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再度降旨,清點京城禁軍數量。
不得不說,這位小皇帝是真能折騰,這才坐上龍椅幾天,就頻頻出手,鬧得朝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麻!
而且他還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這年輕人的腰就是好,怎么折騰不知道累。可是朝堂這些大臣,幾乎都是一把年紀,胡子花白。
楊廷和六十多,楊潭都過七十了,至于兵部尚書王憲,也是離著閻王不叫自己去的年紀不遠了。
他們的老腰哪里扛得住啊!
這不,王憲急匆匆來拜見楊廷和,他是一肚子委屈,眼圈通紅,簡直要哭了。
“元輔啊,這江彬的罪產下官是一點也不清楚,戶部那邊就把黑鍋扣到了我的頭上。雖然沒有立刻換了下官,可點檢禁軍,不就是項莊舞劍,意在下官嗎!下官回家沒什么,可萬一讓王守仁入朝,那可怎么辦啊?”
陽明公的威力就是大,提到了他,楊廷和眉頭皺得更深了。
良久,楊廷和才緩緩道:“禁軍那邊到底怎么樣?能有多少缺口?”
王憲沉吟不語,一旁的楊慎看不下去了,“部堂,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隱瞞的?”
王憲哭了,“賢侄啊,不是我隱瞞,是我也不知道啊!”
楊慎差點趴下!
堂堂兵部尚書,不知道禁軍多少人,干脆把一頓能吃多少飯也忘了,找個廁所撐死算了!
“父親,一定是有人把軍中的弊端告訴了陛下,孩兒以為沒有那么容易過關。”
王憲的老臉更加凄苦,可憐巴巴望著楊廷和,就像是寵物看著主人。
半晌,楊廷和抬起眼皮,鼻翼微微動了動,“不要自己嚇唬自己。禁軍的弊端,隨便上街上找個人問問就知道。若非如此,先帝也不會招四鎮人馬入京了。”
楊廷和總算還了朱厚照的清白,禁軍的糜爛,從成化到弘治,簡直爛到了根子。朱厚照不是沒想過徹底推到,奈何少年天子空有想法,卻沒有可用的手下,也沒有支持他的文臣。從外面調兵,已經是朱厚照唯一的辦法了。
“新君入京不久,他的才智不弱,就連那個王岳,都是鬼機靈。猜測禁軍缺額不難,難的是有多少缺額。”
楊廷和緩緩道:“王尚書,你估算禁軍的缺口在多少?”
王憲思量半晌,伸出一個巴掌,微微晃了晃。
楊慎忍不住道:“有五千人,那也不算少!”
王憲大嘴一咧,苦兮兮道:“是,是……五成!”
楊慎一聽,直接趴下了,他都嚇得跳起來了。
“我說王部堂,禁軍缺口這么大,還怎么打仗?萬一韃子殺進來呢?別說陛下睡不著覺,就連我都不安穩啊!”
王憲連忙道:“賢侄,你不用怕,雖然人數不夠,當禁軍之中,也有精銳猛士。加上這城高池深,韃子進不來的。”
的確是進不來,可也出不去,沒法御敵于國門之外,結果就是九邊,甚至是京城附近的百姓,都成了韭菜。
韃子只要定期揮動鐮刀,就能不斷收割,比自己家的莊稼地還方便呢!
眼神額頭冒汗,急切道:“父親。若是如此,整頓軍務,加強防御,確實是當務之急。”
楊廷和伸手,攔住了兒子。
別再說了,事情有千千萬,在楊廷和看來,首先必須名正言順,師出有名,只有借助孝宗的聲望,才能無往不利。
所以要讓朱厚熜低頭,所以不能讓王陽明入京,所以必須保住王憲……這是個非常奇怪的邏輯關系,但是在楊廷和看來,順理成章。
“王尚書,這缺額是不能一點沒有的,不過也不會那么多……你可以一營一營,仔細點檢,最終匯總出一個數額來,差一成左右,還是情有可原,畢竟禁軍之中,有不少勛貴子弟,他們一向喜歡任用私人,大肆侵吞空餉,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楊廷和說到這里,就閉口不言,把茶杯端了起來。
盡管王憲還沒想透,卻也不得不退下去,反正首輔大人給指了明路,應該能過關。
只是王憲不知道,他走了,楊家父子卻吵了起來。
楊慎反復思量沉吟,忍不住道:“父親,京城防衛空虛,韃子氣焰囂張。百姓朝不保夕。兒以為新君的做法,未必是錯,假如新君能夠振作起來,掃清弊政,中興大明,父親輔佐兩朝幼主,那也是千古的美名,青史流芳啊!”
“哈哈哈!”
楊廷和笑了,笑得那么燦爛,如果倒退三十年,或許他會認同兒子的看法,甚至會心潮澎湃,可是到了今天,楊廷和只能付之一笑。
“對錯是非?你莫非覺得對的事情,就該去做,錯的事情,就要除去?”
“不是嗎?”楊慎驚問。
楊廷和搖了搖頭,“為父這個位置,早就不在乎那些了,那是神明要操心的事情。為父要做的是維護朝局安穩,調理陰陽。譬如一群人共同演奏一曲,不怕平庸,就怕有人好,有人壞,合不到一起去……世人都以為老夫忌憚王守仁,不敢讓他進京。其實他們都錯了,我仰慕王守仁,我對他的心學癡迷不已,可我不能放他進京,那樣的話,不但會害了他,也會擾亂朝局,更會擾亂天下。心學雖好,卻沒法大行其道,真有一天人人都談心性,不是大明江山亡了,就是心學亡了,除此之外,不會有其他結果。為父的這雙眼睛,不會看錯的。”
楊廷和很自信,可是楊慎卻有些毛骨悚然。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父親怎么會有如此可怕的感悟?這還是印象中為國為民,宵衣旰食的父親嗎?
“你現在想不明白,可早晚你都會想明白的,只要在官場仕途,就不免走到我為父這一步……其實為父才是為了大明好,出了水的魚,落到陷坑的野獸,越是折騰,死得就越快,大家都相安無事,這才會最好的。”
楊慎深深吸口氣,認真地看著老爹,用力咬著牙齒,“父親,請恕孩兒無禮,不管到什么時候,孩兒都不會變成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說完,他毅然離去,就在楊慎出屋的剎那,瓷器碎裂之聲驟然響起!
“王參議,這次你奉旨清查禁軍,兵部全力以赴。老夫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花名冊,然后咱們逐營檢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把數量查核清楚,也好向陛下交代。”
王岳瞧了一眼王憲,微微冷笑。
還真讓便宜老爹猜中了,王憲果然是想玩移花接木的把戲。
他嘴上說要認真查,不計代價,可實際上查過一營,再查下一營,只要用少數精銳,就能變出十萬,百萬,甚至千萬雄兵。
查驗數量,絕對不能慢,更不能給他們變戲法的機會。
“王部堂,不用這么認真,咱們陛下就是想看個熱鬧。咱們把所有禁軍調動起來,從城外前往大明門。每五百個人,一個隊列,我估算了一下,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把全部禁軍點檢完畢。順便還能讓陛下領略一番禁軍的威武雄壯。”
王憲聽著王岳的計劃,目瞪口呆,手里的公文掉落,竟然沒有察覺,整個人就像是木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