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并沒有多少喜悅,而是無奈道:“縱然你有資助我練兵的心思,可如何用私人的家產練兵?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卻不能害了自己!”
王岳笑著解釋,“先生誤會了,張鶴齡手上有許多的皇莊皇店,這可不屬于我,說到底,我不過是替天子管理家產。這些皇莊皇店的收入是內帑的,拿來練兵,陛下會同意的,至于百官,也沒什么說嘴的地方。其實先帝養兵數萬,供養外四家的悍卒,就是用的這個辦法!”
王陽明若有所思,“這樣的話,的確能用來練兵……唉,先帝……也不容易啊!”嘆了口氣,抓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王陽明臉色漲紅,連忙用袖子遮擋,接下來就是一陣連綿不斷的咳嗽。
咳得人抓心撓肝,王岳忍不住替王陽明擔心。別看這位文武雙全,但是他的身體絕對稱不上好。
而且又是被貶貴州,又是領兵打仗,多年下來,積累了許多的疾病。加上這次急匆匆進京,又大戰群臣。
王陽明已經超出了負荷。
“先生,你身體不舒服,還是請太醫調理,保重身體啊!”
王陽明止住了咳嗽,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料定韃子必定趁我大明新舊交替之際,入寇劫掠,京城周圍,九邊百姓,又要遭到涂炭。還是先保境安民……至于我的身體,幾年之內,還能撐得住。”
王陽明思忖了片刻,道:“近日,我打算去喜峰口瞧瞧,你愿不愿意跟我同去?”
“自然愿意。”王岳毫不猶豫點頭,“不過先生身系天下,可不能冒險,我要稍微準備一下才行。”
王陽明沒有否定,只是囑咐道:“多帶護衛就行了,不要驚動下面。”
王岳點頭,三天之后,他率領著一百名護衛,跟隨王陽明一起出城,直奔喜峰口方向而去。
王岳是最近才學會騎馬,他的騎術只能保證自己不從馬背上掉下來。
反觀王陽明,根本不用抓韁繩,兩腿夾著馬肚子,長身而起,極目遠眺,胡須飄灑,真有種隨風飛升的架勢!
好一個瀟灑的神仙人物!
跟在王岳身邊的軍漢都看直眼了。王岳的護衛隊長馮悍可是經歷過應州大捷的猛士,他的騎術了得。
他熱血沸騰,一個文官,竟然騎術比他們還高明,實在是不能忍!他猛地向前用力,戰馬立刻沖了出去,四蹄濺起塵土,吹了王岳滿臉都是。
馮悍只顧猛跑,終于從側后方超過王陽明,這家伙還沖著陽明公呲牙,挑釁意味十足。
好啊!
敢跟老夫比騎術!
陽明公縱馬疾馳,閃電一般追了上去。
馮悍見狀,拼命催馬,使出了渾身的勁兒,而王陽明就像是一道陰影,死死咬在后面。兩個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視線里。
王岳看著人家賽馬,也是心里癢癢,結果他稍微松了下韁繩,馬兒奔跑,差點把王岳晃掉下去!
“奶奶的,早晚小爺要把騎術練好了,讓你們在我屁股后面吃灰!”
王岳罵罵咧咧,暫時也無可奈何,只能忍著氣,往前趕路。
大約一刻鐘之后,王岳終于追上了王陽明,他站在路邊,笑吟吟等著,至于馮悍,這貨牽著兩個人的馬匹,垂頭喪氣,遛馬呢!
誰勝誰負,不言自明。
見王岳敢來,王陽明還呵呵一笑,變戲法似的,從草叢里弄出兩只大雁。這兩只雁的脖子上,插著統一支弓箭。
“王參議,今天能加個菜了。”
王岳掃了眼大雁,又摸了摸脖子,夸張大叫,“我說陽明公,這重點不是一道菜吧?”
“那是什么?”
“自然是先生這出神入化的騎術和箭術了,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指點,晚生感激不盡!”王岳知道,陽明公的本事可不是花拳繡腿,更不是二十八秒被打倒三次的太極大師,這是正兒八經的殺人本事,王岳露出了極度的渴望,眼睛都冒光了。
王陽明呵呵輕笑,真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喜歡弓馬騎射,這個時候,好武的年輕人,實在是太少見了。
而且王陽明又想起了自己,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練習騎射的吧!
“你想學騎射,自然是可以。咱們邊走邊聊。”
接下來的旅途,王陽明毫無保留,講述了自己的學武過程。
在余姚老家的時候,他只是一心讀書,還沒有想別的。一次偶然進京探望父親的經歷,讓王陽明徹底癡迷上了兵法。
那一年,他獨自游覽了居庸關,回來的時候,就憤然寫下一番話,“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事,必有武備。區區章句之儒,平時叨竊富貴,以詞章粉飾太平,臨事遇變,束手無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只會文采斐然,遇事卻束手無策的腐儒,是王陽明所鄙視的,他立志成為通儒,所謂通儒,首先就要精通文武!
這是王陽明給自己的要求。
“當年太宗皇帝遷都北京,虎視塞外,橫掃草原,何等雄哉!以此為都,固然是上上之選,而自從土木堡之后,大明已經無力出塞,靠著九邊自保,天子和群臣時時都在韃子的威脅之下,連年入寇,連年心驚膽寒,真是讓人汗顏。”
王陽明無奈道:“既然定都北京,就不能一味防守,即便是損兵折將,也要打下去,唯有不停發動攻擊,才有安寧可言。不然就只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牛羊!”
王岳遲疑道:“先生的意思是不計代價,不斷攻擊嗎?”
“對!”王陽明堅定道。
王岳不解,“先生,當年太宗皇帝五征大漠,很多人都說是勞民傷財,尤其是后幾次出征,根本沒有斬獲,是太宗好大喜功啊!”
王陽明哈哈大笑,“你不是一向不信文官嗎?他們這個論調,你怎么會相信?”
“哦?”王岳大驚,“難道太宗皇帝遠征大漠是對的?”
“當然是對的!”王陽明道:“只要大軍出動,橫掃草原。蒙古部落為了躲避大軍,就不得不遷徙,放棄水草豐茂的草場,前往貧瘠的大漠。牲畜吃不飽,母牛母馬流產,牲畜數量銳減,反過來又會餓死無數人。而且越是往北,就越是苦寒,能養活的人就越少,久而久之,韃子就無力維持,不免四分五裂……戰場的勝負,豈能看斬獲多少!”
王陽明停頓了半晌,又道:“若是仁宗和宣宗,能延續太宗皇帝的做法,又怎么會給韃子喘息之機,又怎么會有土木堡之變……”
王陽明痛心疾首,而王岳卻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爺啊,陽明公的戰略眼光竟然是如此之高,不計代價,不論勝敗,一直打下去,這不就是漢武帝的做法嗎!
貌似朱老四也是這么干的,只可惜他駕崩太早了,沒能堅持下去。
而王陽明的高度,居然能和漢武帝比肩,真是夠牛!
王岳低頭思量,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整個三觀都在重組之中。而這時候,突然,王陽明縱馬而出,馮悍等人稍微遲疑,也跟著沖了過去。他們的目標,是遠處的幾個黑點。
王岳很傻眼,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誰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啊?
王陽明縱馬狂奔,已經越來越近了,他舉起弓箭,凝神定氣,連著三發,有三個人從馬背上滾落,馮悍等人急忙沖上去,將三個受傷的人抓起來。
這一次馮悍是徹底服了,他神色慌張,跑到了王陽明的面前,“部堂大人,都是真韃子,該怎么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