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漫步”點映時的熱鬧,幾乎成為了十二月十五日的最大新聞,在次日報紙出來之前,不少洛杉磯當地的居民都開玩笑地調侃認為,第二天新聞頭版頭條必然是“雨果新作點映掀起觀影熱潮”之類的標題,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各大報紙對電影本身的關注居然占據了視線焦點。
除了“娛樂周刊”、“今日美國”、“休斯頓紀事報”、“紐約郵報”這些本來就是以勁爆新聞吸引視線的報刊媒體之外,其他不少媒體都在第一時間對“死囚漫步”這部電影進行了評價。
在諸多評價之中,羅杰埃伯特發表在“芝加哥太陽報”的影評無疑引發了最廣泛的關注,不僅因為羅杰在影評界的權威影響力,也因為羅杰對這部作品投入了許多情緒,可以感受得到,羅杰對“死囚漫步”這部電影有十分深刻的感觸。
“這是一個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修女海倫普雷金講述她自己的真實經歷,原著是一本堅決反對死刑的著作,帶有濃重的宗教色彩,但是在蒂姆羅賓斯深沉又不失流暢的鏡頭之下,卻多了一絲冷靜和客觀,他只是講述了故事,而把反思的權利交給了觀眾。
電影講述了修女海倫和死刑犯馬修之間的故事,馬修始終堅稱自己是清白無辜的,海倫用盡各種努力試圖幫助馬修進行上訴,但是伴隨著海倫持之以恒的努力,馬修承認了他的罪行,向被害者家屬道歉,從而平靜而有尊嚴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其實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故事,最為法律題材電影,它矚目的核心也不是案件本身,而是一場內心掙扎的角力,從馬修到海倫,從故事的每一個參與者到走進電影院的每一位觀眾,這是一場精神的撞擊和洗禮,每個人都可以從故事之中品味出不同的東西來。
‘死囚漫步’原本探討的是死刑,但是得益于男主角雨果蘭開斯特細膩而充滿爆發力、真切而充滿感染力的演出,讓電影得以進一步升華,讓我們窺見到了另外一個主題:犯罪的背后除了當事人的責任之外,社會是否也應該承擔相對應的義務?這也使得整部電影分化出了兩個核心主題,第一個是死刑,第二個是馬修。
馬修為什么不認罪?這恐怕是每一個觀眾在觀看完電影之后最直接的感受,馬修是有罪的,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馬修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為什么始終堅持自己是清白的,始終不愿意認罪呢?
是因為馬修真的冷血嗎?顯然不是。我們可以順著馬修談吐之中的蛛絲馬跡去尋求事情的真相。
馬修多次提到他沒有受到公正的對待,包括他對政府的排斥和厭惡,包括他認為富人是不會成為死囚的,也包括他和卡爾的相處模式。事實的真相就是,是卡爾主導了這起悲劇,雖然馬修也參與了整個案件,但卻是在卡爾的指使甚至威逼之下完成的,最后暴力殘忍殺害霍普的也是卡爾——而這一點恰恰是導致馬修被判死刑的關鍵之一,但卻不是馬修實施的。
從法律角度來說,卡爾是主謀,馬修是幫兇,那么卡爾應該判處死刑,馬修則應該是有期徒刑;從道德角度來說,卡爾和馬修都是兇手,他們都應該被判以平等的刑罰。但事實的結果卻是,卡爾有期徒刑,馬修則以死刑收場。
馬修是憤怒的,他的拒不認罪、他堅持不懈的上訴,其實就是他對社會的怒吼和控訴。
作為社會弱勢群體,馬修的反抗看起來太過微弱,他對政府的不信任是來自于制度的漏洞,這讓他的辛勤勞動無法獲得等價回報,相反是那些‘懶散、投機取巧’的黑人們能夠依靠福利過活;他對法律的痛恨是來自于金錢手腕的強勢,花費更多金錢聘請到更優秀的律師就能夠力挽狂瀾——這何嘗又不是對律師的一種控訴呢:他們追求的不是真相而是金錢。
馬修否認他的罪行,并不是因為他冷血,而是因為他被社會束縛住了手腳,根本無法掙脫,在政客、律師、媒體眼中,他只是一個被形象化的‘惡魔’,只是一個實現利益的符號,根本不具備生命力,這就是他在生命最后階段的怒吼。
當然,即使社會造就了馬修的不幸,但這也不能成為他扼殺生命的解脫之詞,被社會排斥就一定要排斥社會嗎?被社會傷害就一定要傷害社會嗎?更何況,當馬修對不幸、冷漠、仇恨有了自己的觀念之時,無形之中也就有了關于幸福、關愛、善良的標準,這些東西并沒有從他的經歷中消失,家庭的互相支持、委派律師的鍥而不舍、修女的真心關懷……只是這一切都因為他執著于自己的不幸而被遺忘了。
我們在譴責馬修的殘忍和冷血時,也應該看到這個‘惡魔’并不僅僅只是一個符號,他就是社會的產物,在冰冷社會的背后,這樣的惡魔還有著千千萬萬,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現實。一個馬修消失了,還會有其他‘馬修’出現,至少現在卡爾就還活著。
馬修越拒絕認罪,就越證明了他內心不甘心被社會排斥,越證明了他對人性尊嚴的渴望。同時,這也成為了他認罪的契機。
從一個極端仇視社會的人轉變到這一步,的確讓人感到了修女海倫的人性光輝,但這種轉變卻不是依靠單純的宗教或道德說教完成的,它經歷了激烈的斗爭和角逐。從馬修的拒不認錯來看,要想讓馬修同情死者家屬,這實在太過艱難,因為在他看來,死者家屬的唯一愿望就是希望他快點死,所以僅僅依靠所謂的責罵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純粹的仇恨和憐憫都不能讓馬修認罪和恢復人性,只有真正的愛才能讓人恢復良知,海倫正是依靠這種愛的信念感化了馬修。但重點在在于,愛的基礎是平等,愛的意義是作為人的尊嚴。
蒂姆羅賓斯對海倫的處理是十分成功的,沒有讓她成為一個空洞傳教士的形象,而是依靠著不卑不亢的行動贏得了馬修的尊重,面對馬修的挑釁,她義正言辭地說到,‘我來這里不是給你娛樂,請你尊重我’,‘為什么?因為你是修女,戴著十字架項鏈?’,‘因為我是一個人,所有人都應該得到尊重!’海倫就是依靠這種姿態獲得了馬修的信任。
當內在精神和外在行動的高度統一,這才使得海倫對馬修的勸說起了作用。尊嚴的普遍性說明任何人都不是完成某種較高目的的工具,重要的是讓馬修內心真正認識到自己是有罪的,而不是別人和社會強加給他的。所以,海倫如此說到,‘馬修,贖罪不是免費上天堂的方法,只由耶穌負責付出代價。你得對自己的救贖有所承擔,你得努力贖罪。若望福音告訴我們,認識真理,而真理必會使你們獲得自由……如果你要死,得讓你死的有尊嚴,而如果想要這樣,你就必須為沃爾特和霍普的死負責。’
海倫正是用自己的愛感動了馬修,讓馬修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最終承認了罪行,并且真心地向受害者家庭道歉。
馬修的死亡并不值得我們同情,因為這是法律的判決,因為在這一條生命消失的背后是有著無法饒恕的罪惡做支撐的;但馬修的死亡卻值得我們反思,我們是不是有能力讓罪惡消失?即使我們不是修女,也不是教徒。
最近因為‘七宗罪’而掀起的討論,讓人們對于社會的冷漠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只是當時在電影里并沒有提出解決方案,沙摩塞那錯雜而迷茫的表情提出了疑問:即使我們想要為這個世界奮斗,我們到底應該怎么做呢?
而這一次,在‘死囚漫步’之中,馬修的經歷和海倫的真誠有讓我們找到了答案,隱藏在社會冷漠的背后,其實需要的是一顆真誠的愛心,不是犧牲自我成就他人的無私,因為尊嚴不是我們來完成自己‘崇高’目的的工具,而是真誠對待他人,將對方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給予理解給予傾聽。
也許要求我們像海倫一樣對陌生人如此做、對一個殺人兇手如此做,這要求太過分;但至少我們可以對家人、對朋友如此做。在馬修的漫長人生之中,如果早一點遇到了海倫,又或者說他母親早一點意識到這一點,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產生了?看一看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朋友,也許我們會尋找到一個答案。
雖然在蘭開斯特的演員生涯之中,他已經奉獻出多次精彩絕倫的演出,其中也包括了最近正在上映‘七宗罪’里冰冷刺骨的絕佳表演,但這一次他又毫無疑問地取得了突破。‘死囚漫步’的思想可以說是延續了‘七宗罪’的黑暗風格,但蘭開斯特的演出卻彰顯出了真正的大師風范,用他精彩絕倫的演出將‘馬修’這個主題思想發揮到了極致,繼而對‘七宗罪’所遺留下來的社會問題進行了深刻解讀,讓人不得不贊嘆這位未滿三十歲的演員的驚艷才華。
原本應該是電影核心主題的死刑,因為蘭開斯特這史詩般的精彩演出而淪為了配角,讓馬修成為了徹頭徹尾的主角,而由馬修引發的思想風暴現在僅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從‘七宗罪’到‘死囚漫步’,我們應該看到人性的光輝、應該看到社會的冷漠,更應該看到蘭開斯特的出色!
除了馬修之外,電影在死刑這個核心話題上也展現出了獨一無二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