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進入了京城,他沒有說什么,有好些百姓都期盼著,天子能登上城頭,跟大家伙講點什么,哪怕只是揮揮手,也足夠了。
但是天子并沒有做這些,百姓等了一陣子,也就紛紛散去。
人家皇帝那么忙,又熬了一個通宵,哪還有心思搭理咱們這些人啊!
別看離著不遠,但是天子深居九重,輕易不會出宮的,就算出宮,也是前呼后擁,尋常人哪能見到?
說句實話,這一次朱厚熜微服出來,都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沒準……這就是個夢吧!
就在百姓將信將疑之時,宛平縣送來了放告的告示。
有關蔣家作惡的案件,線索,全都可以上呈縣衙,而且縣衙還會派人下來,搜集證據,徹查此案,而且是一查到底。
光是這么干還不夠,宛平縣又派出了一些官差,還給每個差役配屬幾名新軍,讓他們到各個村子。
這一次的主要任務是重新清丈田畝,確認田契,對于缺少田契的農戶,進行補辦。
一句話,朝廷要跟所有百姓,重新簽訂契約,確定聯系。
所有人都必須明白一件事情,這些田畝是朝廷直接授予的,沒有中間商,他們也只需要給朝廷田賦,負擔徭役。
除此之外,全都是違法的,誰再敢效仿蔣三胡來,立刻就可以上告。
雖然說很難保證,絕對的公平合理,但至少將暗無天日的陰霾,撕開了一道口子,有了那么一點正道的光,照了進來。
就是這么一點,已經讓老百姓大呼過癮了。
經過了半個月的忙碌,有關蔣三的案子,終于結案。
這家伙前后涉及到的人命,足足有十三條之多。他尤其喜歡用破腹的手段,恐嚇百姓。除了他之外,手下豢養的打手,收留的江洋大盜,也有五六十人,根據罪行輕重,也都進行了處置。
其中有七個人,跟蔣三一起,被處以極刑。
當宛平縣上呈刑部,刑部遞給朱厚熜之后,皇帝御筆勾決。
其他人朱厚熜沒有管,唯獨這個蔣三,朱厚熜下旨,將他掛在城外,以破腹之刑處死!
這種死法,在大明律之中,都沒有規定。
不得不找到福國公崔士林,讓他去負責。
在處斬蔣三的這一天,聚集了數以萬計的百姓,有人甚至提前一天趕來,只為了看這個地頭蛇最后的下場。
到了行刑的時候,崔士林大馬金刀,坐在了監斬官的位置上。
“你們聽著,破腹不要往里面捅,不要傷損太多的器官,只是把肚皮劃開,把內臟流出來,不出意外,能堅持一天時間,才會死掉。”
負責行刑的頭皮發麻,“國公爺,要不您親自動手算了!”
崔士林這個氣啊,“倭國武士能自己破腹,你們替別人下手,還做不到嗎?”
幾個劊子手面面相覷,一起搖頭。
對不起,拿倭國人跟我們比,那就是侮辱人啊!我們也不是不敢死,可問題是這么干也太殘酷了。
就在遲疑之時,那個叫李春的新兵,主動跑來請令,這個劊子手讓他來當!
“鄉親們,蔣三這些人,害了多少人?他看上了老李叔的閨女,可人家不答應,他惱羞成怒,就誣陷人家偷東西,活生生把個女孩的手給砍了!還砍下來的手,掛在祠堂里。他又勒索,敲詐,放印子錢,有一家三口,被他活活打死……他還豢養打手,禍害了好幾家的大閨女!”
“這個畜生作惡太多了,現在遭了報應。陛下查訪西山,他連國法都沒有放在眼里,朝廷把田給了咱們,他還以做壽為名,敲詐鄉親,不送禮的,他就要殺人!這個畜生惡貫滿盈,他該死了!”
李春說到了激動處,抓起一柄短匕首,這是他特意準備的,對準蔣三的腹部就刺了進去。傷口不深,只有二寸多,他向下用力,瞬間一道一尺多長的傷口出現,皮肉破開,內臟流出……蔣三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所有人都默默看著,當鮮血迸濺,內臟流出的那一刻,終于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死了!
終于死了!
陛下給大家的承諾,終于兌現了!
皇帝沒有欺騙老百姓!
“吾皇萬歲!”
整個法場沉浸在沸騰之中,惡人終于死了。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可以安息了。
活著的人,也能更好活著了。
在蔣家垮臺的過程中,除了天子神明下凡之外,最讓大家伙銘記的就是那些新兵。
是他們輕易抓住了不可一世的蔣三,又是他們,跟著官差一起,重新清丈,發放田契。這些年輕人進入新軍大半年。
徹底變了樣。
你瞧瞧人家,站在那里,筆直如松。
話說也有條理,清清楚楚,半點不猶豫。
遇到了不懂的事情,問他們,人家也都能講出一二三……
再拿村里同齡人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偷偷打聽了,人家俸祿還不低。
最關鍵的是,歷練幾年之后,回到村中,那肯定是搶手貨,多少大閨女都盼著嫁過去呢!
有這么多的光環加持,前途無量,哪個年輕人不羨慕啊!
大凡年紀差不多,身體沒什么問題的年輕人,都想著從軍。即便有些膽子小,不愿意干的,也會被家里的老人罵。
知恩圖報懂不懂?
再說了,這是天子看重的兵馬,往后就是陛下的紅人。
擔心家里農活重,干不過來?
想什么呢?
田都到手了,苛捐雜稅也免了,回頭買頭牛,靠著老的小的,就能把十幾畝地耕了,大小伙子不從軍,也就是當學徒。
該怎么選,一目了然啊!
除了極少數的頑固派之外,大多數父母家人,都支持年輕人從軍。
接下來想要擴充新軍,再也不用擔心兵源了。
當然了,這只是朱厚熜眾多收獲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而已!
“受命于天,江山社稷,億兆百姓……王岳,朕真的感覺到了,那么多百姓的期望,落在你的身上,逼著你不得不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了他們!”
朱厚熜的這番動情表態,讓王岳十分贊同。
“陛下真有圣君之姿,非同凡響啊!”
朱厚熜微微哼了一聲,“奉承話就不要說了,朕要是想聽,多叫幾個翰林過來就是,用不著你。”
“那個……臣也是翰林學士,如假包換啊!”
朱厚熜翻了翻白眼,你還有臉替,要不是朕抬舉你,能當得上?
算了,今天有正事,不愛跟他廢話。
“王岳,你說朕有圣君之姿,朕姑且聽之……可你注意到沒有,朕的根基是空的,空空如也!”
朱厚熜終于認識到了最大的問題。
他的權柄完全建立在一片沙灘之上……根基不能說薄弱,簡直就是零!
他能除掉一個蔣三,可整個大明朝,又有多少個蔣三?
而且說到底,蔣三就是個土鱉,哪個士紳不比他高明?哪個文人不比他手段厲害?那些人只是占有土地,只是逃避稅賦徭役,卻不會輕易殺人。他們甚至還拿出一些錢財衣物,收買人心,騙取百姓信任。
想要對付這些人,難度何止千百倍。
而朱厚熜手上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寥寥無幾的這點人,還未必愿意到下面去,未必愿意替天子拔除在地方上,多如牛毛的釘子……
“朕真是無奈啊!也只有到了這時候,朕才明白,自己永遠都是孤家寡人!朕這幾天都在想,要不干脆就像英宗,孝宗那樣,當個太平天子,難道不好嗎?”
王岳一聽可嚇壞了,你丫的千萬別這么想。
你要是想當太平天子,下一步就是道君皇帝,萬一你成天躲在皇宮燒鉛煉汞,張璁那些人該多困難!
就算為了自己的這些學生,也要給朱厚熜鼓勁兒!
“陛下,世間事乍看起來,都是很困難的。但若是能分解開,或許就不會這么難了。”王岳笑道:“譬如這些地頭蛇,他們根深蒂固,又數量眾多,難以對付。那就不妨想從一地開始,清理一縣,一府,一個布政使司。在清理的過程中,我們不斷積累人才,積累威望,說服更多的百姓,支持我們。”
“陛下,西山萬千百姓,能給陛下無與倫比的支持。大明有億兆百姓,千萬倍于西山,那又是一股何等的力量?
假如陛下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還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想要超越太祖和太宗,都是彈指之間啊!”
朱厚熜嘴角上翹,忍不住發笑,“你別給朕灌迷魂湯,朕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朕想問的是,要怎么清理一個縣,一個府,乃至一個省?朕在問策,你知道嗎?”
“這個……臣當然清楚,只不過要想推行這件事,必須由百官配合。地方上要出力氣,負責監督的科道言官,也要行動起來,還有錦衣衛,東廠,甚至是各地的人馬。奈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尤其是很多地方豪強,就是文人士紳,他們跟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朱厚熜點頭,“說得對,朕就是沒有主意,才問你的。”
王岳眼珠轉了轉,突然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從蔣三家里拿到的東西?”
“這個……你是說劉瑾的賬本!”
“對啊!”王岳笑道:“劉瑾雖然被處死十多年了,但是當年的官吏還有不少,他們給劉瑾送了多少禮物?又給劉瑾說了多少肉麻的話?萬一將這些事情掀開,他們還怎么在朝中混?有怎么裝清官忠臣?還怎么義正言辭,痛罵宦官?”
朱厚熜眼睛放亮,對啊!
這個蔣才還是有點功勞的,勾結劉瑾,那可是大逆不道,就憑著賬冊,足以壓制百官,朕倒要瞧瞧,他們的臉皮何在?朱厚熜迫不及待,立刻道:“傳旨,召集百官到奉天殿,朕要和他們好好談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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