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蔣太后說了兩句,王岳覺得既然自己身為重臣,那就該說點重臣該說的話……打敗蒙古人,取得一場大捷,很值得驕傲嗎?
貌似并非如此啊……當年朱元璋橫掃天下的時候,最難打的是陳友諒和張士誠,開國功臣,死在鄱陽湖的,遠多于北伐。
等到老朱部署二十五萬人北伐的時候,一切都順理成章,簡直就像教科書一般容易……先取山東,然后沿黃河西進,攻取潼關死守,阻擋關中的元兵……然后再集中兵力,北伐大都,恢復燕云之地。
根本沒有什么難的,不說徐達和常遇春,就連李文忠、康茂才、馮勝、傅友德、郭英等等將領,那都是橫掃敵兵,沒有半點阻礙的。
什么叫大明雄風啊,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大明開國兵勢之猛,是可以跟漢唐并駕齊驅,甚至猶有過之的。
咱就算最窩囊的北宋,后周留下的精銳禁軍,依舊能跟遼國精銳對拼的,甚至士兵素質還勝過遼兵,要不是統帥太無能,燕云之地早就回來了。
什么女真兵滿萬不可敵,根本是騙人的鬼話。
只要漢家正常發揮,根本沒韃子什么事。
當然了,這個正常發揮是有前提的……首先,財政要保證,物資、糧餉、兵器,這些必須精良,其次士兵訓練要過硬,士氣要高昂,再次,將領不能太差……只要做到這些,勝利幾乎是必然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不是老子太能打,是過去的幾十年,文官集團治國,把一切都弄得太糟糕了。
嚴重影響了大明的正常發揮,他們該為邊患日益嚴重負全責……在文官們聽來,王岳的意思就是這個!
壞種就是壞種!
哪怕打了大勝仗,哪怕名揚天下,依舊是一肚子壞水,打人專門往臉上招呼,半點客氣都沒有的。
奈何現在王岳得勢,誰敢站出來跟他理論啊!
沒法子,敢怒不敢言啊!
而朱厚熜聽完了王岳的勸諫,倒是十分感慨。
今天本來想大肆慶祝,高興一下……結果讓小富貴弄得氣氛有些沉重,不過也好,省得牛皮吹大了,人心飄了,不好收拾。
朱厚熜沉聲道:“太祖爺驅趕大元,恢復漢家山河,雄才大略,冠絕歷代帝王。身為后輩,只有仰望太祖身影,努力追隨罷了。想太祖當年,天下均田,輕徭薄賦,民心歸附。光是在九邊,就屯兵百萬,歷次北伐,戰無不勝,斬獲之多,都不是這一次能比的。”
“反過來說,我們在順天推行清丈,編練新軍,才兩年多的光景,就收到了如此成效。也表明恢復太祖之法,帶來的成效。朕如何敢懈怠輕忽啊!只要是正確的事情,朕必定身體力行,堅持下去……朕以為諸位臣工,也應該心懷天下,忠心國事,造福蒼生,朕所言不錯吧?”
朱厚熜的話剛說完,張璁就激動地淚水橫流,跪在地上,磕頭作響。他聽懂了,師父沒有居功,而是以這一次的大捷,為整個變法燒了一把火。
從此之后,他在朝中,推行變法,受到的阻力會成倍降低。
而且有了天子表態,變法還會堅持下去,人亡政息的擔憂也就不存在了。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恩師如此眷顧。
張璁整個人都處在極度的亢奮之中。
“陛下,臣等必定不計一切,以破釜沉舟之勇,壯士斷腕之氣,推行清丈,富國強兵……不只是順天府,其他各個布政使司,還有九邊重鎮,都會布置落實下去,無論如何,都要做成!”
賈詠也急忙道:“陛下,此次大捷已經表明均田均賦的威力,一個薊鎮就能爆發出如此戰力,若是九邊都能推行,朝廷坐擁百萬雄兵,會是何等強盛,真是不敢想啊!老臣真要提前恭賀陛下,中興大明,遠邁漢唐啊!”
真不愧是馬屁精,把王岳沒說的話,都給說了出來。
“中興大明!遠邁漢唐!”
“中興大明!遠邁漢唐!”
數百文武,一起跪倒,高聲山呼,奉天殿里,氣氛高漲,朱厚熜抓起酒杯,高高舉起。
“為大明賀,為將士賀!”
眾人一起飲酒,酣暢淋漓。
王岳喝干了杯中的酒,等到第二杯倒滿,搶先道:“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整個奉天殿,都成了歡樂的海洋,一場慶功宴,喝得歡天喜地,喝得過癮舒坦……大家伙把所有的煩惱拋開,每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似乎真的什么煩惱都沒了。
臣子高興,天子寬慰,君臣盡興而歸。
只是君臣和諧的場景,注定是短暫的。
這一場大捷,帶來的震撼越大,要追究的罪責就越多。
事實上,就在王岳返京之前,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已經沖到了古北口。
“劉御史,跟我們走一趟吧!”
劉正道面色凝重,在他的面前,擺著折疊好的官服大印,還有一份遺書。
面對兇神惡煞一般的廠衛,他微微一笑。
“老夫早知道會有今天,可老夫問心無愧。當時獨山堡戰況不明,祝雄違抗軍令,一心出戰,是不顧京師安危,哪怕他打了勝仗,斬獲不少。本官依舊要彈劾他!”
“身為御史言官,錚錚鐵骨,我們只說對的,絲毫不會在乎誰掌權,誰得勢!王岳他僥幸獲勝,若是以此問罪,老夫坦然受之,你們只管抓我就是了!”
這位交代完畢之后,把遺書舉起,“勞煩你們送給我的家人,世道人心,自有公斷!”
為首的錦衣衛掃了一眼,并沒有接。
“你自己留著吧!”
劉正道一愣,隨即冷哼道:“怎么?連一封信都害怕嗎?老夫可以讓你們看啊!”
錦衣衛擺手,“我們不想看……你愿意寫什么,就寫什么……你的家人已經從家鄉解送京師,很快就可以在詔獄團圓,你有什么遺言,只管跟他們說就是了,用不著費事寫信!”
“啊!”
劉正道臉色驟變,“你,你們抓了我的家人?你們憑什么?”
他急了……他有多大的罪過啊?
不就是祝雄要出戰,他阻攔一下,結果還沒有成功。按照大明律,最多丟官罷職,回鄉養老。
他做了身死的準備,那是因為王岳太受寵,這一次的大捷太大了……但是不管怎么看,也輪不到把全家都抓起來,這是要抄家滅門啊!
“你們,你們怎么可以這樣?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
劉正道扯著脖子怒吼,拼命掙扎……帶隊的錦衣衛千戶突然冷哼兩聲,“王法?天理?這王法是大明的王法,天理是大明的天理!勾結韃子,里通外人,把祖宗都賣了,還指望大明的王法保護你?還指望著大明的天理能庇護你?”
錦衣衛千戶朗聲大笑,“想什么呢?告訴你,朝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賊子,你們就等著死吧!”
“來人!把這個畜生押走!”
劉正道徹底懵了,他終于意識到,這一次的事情,徹底麻煩了……沒有人會跟你講規矩,講道理……事實上,也真的沒道理可講。
以往九邊的戰事,互相扯皮的,推諉的,扯后腿的,這種爛事多如牛毛,只要不是真的投敵,多半都會不了了之,難得糊涂。
莫非要窮追到底?
把九邊都整爛了?
要是那樣的話,韃子殺來,可沒人為國戍邊嗎?
在京的官老爺們,難道就不怕嗎?
當事情嚴重到了一定程度,索性就難得糊涂吧!甚至找不到解決麻煩的辦法,那干脆就把指出麻煩的人給解決了,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這不挺好嗎!
自從朱元璋和朱棣之后,一百多年,就是這么過來的。
王岳得罪人太多,有人就想著他倒霉,也不一定有周密的計劃,反正就是想盡辦法,給王岳掣肘添亂,最好讓他慘敗,把新軍都搭進去,那才好呢!
這是整個九邊文武,還有無數豪強勢力,共同的心愿。
試問朝廷,敢跟這么多人,全都翻臉嗎?
劉正道如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朝廷有這個魄力……可現實給了他狠狠一擊……錦衣衛和東廠出動了,不光抓了他,連他的家人都被拿下了。
換句話說,就連他這樣的,都要追究到底,絕不放過,那別人呢?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
簡直不敢想象!
錦衣出動,大肆抓捕,何止薊鎮!
這把火已經燒到了宣府,燒到了大同。
“父親,咱們該怎么辦啊?”姜宇匍匐在他爹大同總兵姜協的膝下,整個人都站不住了。剛剛傳來了消息,他們的一個家丁說,那個老管家韓東失蹤了。
這個老東西負責跟卜赤談判,一切詳細的內情,他都知道,萬一落到了王岳的手里,豈不是全都完了!
“逆子!我怎么交代的?若是發現不對,就殺了他!你,你怎么能放跑他呢?”
姜宇哭了,“爹,您老人家可不知道,那時候戰場多嚇人啊!孩兒要是不快點跑,你就看不到孩兒!”
姜協看著兒子,突然飛起一腳。
“老子真不該生出你這個廢物!”
正在他們父慈子孝的時候,突然有人跑進來,“老爺,元輔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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