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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時來運轉(六)

  從沈械書房回來后,沈玨就一直沒有說話,回到客院后,就往熏籠上一躺,一動不動。

  這沒有什么可安慰的,只能讓沈玨自己想開。

  骨肉親情,最難割舍。這也是為何尋常過嗣人家,首選嗣子是襁褓中的嬰兒或是幼童。就是因不管養恩如何,生恩難忘。年紀越大,對本生親長的感情就越深厚。

  沈玨之前可是念念不忘早日回鄉,最放不下的也是族長太爺,可寄來手書、讓他聽話留京的也是族長太爺。

  少一時,就有械大奶奶那里打發婆子過來,請沈瑞、沈玨兩個過去用晚飯。

  沈瑞見沈玨沒有起身的意思,便對婆子道:“勞煩媽媽轉告嫂子,我與玨哥倆方才吃了不少點心小食,如今還不餓,晚飯就不吃了,請大哥、大嫂先用。”

  婆子應聲去了,沈玨翻身從熏籠上起身,道:“不吃晚飯怎么行?”

  沈玨看了他一眼道:“你能吃的進去?”

  沈玨輕哼了一聲道:“怎吃不進去?我現下能吃一桌飯菜下去”

  “且放心,餓不著你大嫂是個仔細人,稍后會送吃食過來”沈瑞道。

  沈玨往后一倒,攤成一個大字:“誰讓我是她小叔子呢……”又倒:“以后……他們可不是只有更客氣周道的……”

  沈瑞聽他話中,將沈械夫婦也埋怨上,道:“你莫要只想不好的,也念念大家好處……族長太爺那么疼你,同意你出繼也是用心良苦。在長輩眼中,在京城不管是求學,還是其他,到底比松江時便宜些。二房珞大哥能十六歲過鄉試,除了天資出眾外,也有京城名師多的緣故。”

  或許宗房上下對于沈玨出繼樂觀其成,有其他的私心在里頭,可也不能否認最大的原因還是因對于沈玨的前程來說,出繼有益無害。

  沈玨翻身坐起,苦笑道:“瑞哥,這可是出繼,不是小事往后爹娘不是爹娘,祖父不是祖父……”說到這里,耷拉下腦袋:“先前覺得瑞哥出繼時,我身在局外,只當這個是好事,還沒心沒肺地為你歡喜,這哪里是值得歡喜的事?源大叔與老安人固然對你不好,源大嬸子定是疼你的,你心里也未必樂意出繼。”

  沈瑞搖頭道:“玨哥,你猜錯了……我心里是樂意出繼的。這世上,人與人的情分都是處來的,不是有血緣就是親人。就如同在我心中,即便沈瑾為長兄,可是我因同你與全三哥親近,反而覺得與你們兄弟感情更深……你雖與我情形不同,可長輩們若是都覺得出繼好,那定有他們的思量與道理。你一時不舒坦正常,只是莫要埋怨他們。你如此不舍,族長太爺他們心里又如何能舍?就是械大哥,要不是因心中難受,也不會覺得此事這般難以開口。人活立世,誰也不能隨心所欲。你要是咬緊了話不樂意出繼,為難的只有族長太爺。太爺身為族長,興滅繼絕是應有之義,難道別人家的孩子出繼的,宗房子孫就出繼不得,讓族人如何看?”

  沈玨呲牙道:“怎么就輪到我頭上?我剛進京城時,是覺得侍郎宅好來著,可也沒有想著長長久久地留下”

  他已經十三歲,雖心里抑郁難當,到底是明白人。

  沈瑞這一番勸說,還是聽進去了。

  正如沈瑞所料,過了兩刻鐘,械大奶奶來了,后邊還跟著幾個婆子婢子,抬了食盒過來。

沈玨已不是方才那半死不活模樣,臉色雖沒有笑模樣,可還是起身跟在沈瑞身邊,對械大奶奶執  械大奶奶見狀,心下稍安,笑道:“就算方才吃了小食沒甚胃口,這飧食也當用些。瑞二叔與五叔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不吃飯怎么受得住”

  沈瑞道:“勞煩大嫂費心,我與瑞哥方還想著晚上餓了怎么尋嫂子要宵夜呢……”

  械大奶奶道:“即來了家里,瑞二叔莫要外道。灶上有婆子值夜,瑞二叔想要甚么吃食直打發人去要”說到這里,又望向沈玨:“五叔,你大哥說你愛吃藕粉,家里早先沒有了,今日嫂子打發人去瑛大叔家討了些,你要是想吃,便吩咐人調給你。”

  沈玨擠出笑道:“使嫂子費心了。”

  械大奶奶親自帶人擺了飯菜出來,方帶了婆子婢子離開。

  沈玨哪里有胃口,沈瑞方才卻是沒有吃什么,如今被飯菜的香氣一引,勾出食欲來。

  他在桌子前坐了,看著沈玨道:“不想吃就不吃,等你餓了調藕粉,我先用了……”

松江那里飯菜,鮮少用羊肉入菜,葷的是豬肉、雞鴨、魚蝦,京城這里的飯桌上,卻是常見羊肉  冬日里一盞羊肉冬瓜湯,很是對胃口。

  沈瑞便給自己盛了一碗,撒了點香菜碎,香噴噴地喝了一碗。

  待去盛第二碗時,沈玨忍不住,將自己面前的碗推過來:“給我也來一碗多大點事兒,難道還會耽擱得了吃飯?”

  沈瑞便給他盛了,沈玨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說的,低著頭開始胡吃海塞。

  桌子上四碗四碟的菜,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用了大半下去。

  沈瑞見狀,忙攔著道:“差不多了就行了……小心撐壞了……”

  沈玨下午就吃了不少點心小食,肚子里本就是飽的,一口子又用了這么多下去,能舒坦才怪。

  等吃完了飯,沈玨便抱著肚子,在炕上直哼哼。

  沈瑞想要拉他下來消食,沈玨也不動。沈瑞沒法子,只好吩咐婢子泡了濃茶,助他消化。

  結果沈玨肚子不疼了,又走了困,大半夜拉著沈瑞說話,越說越精神。

  直到外邊傳來五更的梆子聲,沈玨說也說的乏了,沈瑞也被他念叨的耳朵起了繭子,眼皮越來越重。

  迷迷糊糊中,就聽沈玨道:“瑞哥,我心里恁疼……”

  折騰了一晚上,兩人早上都沒起來。

沈械因沈玨昨日神色不對,一直使人留心客院這邊,見到了晨正,這邊還沒動靜,便親自過來瞧  聽婆子說臥房的燈一直亮著,兩位小哥聊了一宿,沈械心下嘆息,親自進去看了兩眼,見兩人確實睡得正香甜,方躡手躡腳地退出來。

  這一覺,沈瑞、沈玨直睡到將中午時。

  還是沈全過來,兩人方醒。

  看著沈玨眼下青黑一片,沈瑞也是哈欠連天的,沈全笑道:“昨兒你們這是玩瘋了,累成這模樣?既不過去,也不打發人去與我說一聲,害的我一上午好等不說,還擔心的不行”

  沈瑞羞愧道:“是我一時睡過了頭,忘了此事,累的三哥擔心。”

  原來前日從侍郎府回來時,沈瑞便與沈全說好,初三過去沈瑛家。雖然沈瑛兄弟與瑛大奶奶,沈瑞都已經見過;可琦二奶奶那里,還沒有去拜年。

  沒想到昨晚被沈玨拉著一晚上嘮叨,直接忘了這一茬。

  沈全方才嘴里雖那么說,可心中并不認為沈瑞真的貪玩,又見沈玨神色怏怏,曉得定有什么變故,只是不知好不好相問。

  沈瑞同沈全素來親近,倒是不覺有什么可瞞他的,便道:“三哥,械大哥昨天下午同我與玨哥說,二房嗣子定下來了,是我與玨哥,玨哥心里不痛快,昨晚沒有歇好。”

  沈全那里,早已從胞兄那里得了消息,對于這件事情絲毫不意外,點頭道:“這個我也聽說了我不是早說過,論序也是你們兩個,二房擇你們并不奇怪,另外選人才奇怪哩”

  想到病重的沈珠,沈全嘆氣道:“自古以來,宗族過嗣就有例可循,自是先從血脈遠近,也只有珠哥想東想西的,給自己找不痛快”

  見沈全說的如此輕松,沈玨不忿:“這事是沒攤到全三哥身上,全三哥方站著說話不腰疼”

  沈全見沈玨鼓著腮幫子,跟斗牛似的,搖頭道:“玨哥向來聰明,怎么想不開了?名分雖變,可親情難斷,不過是讓你到二房傳承血脈,又不是讓你與本生老死不相往來。以后慢慢找個兩全法子就是,現著急惱怒有甚用?”

  “兩全法子?”沈玨聞言心動:“全三哥快說說,到底有甚兩全法子哩?”

  沈全笑笑道:“這法子也不難想。你讀書用功些,早日得了功名支撐門戶,再早早娶了媳婦,生出一堆嗣孫出來……將嗣子當盡之責都盡了,尋常行事誰會拘你?二房幾位長輩也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只要你行事在規矩內,不壞了規矩就好……”

  沈玨懊惱了一晚,聽了沈全的話,怦然心動。

  沈瑞在旁,不由好奇道:“這向來后入之家,不都是忌諱嗣子與本生親近么?”

  沈全道:“那多半是嗣子年幼,后入之家怕其被本生家拿著生恩哄了去,與自家隔心,或是拿了自己東西去貼補本生。玨哥已經十幾歲,又不是小孩子,宗房長輩也不是那等不要臉面的人。二房長輩既能選你們為嗣子,就不怕你們與本生親近,要不然直接過繼個奶娃娃不就行了?”

  沈玨聽了,即便不能說煩惱盡散,也多少生出些指望來。

  沈全見狀,少不得道:“只是二房長輩既慈愛,玨哥也當曉得不讓長輩們為難才好。生恩難忘,未必都掛在臉上,反鬧得大家都不自在。如今你也漸大了,即便不出繼,以后出來讀書應試終有離家那一日……這樣想著,就不會覺得那么難了……”

  沈瑛前日回去就與沈全告知此事,并非是存不住話,而是也為了沈全讀書的事。

  以沈瑛身份,想要送弟弟入春山書院,就要去拜托沈理,原也是這樣想的。可沈瑞、沈玨要是留京的話,以他們的年歲,定也要春山書院讀書,所以沈瑛有些不好對沈理開口。

  沈玨那里不用說,二老爺就是翰林學士,入學不用擔心;沈瑞這里,要是能送一個人進去,肯定更愿意送沈瑞。

  沈瑛便告知弟弟,入書院讀書的事再等等看。要是沈瑞直接由二房送去讀書,再求沈理,省的讓族兄為難。

  沈全聽了,心中不以為然,只覺得大哥讀書讀愚了。

  春山書院是翰林子弟書院不假,可翰林也分等級,編修與學士能是一樣?

  二老爺與沈理都是從五品,一個侍讀學士,一個侍講學士,都是長入宮廷的天子近臣。一個是大學士女婿,一個是侍郎胞弟,兩人往春山書院送學生,別說多送一個,就是多送幾個誰會攔著?

  即是原定好去給族嫂拜年,沈瑞便沒有再耽擱,梳洗過后,用了半碗藕粉添了肚子,便隨沈全出來。沈玨精神好了大半,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長兄長嫂,便也隨沈玨過來。

  沈瑛、沈琦兄弟去往座師同年處拜年過去,并不在家里。

  倒是瑛大奶奶,因早得了消息,曉得沈瑞會來拜年,早就叫人預備了席面等著。

  琦二奶奶肚子已經八個月,產期將至,怪不得不敢出門拜年。

  沈瑞、沈玨兩個看著她頂著碩大的肚子,都跟著提心吊膽。

  琦二奶奶是松江知府蔣升族侄女,能嫁入沈家五房,還是孫氏早年做的大媒。因這個緣故,琦二奶奶待孫瑞便也格外親近些,道:“榮哥聽說你要進京,先前還念叨來著……”

  她口中“榮哥”是蔣知府三子蔣榮,當年在松江時與沈瑞有舊,與王守仁也相熟。

  翰林院除了一個正五品掌院學士外,還有四個從五品的侍讀、侍講學士,沈家叔侄就占了兩席,剩下一人是大老爺連襟何學士,另外一人就是蔣知府之兄蔣學士。

  這也是因沈理與二老爺雖是同族卻已經出了五服,否則早有言官彈劾規避。

  想到此處,沈瑞莫名地生出幾分翰林院成了沈家后花園的喜感。

  琦二太太到底月份大,陪著沈瑞、沈玨說了一會兒話,身子就乏了,告了罪先下去歇著。

  沈瑞、沈玨幾個,則因聽琦二奶奶提起蔣榮,少不得又提起蔣知府任滿之事。

  從琦二奶奶這里算,蔣知府與大家也是姻親。

  又從蔣知府提及蔣學士,由蔣學士提及翰林院,沈全與沈玨兩個也發覺翰林院與沈家千絲萬縷的聯系。

  沈玨眼睛發亮道:“看來咱們以后讀書進學,度當奔著翰林院去。聽說現下翰林院掌院學士年歲已高,繼任學士無論是哪個,都是親戚哩”

  見沈玨磨拳搽掌模樣,沈瑞與沈全相視一笑,懸著的心都跟著放下。

  沈玨這性子極好,煩惱來的快,消得也快,大家還為他擔心著,他自己早就過勁了……

  (環球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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