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子時。
齊皇宮內燈火通明,原本因齊皇突然病危而撤下的新年彩燈,如今又急匆匆的重新掛上。
齊皇分封在宮外王邸公主府的十八個兒女并成年的孫輩,也都被召進宮來。
包括面色慘白的“太子”。
另外就是,四位輔政大臣。
看見齊皇身著龍袍,半倚靠在龍榻錦靠上,眾兒女不管是否發自肺腑,都驚喜的跪拜親恩。
看著那一張張面具臉,坐在榻邊的林寧發現,齊皇老臉愈發淡漠了。
誰又是真糊涂?
而齊皇的那些兒女們,似乎也才發現吳媛的歸來,問候罷齊皇后,紛紛含笑問好。
唯有“太子”,如同看生死至仇一般看著吳媛母女。
齊皇蒼老的眼眸中既有悲涼,也有一絲如釋重負。
姜太虛的咄咄逼人,令他心中驚怒悸怕,但他畏懼的不是姜太虛,一個還未成圣的黃毛小兒,他有一百種法子弄死他!
可是齊皇卻知道,姜太虛這個幸運的雜種身后站著的卻是夫子,他雖坐擁萬里江山,卻也無能為力的圣人。
齊皇不明白,夫子為何會縱容姜太虛如此倒行逆施,胡作非為。
難道夫子真的是老糊涂了?
連他這個沒研究過圣道的人都知道,姜太虛這種做法根本沒可能成功,也就鑄就不了他的圣道之基……
為何夫子仍就支持他?
削弱世家沒問題,可干預朝政,于金鑾殿上斬殺重臣,這等行徑,夫子亦包容。
到了如今,竟起了廢立太子之心。
動搖國本,豈能不大減國運?
夫子那條老狗已經糊涂到這個地步了嗎?
好!好!好!
老狗既然想早些死,朕就成全你!
待老狗死后,一個高品宗師的姜太虛,朕倒看看,還怎么狂悖無禮!
念及此,齊皇瞇起眼,緩緩開口道:“皇太子名分,關系重大。朕觀史冊,豈有輕舉之理?太子吳仞,其年幼時朕親教以詩書。彼不可謂不知義理矣。且其言詞文理,無不及人之處。然今忽為鬼魅所憑,蔽其本性,種種行為狂悖無德,毫無孝心。朕志已堅,當即告祭天地太廟社稷,廢黜太子,著行幽禁。”
此言一出,吳仞自己已經麻木,無動于衷。
而他的那些手足兄弟們,卻一個個幾乎難掩狂喜之態。
這個原本監國多年,坐了近三十年的太子兄長,就這樣被廢了?!
那……
那豈不是說,他們都有機會?
然而齊皇卻是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反倒看向了身邊的林寧,問道:“駙馬,你以為,何人能承大寶?”
諸皇子公主先是一怔,隨即一個個滿目不可思議。
這算什么?
林寧搖頭笑道:“陛下,儲君為國本,我乃外臣,如何好多言?再者,我也不了解諸皇子的品性。不過,當前時局逢千百年未有之大變,稷下學宮姜太虛正在追求一種前所未有的光明圣道。此圣道若成,則齊國百姓當至少享三百載太平安寧。所以,儲君當擇一品性純善,沒有太大雄心壯志者。”
見齊皇臉色難看下來,林寧擺手道:“陛下莫要以為我之意,是讓后繼之君甘做傀儡。姜太虛所籌謀之圣道,乃煌煌愛民正道。按照此種圣道來治國,只會使得國強民富。既然如此,后繼之君為何不能在此框架內行事?只要不跳出這個框架,自然可百無禁忌。”
已被廢的太子吳仞此刻卻不甘寂寞了,寒聲道:“還說不是傀儡,天子,昊天上帝之子,代天行皇權于世。姜太虛,一介臣子,竟敢為天子立規矩,無君無父之輩,卻不知同何人所學。”
殿內幾個明白人聽聞此言后,面色都是微微一變。
姜太虛這一套跟誰學的?
還不是跟某個王八小犢子學的。
然而林寧卻搖頭微笑道:“至今你還不明白,抱有你這種想法的,只能依賴于學宮。若無學宮,每二三百年一次的中原大戰,就足以讓吳氏滅亡無數回了。姜太虛無意皇權,其心在圣道,在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歷代皇權,都講究敬天法祖。你們將圣道視作天,視作祖,按其規矩辦,不就沒事了?所以啊,新儲君最好不要選那種志大才疏的,沒幾分能耐,卻總以為血脈貴重,就可以無所不能。這種人就算上位了,也只有被廢黜一條路可走。”
齊皇聽聞此言,只覺得身子發冷。
皇權,已經淪落到這等地位了嗎?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啊!!
有一皇子許是讀書讀迂了,他簡直無法理解林寧之言,反問道:“志大才疏?以血脈為貴?我等雖為帝王子,但自五歲起,哪個不是飽讀經義文章?怎么就成了無能之輩?聽說你是玉漱的駙馬,原不過一山賊,難道比我等還強?”
林寧淡淡一笑,對于這種無知之言,他連解釋一句的心思都沒有。
還好齊皇如今已經清醒冷靜下來,知道輕重。
哪怕看起來林寧和姜太虛穿一條褲子,但以齊皇操弄一世權術的經驗來看,早早晚晚會出現二虎相爭的局面,二人又非一公一母……
而他,則可以運用手段心計,使得這一天盡早到來。
所以此時,如何能得罪這位駙馬?
齊皇沉聲斥罵道:“吳淞,在駙馬面前,你也敢自稱飽讀經義文章?姜太虛尚且要以半師禮敬駙馬,夫子稱其小友,與他坐而論道。朕知道,朕下嫁玉漱于他,好些人背地里罵朕,無君無父的混帳!可就是你們口中的這個小山賊,數度擊敗黑冰臺,擊殺半圣二人,斬宗師高手無數,生生從秦楚二國手中拿下了蜀中,一國之地!你以為能讓姜太虛讓三分的人憑什么?就憑你這樣癡蠢如豬的腦子嗎?給朕滾!朕不想再見你這等廢物。”
適才開口的皇子聞言面色慘變,想要求情,卻被內侍攙了下去。
其余皇子皇孫公主等人見之無不心中大駭,林寧卻也有些苦笑。
這么給面子,看來是想徹底將他綁在齊國皇室的破船上了。
這點小恩惠當然打動不了林寧,他是實用主義者。
但這里面,還涉及到吳媛的心思。
看著嫻靜坐在他身邊,與滿殿勾心斗角陰謀算計格格不入的她,林寧心里產生了些許憐惜。
吳媛似有所感,抬起眼簾美眸望來,看出林寧眼中的憐惜,卻是抿嘴輕輕一笑。
她雖凈如高山冰蓮,卻非脆弱不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