人,雖然有些尷尬,但更多卻是慶幸。
李春拱手道:“微臣作為主管水部的工部右侍郎,微臣有失察之罪,請圣上降罪。”
“今年到處都有大工程,每個工程都在和老天搶時間,你們工部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無暇兼顧全局很正常,這不怪你!”楊侗大手一揮,惺惺道:“除了三級分洪工程之外,余者尚未動工,現在修改開鑿方案還來得及。”
“圣上英明。”魏征很贊賞楊侗這種知錯能改的氣度。
“閻愛卿,這些湖就這樣作廢了?棄而不用?”
“非也!”閻立本搖了搖頭,“雖然用湖泊當運河航運不合理,但整條航線的大小湖泊,卻是新運河運轉的依靠。因為這些湖泊最重要的意義是為運河提供充足水量。但僅靠它們自然溢流顯然不夠,比如新運河必經的魯郡平陸縣,那里地理條件不僅惡劣,而且處于新運河的分水嶺,雖然那里靠近汶水,可據微臣觀察,若是新運河修好,汶水之水南流偏多,北流偏少,北段恐怕無法通行大船,必須在運河沿線依據地理形勢,修筑堤壩水庫,以水閘操縱整個河道水量。同時也在其他適當湖泊加筑長堤,增設長堤水閘,水漲則開閘以疏之,水消則閉閘以蓄之,運河流量必然大增。”說到這里,他指著湖中長堤,繼續說道:“除此之外,還可在運河河床中間選址,修筑多個閘門,枯水時,打開下閘門,使所有船只進入以后,將之關閉;再放打開上面閘門,增加河床水位,如此水漲船高,皆可暢通無阻。”
“好辦法!”楊侗當即拍板,“這條新運河經此一改,工程浩大,就由你當設計線路,以及各處閘門。遇到什么問題,直接找我。”
“多謝圣上信任。”閻立本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