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楊沁芳述說的險情,大隋君臣面色陰沉、心情沉重,
滎陽桃花浦以下的黃河河段與上游任何一處都不同,桃花浦以上不是懸河,即便某處決堤,頂多只是把某個縣城抹去,戶籍刪去幾萬、十幾萬人口。但桃花浦以下就是懸河,簡單來說,它是黃河成為地上懸河的起點。
這也是古人將之定位為中下游分界點地原因,由于桃花浦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流量和水位都是黃河防洪、治理的重要依據,一定程度上說,桃花浦就是黃河的晴雨表。
桃花浦的名氣或許不大,但它在后世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名字,那就是花園口。
花園口那場迫不得已的人為災難,使滔滔黃河卷起滔天巨浪,浩浩蕩蕩向東南流去,整個受災區域包含了兗、豫、徐等州,使南方淤塞河道、淹沒田野、漫溢湖泊、道路中斷,到處是沙丘,地表突兀凸凹,根本無法耕種,對當地農業造成了長期的破壞。
黃河水將巨大的泥沙帶到淮水流域,使淮水干流和諸多支流淤塞。每到汛期,從決口滾滾南下的黃河水,奪淮匯入長江,又給江淮河地區帶來連年水災。
那還是在20世紀,若是放到大隋王朝,決堤的后果估計比那場災難還要嚴重。大業七年好場淹沒三十多個郡的大災難,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自古水火無情,面對此等天災之時,縱是再強盛的縱然王朝也是一籌莫展,甚至往往一場災難便能引起一系列不好的反應,一旦蝗災,或是旱災、瘟疫再生,必有謠言興市井之間,導致王朝崩頹覆滅也不是沒可能……
楊恭仁默不作聲的楊侗,開聲道:“圣上,災情如軍情,刻不容緩,是否讓東平郡人工湖做好分洪準備?”
楊侗卻是猶豫了起來,思忖半晌,他搖了搖頭:“以朕之見,這湖,暫時還不能用來分洪。”
楊恭仁不解的問道:“為何分不得?”
楊侗緩緩的說道:“東平人工湖的目的確實是分洪,存在的問題極多,首先是中堤、南堤尚未完工,若是貿然放水進去,三道長堤、湖堤、湖底、橋墩全部受到破壞,整個人工湖會成為永久性湖泊,日后不僅起不到分洪作用,還會成為模亙在大地上的交通障礙,更為嚴重的是,若是現在就分洪,人工湖必將與巨野澤連成一片,平時之間,巨野澤之水濤濤入黃,在湖水的勢頭之下,根本堵不了河堤決口。到了黃河泛濫之時,黃河水便會推著巨野澤之水滾滾南下,泥沙量遲早把巨野填平,之后會進一步淤堵南方河道,使黃河、淮水之間的東部地區時不時成為一片澤國。所以,我們不能被眼前之利迷失了雙眼。”
聽到這話,執楊恭仁同樣意思的大臣立刻急速開動思維,當所有人將楊侗這話的捋順之后,人人驚出了身冷汗。
“是微臣短視了!”楊恭仁汗水涔涔,要是黃河之沙年年南下,用不了十幾年,東部中原必將成為一片沙丘遍布的荒漠。
“無妨,就當這個分洪湖不存在好了。”楊侗說道。
“話是這么說……”楊恭仁嘆息道:“只是黃河晉陜區間至桃花浦河段,以及渭水、涇水、汾水等等干支流河水猛漲,接下來幾天時間內,水勢會越來越大,按照這個勢頭來說,下游河堤已經相當危險了,如果分洪,新湖尚無保證,還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后果;如果不分洪,下面的堤防萬一失守,損失將不可估量。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吧?”
“當然不能無動于衷了,朕這三天,已經起草了一份方案,決定成立一個十部聯動的應急救援部門。”
早在暴雨來臨之時,楊侗就考慮過人工湖能否趕到分洪作用的問題,結果是能,但絕非今年,原因他已經說了。
在人工湖不能分洪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人力,加高、加固現有的堤壩,甚至要做好決堤的心理準備。
眼見大雨不斷,便考慮到這等雨勢只要下幾兩天,天下必然出現水患,搞不好黃河再次決堤都有可能。于是便著手起草了‘防洪救災應急’預案。
一旦有地方受災,這個部門便能按照預案發揮職能,調撥軍隊、發動百姓救災,
在后世,得益于發達的通訊、便利的交通工具,每逢天災便見到長篇累牘的報道,各種應急手段層出不窮,預防災情、災后補缺、災后救援、災民安置、災后重建等都是迅速有力,楊侗見得多了,自然也學到了很多。
然而到了大隋王朝,楊侗才意識對生活在落后時代的百姓來講,天災的傷害是多么的巨大。
通訊落后、交通落后、工具落后、技術落后等問題,也導致許多災情明明就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房屋傾頹、河水倒灌、殍尸遍野、慘絕人寰……
楊侗習慣了后世“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主張,更習慣每次天災人禍都會軍隊第一時間趕赴災區救援的事跡,所以對于現在這種被動承受的方式無法接受。
更不想在朝堂上聽著滿朝的文臣商議災后救人救災、防止瘟疫、防止騷動、災后重建……
這些也不是不重要,但總得分輕重緩急。
先把人員派出去防御、救援,其他人坐下來詳細商議才是合情合理,要是坐下來沒玩沒了的說,豈不是舍本逐末了嗎?
當然,這也是因為通訊能力差、機動性不強造成的,因為很多時候,當天災傳到京師之時,地方已被毀得差不多了。所以通常在災情發生以后,再派地方官員治理,或是從中樞派名能吏去負責。
“十部聯動的應急救援部門?”諸臣為之愕然,不過想到六部變十部,外加一個新聞署、一個大隋銀行,大家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
大隋王朝本身是一個大變革的王朝,各種在亂世中有了雛形的制度,經過刪改增加,才有了文帝時期的五省六部十二衛九寺六監,之后,武帝又改改改,將之改為三省六部十二衛十一寺六監,到了楊侗這里,更是大動干戈。
“正是!”楊侗示意聽命的侍衛,將印刷好的應急預案分發下去,“大家都看看吧,如果可以就立即執行。”
大家又是一陣錯愕。
搶險救災本就涉及方方面面,牽扯十分廣泛,想從一片空白之處理出頭緒并且拿出可行之策,十分困難。更遑論如此短的時間了。
就算勉力為之,恐怕也是漏洞百出,一旦有重大紕漏,不但無功,反而深受其害。
眾人十分清楚其中關竅,但災情如火,片刻不容耽擱,本著對楊侗的信任,大家便細細品讀手中‘防洪救災應急’預案,無不是感慨萬千……
皇帝還是那個能想他人不敢想、想不到的皇帝。
這份看似輕薄簡單的預案,簡直是重如泰山,字值千金。
從物資籌集、人員調撥、責任劃分、災情核查、救災物資管理分配和監督使用、緊急轉移安置災民,到災后重建的組織補助和災民生活救助……無有遺漏。
到了最后甚至還要在《半月談》發表文章,利用輿論來配合救災和災后重建,將“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思想傳遍天下,號召天下百姓用災區百姓伸出援助之手,以增強大隋凝聚力。
良久!
楊恭仁看完了簡潔明了的預案,驚嘆不已的說道:“朝廷若是成立十部聯動、鋪以新聞的‘防洪救災應急官署’,必將是前所未有的防災救災舉措,一切盡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避免了事到臨頭混亂無序、越做越錯,不法官吏借機斂財之舉。”
“其實并不是朕之首創,只不過是將前人之舉總結出來罷了!”
這不是楊侗虛偽的謙虛,實際上,從大禹治水開始就有了關于賑災防疫的觀念,甚至流傳到了后世,雖然時代不斷進步和變化,但一些看起來很先進理念,早就已經有了雛形甚至有前人開了先河。
畢竟放在現代,這些東西大是當教科書用的,但在人類是在跟自然斗爭的古代,這些東西常識可不是研究出來的,而是無數生命和血淚凝聚起來經驗,要說落后,根本不可能。
哪怕是看似先進新穎的以工代賑,在古代不是沒有,真正阻礙賑災的其實還是決策層,以及執行力,或者說是原本足夠用的錢糧,在層層下撥過程中,出現了人為的損耗,導致落在災民身上的,能有一成已是吏治清明了。而楊侗除了提出一些概念之外,更多是在跟眾人講述管理,以合理的管理方式降低救災途中的貪墨現象。
孔穎達有些猶豫道:“圣上,別的好說,可是派軍隊,不好吧?”
古代軍隊只管打仗,至今還沒深入災區、救援百姓的案例,所以楊侗這個軍隊抗洪搶險的辦法,讓人有些無法理解。
楊侗說道:“我大隋將士是干什么成立的?是保家衛國,而保家衛國可不只限于打仗殺敵。遇到百姓有難,軍隊一樣可以出份力。在這危急時刻,派遣紀律嚴明、機動性強的軍隊,更適合。”
楊侗這話引發了一陣騷動,但更多人卻陷入深思。
楊侗很多想法念頭有些超前,每次冒出一個新思路,大家都需要消化。
出兵救災在楊侗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要出現災情,不顧危險安危沖在第一線上的永遠的最可愛的人。尤其是特大洪災、大地震這種天災面前,那些一線上的人民子弟兵毫無疑問是最值得人們敬重的人。
是以楊侗本能的覺得出現了災情,大隋的軍隊應該第一個沖。而不是縮瑟在營盤之中躲雨 楊侗見眾人反應,也知問題的所在,補充道:“士兵體魄強健、行動便捷,不但可以緩解災情、減少損失,還能讓百姓意識到朝廷愛民如子之心,對朝廷更為敬重、愛戴。另外有紀律嚴明的軍隊在側,就算有人存心借天災鬧事,也要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和膽子。更何況,許多士兵都來自災區,他們能不牽掛家鄉親人?能安心坐在軍營之中嗎?”
“臣無異義!”楊恭仁肅然點頭,認可了楊侗的提議。
“臣也覺得軍隊救災甚好,懇請圣上派出兩位大將,各率一支軍隊,備足麻袋,分段守護黃河大堤。”
楊師道亦是說道,這些天他也研究過如何治水,如何在洪水漫溢堵水,如何在堤壩決堤時候搶修堤壩堵缺口。一般來說,都是以木樁打入地底為基,再以木樁為支撐點修筑堤壩,然后投入裝有石頭的長形竹籠,如此確實可以湍急激流中建成堤壩,但打入木樁的過程極其危險、進度極為緩慢,并不利于搶修。他想過不少的法子,但貌似都不是很理想。尤其是在遇到強大的激流時,笨重的裝石竹籠無法迅速就位,若是船只搬運,又有被吸的危險。也因此,他覺得提出的沙袋筑堤法確實方便實用,在道理上講,完全行得通。
“第四軍一分為二,謝映登率軍兩萬五千,負責滎陽、東郡、東平三郡河堤,從東平抽調三十萬民夫協助;陰弘智負責與三郡官員協調后勤事宜!羅士信率軍兩萬五千負責濟北、齊郡、渤海三郡,亦是帶三十萬民夫協助,賈潤甫負責協調后勤事宜。”
眾人會心一笑,覺得楊侗這安排絕了。
謝映登效力于翟讓、李密之時,主要活動范圍就是滎陽、東郡、東平三郡,對這里的地形相當熟悉,而陰弘智則是在滎陽當過太守,還同時兼管東郡,亦是一個熟悉當地的人物。
至于羅士信、賈潤甫這對組合也是如此,他們在張須陀麾下聽命之時,來來回回在濟北、齊郡、渤海作戰,持續了好幾年。
“末將遵命。”
“微臣遵命。”
“其他后續安排,便按此預案實施,凡涉及到各部司、軍隊、地方官員和郡兵,必須毫無條件聽令而行,若是誰出差錯導致災情泛濫,朕唯他是問!”
“喏!”眾臣凜然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