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沒有想到,恩斯特居然會邀請他進去,雨果搬家到這里都已經兩年了,卻從來都沒有進去過恩斯特家,準確來說,就連亞歷克斯也沒有進去過。
其實,這并不稀奇,在現代社會,越來越冷漠的人際關系經常導致隔壁住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許多人也許十年期間都和鄰居沒有過直接的交集,更不要說恩斯特這糟糕的脾氣了,即使有心想要和恩斯特打交道,估計也都會吃閉門羹。
所以,雨果聽到恩斯特如此說時,第一反應就是“我聽錯了”,這使得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原本雨果以為以恩斯特的個性,他這猶豫的瞬間,恩斯特就會關門了,但結果他卻看到恩斯特轉身走進了屋子里,房門完全打開著,這也就說明,雨果沒有聽錯,恩斯特的確是在邀請他進去。
雨果猶豫了一下,踩著爵士樂輕快而經典的樂符,邁步走進了恩斯特的屋子里,這就好像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般,整個屋子的格局明明和三樓差不多,但是眼前的大廳卻看起來十分狹窄,大廳被簡單規劃成為了兩個部分,右側依舊是餐廳和廚房,只是空間不及三樓的一半;剩下的大廳整個部分都被堆滿了書籍。
雨果只覺得這就好像是一個圖書館一半,數不勝數的書籍密密麻麻地在視線鋪陳開來,即使有小部分空間,也都被貼上了電影海報,就連正門對面那三扇大窗戶也都被兩個書柜擋了大半,只留下一扇窗戶透氣,這就讓整個大廳看起來好像被書籍堆滿了,如果不注意,雨果甚至發現不到那占據了半面墻的書桌,因為書桌上也零散地堆放著無數翻開的書本,即使是唯一一張沙發上也都丟了四、五本書在上面。這就是一個書籍的海洋。
在左側的矮柜上,這是整個大廳僅有的空閑空間,上面擺放著一架留聲機,此時正在吱吱地運轉著,旁邊則是一個電臺,還有一架老式電話。
這就是恩斯特家的大廳了,一個陌生而新奇的世界,雨果的腳步就站在玄關不遠處,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樣”恩斯特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那呼呼尖叫著的開水壺聲音夾雜而來。
雨果愣愣地點了點頭,“對,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這……這就好像是,一個寶藏。”
雨果想不到合適的詞匯來描述,但他卻知道,書籍一直都是人類最重要的遺產之一,書籍不僅僅是記錄人類智慧的載體,同時也是時代的遺產。雖然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由于互聯網的發達,電子書籍逐漸擠壓著傳統紙質書籍的市場,但在雨果看來,傳統紙質書籍依舊是永遠無法取代的存在。
恩斯特把開水壺從爐灶拿了下來,聽著雨果的話,不由揚聲說到,“寶藏”然后扯了扯嘴角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會說是垃圾堆呢。”雨果雖然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但是在恩斯特看來就是新生代的孩子,他們這一代的孩子追逐的是思想自由和性。解。放,被成為“嬰兒潮一代”,所以他們對于傳統書籍的排斥是再明顯不過了。
雨果不由輕笑了起來,“如果有潔癖的人來這里,那的確是垃圾堆。”恩斯特雖然把書籍都整整齊齊地做了安排和整理,但許多破舊書籍都沒有辦法完整保存,而且還有不少書籍都是剛剛拿出來閱讀,隨手放在桌子、沙發、窗臺上的,整個房間看起來確實十分混亂。
恩斯特端著杯子走到了大廳,把杯子放在了沙發前面的小茶幾上,上面堆放著一大堆零散的紙張,根本就看到桌子的原貌。恩斯特也不介意,直接就把熱水杯放了上去,“我家只有茶葉,你就喝吧。”然后抬起頭看著依舊站在玄關的雨果一眼,“怎么,不進來覺得沒有地方落腳”
雨果扯了扯嘴角,走了進去,在沙發坐了下來,不過坐下之后卻覺得十分奇怪,微微站起來一看,屁股底下居然有一只鋼筆,把鋼筆放到了桌子上,端起茶杯,透過那裊裊熱氣認真打量著茶幾上那一大堆紙張,雨果卻有些意外地發現:這些居然都是劇本。
自從得知恩斯特就是鼎鼎有名的編劇,而且還曾經出手幫助過雨果之后,其實雨果和恩斯特的關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不像電影或者小說里所講述的那樣——雨果對恩斯特感恩不已,恩斯特又幫助雨果大殺四方,兩個人很快就恢復了之前的普通鄰居關系,雨果在節假日依舊會想起恩斯特,送上一些小禮物,而恩斯特依舊是煩躁不已、脾氣暴躁。
最主要是因為恩斯特并不認為那算是幫忙,他只是通過朋友和諾拉一艾芙隆提了一句,雨果是值得給予第二次機會的演員,真正把握機會的還是雨果自己,所以恩斯特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而對于雨果來說,他覺得如果一個勁地想要去回報恩斯特,反而會產生誤會,要么是讓恩斯特覺得自己在拉遠關系,畢竟只有真正的陌生人才要把所有的感恩、仇恨都結算清楚;要么就是讓恩斯特覺得自己在可以巴結他,令人生厭。
恩斯特平時看起來就是一個清冷、孤獨的人,他絕對不會輕易幫助別人,所以他愿意幫助雨果,就說明他對雨果是另眼相看的。雨果自然不會把恩斯特這份重視隨意地用什么謝禮來結算,只是平時更加照顧恩斯特罷了。
看著桌面上那些劇本,雨果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些都是廢棄的劇本,沒有完成的劇本,這讓雨果聯想起上次他提起恩斯特就是編劇時,恩斯特的反應。
恩斯特十分暴躁地譴責了雨果,但話語之中又帶著一抹寂寥,也許他對于編劇這個職業也是又恨又愛的吧,雖然已經十七年沒有接觸這項工作了,但依舊念念不忘。
雨果忽然就想到了恩斯特當初面臨的情況,其實恩斯特最擅長的就是改編百老匯劇目,也就說,他對于經典劇目的改編是得心應手,但是進入七十年代后半期之后,電影圈子卻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首先是值得搬上大屏幕的百老匯劇目所剩無幾,其實百老匯也在面臨著劇本荒,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甚至還有許多百老匯去改編電視劇、電影的劇本;其次是層出不窮的技術流、藝術流、動作流電影改變了整個市場對劇本的需求,類似于“大白鯊”這樣結合商業、特效和新奇的劇本才是市場的導向。
所以,在當時,改編劇本的對象正在漸漸地朝小說方向發展,而恩斯特就是跟不上時代的變化,結果被淘汰出了主流電影市場。這是一件多么讓人心酸的事。如果說是一件商品,被市場逐漸淘汰,那么就是時代的進步,那么就是優勝劣汰的過程;但如果是一件藝術品,市場就是永遠不可能淘汰的,反而會伴隨著時間的沉淀才綻放出真正的藝術價值。
按道理來說,電影應該是一種藝術形式,劇本也是劍作中的一種,但恩斯特卻像是商品一般被淘汰,也許,這就是對恩斯特工作的最大諷刺了。
還有更加傷人的就是,恩斯特從事編劇超過二十年時間,劍造了多部絕對經典的佳作,由他撰寫劇本的多部作品都成為了名垂青史的藝術佳作,但問題是,他卻從來沒有收到認可,無論是奧斯卡還是編劇工會。
所以,恩斯特的心情是復雜的,他一方面痛恨著關于編劇的所有一切,關于好萊塢的所有一切,當雨果提起他就是編劇時,他的反應十分激烈;當雨果提起好萊塢那些利益至上的事時,他的反應更是痛恨不已。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不甘,他依舊住在日落廣場附近,孤苦伶仃;同時他還有著眷戀,編劇工作是他一生最大的價值證明,只有那一個個劇本證明他曾經存在過,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獨居老人。
雨果看著眼前那散落著的劇本殘本,心情百味雜陳,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到底對不對,即使這種猜測才是最符合現實的想法,恩斯特所有的行為也都可以得到解答;但雨果依舊不愿意按照自己的揣測去評判恩斯特,因為他沒有這個資格,準確來說,任何人都沒有評判其他人的資格。
不過,既然恩斯特允許他進入家門,同時也沒有收拾桌子上劇本的動作,這也就證明了恩斯特至少在這方面是坦蕩的,雨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去兩年時間的表現贏得了恩斯特的信任,但他知道,這就是恩斯特表示對自己的信任。
雨果的視線從劇本上移了開來,看向了恩斯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說到,“恩斯特,我搬家過來這里已經兩年了,但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入你家,我原本還以為是不是我終于打動了你,還盤算著回家和伙伴們炫耀來著。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如此。”
雨果的話讓恩斯特愣了愣,看著雨果一臉的不耐煩,但雨果卻根本不在意,呵呵地笑著說到,“我想,你之所以讓我進來,是因為我昨天剛剛得到了奧斯卡小金人吧所以你才對我另眼相看,這才允許我進來喝茶。”說完,雨果還舉了舉手里的水杯,放在嘴邊喝了一口,“呼,這杯茶喝得還真是不容易啊。”
雨果這有些耍無賴的調皮話語,讓恩斯特坐在原地愣了愣,然后撲哧一下,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