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沒有回京城,他選擇暫時住下,天津這座城市,還真是活力十足,讓人驚嘆……開海之前,這里只有衛城一座,說白了,就是兵營而已,至于碼頭,也僅僅能停靠一些漁船。
可就是一道開海的旨意,天津就徹底變了,碼頭不斷擴建,貨倉一眼望不到頭,船只都停到了港口外面。
這座城市白天繁華熱鬧,晚上更加繁華。
天南地北,唱戲的,說書的,雜耍的,全都來了。
只要有一技之長,在路邊站不到一刻鐘,就有人把你帶走,工作機會多到了令人發指。
茶樓,酒館,戲園子,天天熱熱鬧鬧,商客云集,不到后半夜,根本不會散。
更讓人驚嘆的是一些工地為了趕工,甚至點著燈籠,連夜施工,一刻都舍不得耽誤。
相比起京城的規矩,天津的活力更讓人驚嘆。
而且直到此刻,朱厚熜才明白,王岳何以能在獨山堡打贏韃子……你看到的只是一萬多新軍,面對幾萬韃子,結果就神奇獲勝了。
可是看不到的,是恐怖的動員能力,是海量的物資堆砌。
坦白講,哪怕當年永樂大帝征蒙古,也沒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至少在組織上面,差了不止一籌。
圣旨政令,最多能做到說一不二,讓活人聽從號令。可錢不一樣,這個東西能通鬼神,讓神鬼為我所用。
“小富貴,朕好像懂了,可又沒有懂,咱們君臣把酒夜話,好好聊聊吧!”
朱厚熜發出了邀請,王岳考慮了一下自己的酒量,還是算了吧,他真的不行。
“陛下,臣這里煮了果子干,這東西比較好。”
朱厚熜白了他一眼,你丫的到底是不是爺們啊?怎么跟孩子似的,還吃零嘴啊?朱厚熜瘋狂吐槽,但是王岳一意孤行,無可奈何,朱厚熜也只有低頭。
君臣兩個抱著一大碗熱乎乎,甜絲絲的果子干,一邊吃一邊聊,糖分帶來的快樂,絲毫不比酒精少,而且還能讓兩個人的腦筋更清醒。
“張璁他們希望的變法,是讓大明更加公平,平均田賦徭役,所有人都不一樣,不再有高高在上的士紳,朝廷之下,就是萬民,每一個人,都遵守規則,不逾越職分。”
朱厚熜呵呵道:“這個朕當然知道,他們最終想讓朕也老老實實的,其實文官走到最后,都是一樣的,對嗎?小富貴?”
朱厚熜咬著一塊香糯甜膩的柿餅,似笑非笑,看著王岳。
“沒錯!都是這樣的。”
王岳肯定答復,朱厚熜心情大好,幾口將柿餅吞下,心里甜絲絲的。
“你小子呢?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
“不!”王岳搖頭,“臣不敢說沒想過,可臣的側重點跟他們不一樣。”
“你想說自己更高明嗎?”
“談不上高明,臣想的是效率。”
“效率?”
“對!”王岳道:“臣主張發展工商,主張對外貿易,主張開采礦山……都是為了找到更有效的辦法,包括這個股市交易所……效率上來了,賺的錢多了,相應的,物質財富也增加了,東西多了,分起來也就容易了,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有錢總會更好辦一些。”
朱厚熜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雖然小富貴還有耍滑頭的地方,但至少沒有撒謊,而且他們君臣也不是尖銳對立。甚至可以說,他們珠聯璧合,或許還可以一直合作下去。
朱厚熜笑容燦爛,“你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只是啊,這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少東西,都未必夠分。就拿皇后來說,她又鬧出幺蛾子了。”
王岳眨巴一下眼睛,沒有說什么,你自己的家務事,我可不摻和。
好在朱厚熜也沒有爭取王岳意見的想法,他只是單純發泄罷了。
自從知道皇后用亂七八糟的手段,還弄得皇子病重,朱厚熜就非常憤怒,甚至打算廢了皇后。
可轉念一想,畢竟是原配夫妻,家丑不可外揚,他索性就忍下來了,要知道能忍這一口氣,對朱厚熜來說,都是多么困難。
可是陳皇后卻不這么看,眼見得兒子被太后帶走,丈夫也不來了,她竟然嚷嚷著,要落發出家。
這可把朱厚熜氣壞了,西山都抄了,你還想出家?朕把你休回家里算了!
很可惜,古往今來,貌似只有廢后,從來還沒有被休的皇后,朱厚熜也只能暫時忍耐著……什么時候,他不想忍了,陳皇后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到底是第一個妻子,小朱還是念舊情的。
喝了大半碗的果子干,朱厚熜心情大好,索性把宮里的爛事扔到了天外。
“王岳,你覺得我該怎么做?才……才能讓局面越來越好?”
王岳注意到了朱厚熜的措辭,他同樣放下了手里的碗。
“陛下,其一,臣希望陛下能夠努力扶持新的力量,讓這股勢力茁壯成長,能夠改變一兩千年的傳統!”
朱厚熜點頭,“還有嗎?”
“有,其二,臣希望陛下能夠包容,大明太大了,最好不要千人一面,萬人一面……畢竟都想著耕讀傳家,跟都想著不擇手段賺錢,一樣可怕……沒準后者更可怕!當然了,對那些居心不良的東西,或者胡亂插手,擾亂國策的,一律不能留情。”
朱厚熜頓了半晌,重重冷哼,“你這叫一個要求啊?你丫的知不知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朕要耗費多少工夫,才能想明白這些!”
王岳嘿嘿兩聲,反正麻煩的是,又不是我,誰讓你坐龍椅,這就是命!
王岳心情大好,竟然又來了一大碗。
而此刻的咸寧侯仇鸞,卻已經再也吃不下東西了,他好想一死了之。
“好狠啊!王岳,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這么害我!”
仇鸞簡直氣瘋了。
酒宴上他嘴欠,結果挨了朱厚熜一頓痛斥,罵得體無完膚,還把他貶為水手,逼著他出海。
很慘,很慘!
但不管怎么說,他還活著,沒有把命都丟了。
但什么叫“無能懦夫仇鸞”號啊?
將一艘船,以他仇鸞的名字命名,還說他是無能懦夫,這豈不是要長久流傳下去,弄得天下皆知?
誰都知道他仇鸞是懦夫,誰都唾罵他,瞧不起他,人到了這份上,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
殺人誅心,還不如直接砍了自己呢!
“我,我不活著了!”
仇鸞哭哭啼啼,鼻涕一把,淚一把。
夫人過來勸他,讓他反手一巴掌。
“你一個無知婦人,少管男人的事。”
夫人被磕得頭破血流,險些昏厥,仇鸞愣了一下,卻也沒有攙扶。
“你啊,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反正我是不活了!我也管不了你。”
仇鸞說著,竟然真的將墻上的佩刀取下來,猛地抽出。
冰涼的刀鋒,沉甸甸壓在手里。
一刀下去,他這輩子也就算完了。
與其恥辱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哥,你要是死了,無能懦夫仇鸞號,可就一直在哪里了!”
仇鸞一愣,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高挑颯爽的女子走進來,正是他的妹子,仇瑛!
“你,你來湊什么熱鬧!”仇鸞黑著臉責備。
仇瑛毫不畏懼,“哥,我問過了,船只的名號可以一直用下去的……比如那些御賜的遠字號,哪怕這艘船壞了,下一艘新船,還會叫這個名字的。”
“啊!”仇鸞傻了。
“哥,也就是說,哪怕你死了,過了幾十年,上百年,這個名號還在的!”
“什么?”
仇鸞身軀搖晃,直挺挺倒了下去,就連刀都扔在了地上。
他突然淚流滿臉,用拳頭捶打地面,“好狠啊!姓王的,你太狠了!你想讓我仇鸞世世代代,身敗名裂啊!”
仇瑛瞧著哭成一團的兄長,突然皺起眉頭,不屑道:“你光知道哭,又有什么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
“還能想什么辦法?”仇鸞已經認命了,“我連死都死不了,你說,我還能怎么辦?”
仇瑛呵呵道:“你沒有辦法,我有啊!”
“你有?”仇鸞大驚,愣了半晌,突然怪叫道:“妹子,你一個女孩,咱們可要臉,你不能出賣……”
“呸!”
他還沒說話,一只大腳狠狠踹在了他的肩頭。
“想什么呢?”仇瑛哼道:“我是說你不敢出去,我就替你當水手,如果出海之后,能趁機立功殺敵,再請求陛下收回,也就是了!”
仇鸞臉都綠了,忍著痛道:“能,能行啊?”
仇瑛哼道:“咱爹拼出來的咸寧侯,難道你忘了?”
仇鸞咧嘴,“咱,咱爹那是有本事啊!”
“呸!瞧你沒出息的模樣,他老人家能行,我也能行!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我仇瑛替兄出海!你瞧著吧!”
這位仇姑娘還真不客氣,轉身就走,仇鸞愣了片刻,突然一躍而起。
我的姑奶奶啊!
你可不能去!
你要是女扮男裝出去了,我仇鸞就連女人都不如了,可比無能懦夫還要讓人難堪一萬倍啊!
到了這一步了,還能怎么辦!
“打包收拾,我要出海!”
仇鸞不情不愿,動身前往天津,他剛趕到,就聽到人們議論紛紛……倭國竟然進犯石見銀山的大明守軍。
遠字艦隊,即將出征倭國了。
剛到就有戰爭打,老天爺還真眷顧他……仇鸞簡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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