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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在蕭墻(四)

  等到沈理從翰林院回來,就見管家上前道:“老爺,松江來人了,是三房的玲二爺與珠九爺,求見老爺,如今被太太安置在客院。”

  對于族親投奔到他這里,而不是往二房與五房去,沈理并不意外。

  自沈珹離京、沈滄故去,京中族人中沈理官位最高。松江距離京城兩千里,要是沒有事不會打發人上京,要是有事自然要尋個能說得上話的。

  沈理并未急著去見客,回內院換了衣服,問妻子道:“到底是什么事,可問了?”

  謝氏道:“與兩位族叔不熟,他們沒有主動提及,妾身也沒有開口相問。不過既是三房堂兄弟兩個過來,并沒有其他人,應是三房那邊遇到什么難處了……”

  沈理聞言,不由皺眉。他對于松江族人不甚親近,不過到底同為沈氏子弟,對于各房人丁也多有了解。沈氏九房之中,除了他自己所在的九房烏煙瘴氣之外,三房也不怎么樣。

  三房老太爺是個昏聵的,輩分在族中最長,卻只愛倚老賣老,平生就喜占旁人便宜貼補自家兒孫,對幾個孫子也不能做到一視同仁,只偏心嫡長一脈。三房當家人湖大老爺自詡為讀書人,卻是連秀才也沒考上,只花錢弄了個監生,便整日里風花雪月、吟詩作畫,擺出一副讀書人的嘴臉,吃喝嚼用都靠著幾個弟弟奔波辛苦。

  有這樣兩位當家人在,三房能好了才怪。

  這不是前兩年才折騰著分了家,湖大老爺面皮厚,倒是不清高,占了家產大頭,差點將三個弟弟凈身出戶。要不是宗房最后出面,怕是要到公堂上分家了。

  “沈玲不是在南京?連沈玲都叫上了,能有什么事?”沈理雖不喜三房,卻也心中疑惑,不過也為沈洲嘆氣。換做其他人,既知曉族親有事上京,不是當打發人提前往京中送信么?畢竟族親與族親之間,也分了遠近親疏,常在京城的這幾房當多通氣才對。沈洲在翰林院里磨了二十多年功夫,學問也是數一數二,可是這為人處世還真的令人不放心。

  換了家常衣服,沈理便叫人去客房請沈玲、沈珠兄弟過來說話。

  沈玲還罷,去年隨沈洲上京,也曾見過沈理;沈珠在沈理面前,就帶了幾分無措出來。

  雖說沈理神態平和,與兩人見禮寒暄,可沈珠莫名心虛,想起弘治十三年臘月來京時的往事。沈玨短命,已經故去,沈瑞與沈全卻是一直在京,這兩人都不喜他,會不會在沈理面前詆毀自己?

  沈理確實因沈珠行事惡毒,對其一直無好感,不過眼下見了沈珠,心中也驚詫不已。沈珠與沈瑾、沈全同庚,今年二十二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早年瞧著他們這幾個族兄弟也都是一時瑜亮,眼下卻是大不相同。相由心生,沈珠眼下青黯,除了長途旅途的疲憊,還有縱欲的痕跡。

  從松江到京城,可是在路上,又想到謝氏方才還說三房子孫嬌氣,出門都帶侍婢,沈理只覺得心中一堵,心中那點對于三房族人的擔心也化為烏有。還能有閑情逸致睡女人,就不是什么著急上火的大事。

  沈理并不開口詢問來意,沈珠臉上就帶了急切,卻不敢隨意插嘴,只帶了祈求望向沈玲。

  沈玲被盯得頭皮發麻,雖百般不愿,卻也無可奈何,畢竟是三房子孫,不能眼看著三房被欺負了,要不然有一就有二,說不得什么時候麻煩上頭。

  “六族兄,此次小弟攜九弟上京,是奉大伯之命,與族兄求援。”沈玲站起身來,作揖道:“此事本為三房家務,本不當勞煩到六族兄費心,只是其中涉及到賀家,如今賀家在松江氣焰高漲,縱是宗房大伯開口,也沒有使得賀家緩和一步,實沒法子,大伯與族兄大伯才打發九弟上京求援。”

  說起來并不算稀罕事,不過是產業糾紛罷了。自打三房分家后,二老爺等人自有生意手段,去廣州的去廣州,下泉州的下泉州,各展神通,日子眼見好起來。湖大老爺卻是眼高手低,看不見弟弟們的辛苦奔波,只看到財源滾滾,便也動起做生意的心思。

  松江產布,往外頭販布向來是來錢的手段。湖大老爺便想要販布,卻沒有渠道,正好與賀二老爺有幾分交情,知曉其往山西販布,就“軟磨硬泡”要插一股。第一次時,順順當當,湖大老爺分了紅利;等到第二次,湖大老爺貪心,不肯再小打小鬧,非要多占股,拿出的現銀有數,便將名下幾處旺鋪與莊子在賀家錢莊質押,抬了銀子參股。不想湖大老爺自己雇來壓貨的大掌柜在山西遇到官非,攜了貨款私逃了,湖大老爺血本無歸,還欠了賀家一大筆銀子。

  等到賀家拿著質押單子收產業,湖大老爺不認,只說賀二老爺設局侵產。

  賀二老爺自然不認,湖大老爺求到宗房,可白字黑字寫著,捐款跑了的又是湖大老爺自己的姻親,自是怪不到賀家頭上。

  損失的貨款,加上錢莊的欠銀,足有幾萬兩,要是全數還清,湖大老爺就要傾家蕩產。湖大老爺自然不肯,便嚷著要與賀家打官司,可也不敢真的對簿公堂。

  賀二老爺不耐煩與三房扯皮,就將手中房契、地契直接轉賣給了四房沈源。沈源雖在揚州,卻是打發管家回松江討債,眼見著成了一筆糊涂賬。

  如今松江傳得沸沸揚揚,外頭都等著看沈家的笑話。

  沈家自家人折騰自己人,已經不是頭一遭,弘治十年孫氏去世時就有一次,最后在族長太爺的彈壓下,各房雖退還產業,到底族親之間生了嫌隙。

  如今族長太爺已故,宗房大老爺想要彈壓此事,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將此事通告京中。一是賀家來意不善,明顯在設計沈家,想要攪合沈家內亂,好壓沈家一頭;二是沈源行事不當,同外人一起逼迫族人,所依仗的不過是前程正好的長子沈瑾,此事也需要告知沈瑾。

  “又是賀家?怎么就盯上沈家名下產業?”沈理聞言大怒:“一個侍郎做依仗,就恁地囂張,未免太猖獗!”

  至于沈源、賀二老爺、湖大老爺三人之前的羅圈賬,沈理并不擔心。賀二老爺說將房契、地契“轉賣”,多半也只是說說,四房產業只要是孫氏嫁妝,都在沈瑾、沈瑞名下,沈源手上銀錢有限,不過是被賀家人說動出來當槍逼債罷了。

  有孫氏嫁產的事在前,沈理早見識過賀家人的貪婪。早先沈滄在時,賀家都老老實實的,如今沈滄尸骨未寒,賀家人就敢下黑手,難道當沈家其他人是死的?

  沈玲猶豫了一下道:“聽說賀家要同李閣老家聯姻,賀家大郎要迎娶李閣老的長孫女……”

  “咦?”沈理詫異道:“同李家聯姻?這是賀家人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細說來?”

  沈玲這兩年并不在松江,并不知詳情,便看向沈珠。

  沈珠憂心忡忡道:“是賀二太太與海大伯娘說的,說李閣老看上了賀家大郎,只等著李家孫小姐及笄,兩家就正式下定。”

  單是一個賀家,沈家聯絡族親,或許并不足畏懼,可填上閣老府,可就不是沈家能應對得了的。

  這也是宗房大老爺與湖大老爺都想到沈理的原因,這個時候能幫沈家一把的只有沈理了。

  沈理譏笑道:“到是做的好白日夢,不過一個國子監生,憑什么匹配李家小娘子?”

  沈珠聞言大喜,忙問道:“六族兄,難道是賀家人渾說?這親事做不的真?”

  沈玲望向沈理也帶了殷切。

  歸根到底,還是三閣老執掌朝政,從朝廷到地方都畏于其勢。就拿這回的事,要是賀家真背靠閣老府,三房說不得只能傾家蕩產還銀子;就算有沈理與謝閣老這一重關系在,可謝家憑什么為女婿的族人張目?

  要是賀家不是李家姻親,沒了李家這一重依仗,那沈家即便在沈滄故去后勢弱,但有其他人在,也能勢均力敵。

  沈理想起沈瑾的事,并不覺得開懷,反而覺得膈應。

  本以為是李閣老愛才,才挑中沈瑾做孫女婿,可聽著賀家那邊的意思,竟然與賀家早有口頭婚約,這是見新科狀元沒有定親,是更好人選,才舍了賀家。固然這是高看沈家,可這份功利也叫人不喜。

  想到這里,沈理冷笑道:“怕是李閣老那邊挑孫女婿挑花眼,即便以前看中賀家,如今也不作數了。”

  沈玲道:“六族兄,可是李閣老家將長孫女許了旁人?”

  沈理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算旁人,李閣老看中了沈瑾,沈瑾的座師為大媒,如今應該往南邊去信了。”

  沈玲、沈珠兄弟面面相覷,沈玲眉頭緊蹙,沈珠卻是帶了幾分古怪,似有嫉妒,又似幸災樂禍。

  沈理看出怪異,心下一動:“怎么回事?莫非是四房族叔那邊有什么不妥?”

  沈玲點點頭,道:“源大叔已經給瑾哥兒定親了,是揚州首富閆百萬的女兒……源大叔從賀二老爺那里轉買的產業,用的就是閆家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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