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看著遍地慘死的僧人尸體,眾人面色凝重,法克大師則漸漸紅了眼。
他雖然早已和智海等人割裂,但是金剛寺的尋常僧侶,依舊有他的師兄弟,有他的師叔師伯和師侄……
如今看著他們慘死,素來最重信義情意的法克,心如刀絞。
林寧臉色也很難看,他并未想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原也沒指望金剛寺在這次大戰中承擔太多,一來信不過,二來眼下的金剛寺也難挑重任,白白犧牲僧眾不是林寧的目的。
所以,林寧沒有將金剛寺安排在山寨西側,而是仍讓他們在東佛寨。
可是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個場景……
星月菩薩的簫聲越來越能催化人心了,她從不殺生,她的簫聲也是為了止戈,讓人打心底深處化去殺意。
以她宗師巔峰甚至已經開始邁出那半步的境界,吹響洞簫,效果之強烈,便是重傷在身的普泓神僧都難以完全抵抗。
“太師祖,怎會這樣?!”
眼見普泓神僧搖搖晃晃的掙扎著,想要前去斬殺已經坐倒在地的穆仁文,法克拋棄前怨,立馬上前攙扶住普泓,緊張問道。
普泓神僧看著法克,老眼微微一明,道:“法克,皆是此賊的陰謀,速去斬殺他,為你死去的同門師長師兄和師侄報仇。”
法克聞言,順著普泓神僧的手看向穆仁文。
剛目含怒意,卻見穆仁文的眼睛根本沒有看這邊,而是艱難的喘息著,看向正門方向,看著林寧身旁的東方伊人,斷斷續續道:“伊人,外公……外公無能,只能……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不能手刃東方青葉,外公……外公死不瞑目。從今往后……你要……你要保重好自己。”
東方伊人震驚的看著曾經心中恨其冷血殘酷的穆仁文,她冰雪聰明,眼前的景象,讓她隱約猜到了穆仁文這些年的心意,眼睛瞬間泛紅,急步上前道:“外公,你……你怎么了?”
看到這一幕,林寧感覺到有些頭疼。
此時星月菩薩也發現場面似乎不需要她來解決了,停止簫聲,飄下大門。
林寧和田五娘等人對視一眼后,小心跨過一地尸體,待看到素仁師太抱著天虹神尼的尸身,無不倒吸了口冷氣。
林寧上前,先為普泓神僧診了診脈后,臉色難看的厲害,想了想,還是取出隨身銀針,施起針來。
只是,只施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停了下來。
對法克搖了搖頭,無力回天了。
法克心里郁悶的要死,他轉頭看了眼地面上數百具尸體,咬牙道:“太師祖,難道人都死光了?”
普泓神僧眼睛微微一瞇,心里懊悔,早知道穆仁文這個畜生會來這一招,也不會讓智海帶人棄青云而去了。
如今……
可此事又說不得慌,畢竟尸體對不上,很容易被揭穿。
他沒有理會法克,而是看向了林寧,道:“林公子,是老衲讓智海帶著剩余百余人逃走的,老衲答應過林公子,此次金剛寺會守護青云,所以縱然戰死無數,老衲拼得不可輪回往生,也沒有逃走。但佛門傳承,不能斷絕于老衲之手,所以……”
林寧擺手道:“神僧不必多言,此事金剛寺沒有不對之處。”
普泓神僧聞言放下心來,佛寨遭此劫難,是因為澹臺崇明和穆仁文這二人突然襲殺導致的。
而他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他原本也只有一天的性命,再加上這樣重的傷,今日必死無疑。
與其跟著隊伍還牽連門人逃走,不如留下來斷后。
一來能拖住澹臺崇明,二來萬一青云寨此劫不滅,也能有個轉圜余地。
林寧雖然不知道這些,但他論行不論心,只看結果。
“到底發生了何事?”
見東方伊人在那一邊哭穆仁文,林寧皺眉問道。
普泓神僧也快到了關頭,他喘息了稍許,道:“黑冰臺一位半圣長老和對面那賊子突然襲殺山寨,見人就殺,老衲正對陣黑冰臺半圣,想以死牽連住他,不想對面那賊人竟突然對……對天虹師妹下手,殺了她。老衲見之大怒,為了殺他,與兩位星月庵師妹一同對戰黑冰臺半圣,卻又不知為何,那賊人又忽然對那位半圣出手……此人心思詭詐陰毒,實在該死。”
林寧聞言,大概明白了些,又走向東方伊人那邊。
東方伊人已經哭成了淚人,曾經恨之入骨的至親,原本以為是縮頭烏龜冷血無情殘酷沒有人性的外公,居然是忍辱負重等待良機,與她一樣想要覆滅黑冰臺為女兒報仇的好人。
見林寧走來,東方伊人連忙哭道:“郎君,快救救我外公,快救救我外公……”
林寧聞言,診了診穆仁文的脈向,聽了好一會兒后,嘆息一聲搖頭道:“他傷的太重,連心脈都斷絕了,若非宗師巔峰的底蘊,也撐不到這會兒。”
穆仁文聞言,深深看了林寧一眼,道:“好好待伊人,莫要辜負她。”
林寧點頭道:“放心,她是我女人。”
穆仁文又道:“當心東方青葉和荊思遠,這一對師徒,比你們想的更狠,也更無恥。這些年若非我隱忍不露頭,早已死在他們手里。如今折在你們手里的黑冰臺長老,大多都是和荊思遠甚至是和東方青葉有過矛盾和不滿的人。你們切記,真到了要緊關頭,東方青葉不會顧忌太多,他一定會親自出手的。”
林寧聞言,心中一凜,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穆仁文看著林寧,忽地笑了兩聲,然后頭一耷,沒了聲息。
穆仁文最后的笑,是因為他知道,林寧未必不能救他,但不愿救他。
他殺人太多了,殺的無辜之人太多了……
對林寧來說,他死了,要比活著少太多麻煩。
這小子比他的城府也淺不了多少,或許,黑冰臺果真要滅在此子手中。
法克走過來,看了眼已經死透了的穆仁文,對林寧沉聲道:“小神醫,此事莫非也在你算計中?若如此,你不地道。”
林寧還沒開口,皇鴻兒就不依罵道:“耶,臭和尚,你說話注意點。此次迎戰黑冰臺,小郎君是派我和姑姑出去先迎敵,伺機刺殺,大當家姐姐則正面對敵,吸引敵人入埋伏之地,至于金剛寺和星月庵,小郎君根本都沒勞動他們,只讓他們看護一下山寨。誰能想到黑冰臺新出了個半圣,還不要臉的繞了個圈子,從東面攻殺。小郎君難道還能未卜先知?大和尚,你到底知不知好歹?別說他們,小郎君知你性格忠義,擔心你不管不顧的沖殺上前送死,連你都沒動用,更別說他們了,你說誰不地道?”
法克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張老臉黑紅。
不過他倒也坦蕩,知道錯怪好人,便跪下對林寧磕了個頭,甕聲道:“是灑家昏了狗頭,冤枉好人了。”
林寧搖頭道:“快起來吧,無論如何,這一次,的確是佛門為我山寨擋了一大劫,若非他們,我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人力有時盡,豈能算盡天下事。大師,將《金剛不壞神功》奉還金剛寺吧,至于星月庵那邊,我也會做些補償。”
頓了頓又道:“智海方丈怕是已經帶人走遠,估計他們以后也不愿再留在山寨里,就隨他們去吧,不必強留。以后,誰都不要暴露他們的蹤跡,對外便宣稱皆為黑冰臺所殺。隱藏了他們的行蹤,往后他們也能方便些。不過蜀中和榆林城加起來,還有近十多位宗師在,再加上先前被智海軟禁起來的那二十來位……大師你可以去試試,問問他們愿意不愿意加入你這個新金剛寺掌門麾下。”
“這個……灑家怕不合適吧?”
法克老臉都紅了,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然而普泓神僧卻虛弱的誦了句佛號后,道:“法克,新金剛寺、舊金剛寺,皆為金剛寺。只要能繼承佛門,將金剛寺千年凈地傳承下去,又何須在意新舊?”
說著,將手腕處的一串念珠顫巍巍的遞給法克,道:“你執此念珠,你那些師叔祖、師叔師伯們,就好說話些。另外,老衲還有一事相求……”
法克甕聲道:“太師祖有法旨只管說便是,灑家能辦的一定辦到。”
普泓神僧聲音愈發輕慢了,緩緩道:“尋到你方丈師叔,將《金剛不壞神功》傳他一份。另外,送老衲與天虹師妹的骨灰,回廣陵孟家,安置在祖墳……”
法克看著緩緩閉上眼的普泓神僧,擰著眉頭,長長嘆出一口氣……
二十年恩怨是非,今日了結。
師父,你在天之靈,但愿不會怪罪弟子……
林寧的目光卻不在寨中,一直眺望西面。
他在等待……
青云寨這一次的危險到底有沒有暫時過去,目前還不確定。
接下來就要看侯玉春侯大哥,能否在秦國內陸腹地,翻江倒海了……
“今日起,青云寨大辦三日法會,給這些為護衛山寨而戰死的大師們,超度亡靈,助他們,涅槃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