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宏臉很黑,但他依舊有說辭。
“啟奏陛下,老臣犬子年幼無知,卻能毅然北上,少年熱血,讓老臣汗顏,也讓老臣動容。老臣深受皇恩,幾十年來,享受百姓奉養,如今頭發花白,卻無尺寸之功。老臣只求陛下能賞賜一個機會,同意老臣留在北境,若是能守住北境,老臣死而無憾!”
真是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費大學士。
朱厚熜看了一眼石珤,“石閣老,你怎么說?”
“啟奏陛下,老臣雖然沒有兒子在北境,但是老臣的廚子來了,老臣世受國恩,豈能不如一個廚子,故此老臣也愿意留在北境,為國盡忠!”
理由還挺充分,只是費宏覺得有被冒犯到!
姓石的,你丫的也是個不要臉了!
石珤卻泰然自若,半點都沒有愧疚,就許你們兩頭下注。還不許老夫準備點后路了。
楊一清那是狐貍中的狐貍,都修到了九九歸一,他不但請辭首輔,還主動跑到北境,這是什么意思?
很顯然,老家伙已經聞到了危險的氣息,他不得不跑。
那為什么楊一清不往別的地方跑?非要來北境呢?
是老頭稀罕王岳嗎?
反正石珤是不信的,在這一路上,他就在思索。
終于,在朱厚熜出言嘲諷他們的時候,石珤想通了。同時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楊一清這個老不要臉的,他是擔心失去首輔位置之后,會被其他人清算。
縱觀天下,能庇護他的,就只有王岳,他不來北境,就會倒霉!
楊一清都有這個覺悟,更何況是他們啊!
張孚敬,方獻夫,桂萼這些人一旦上來,還有老臣的好果子吃嗎?
這時候不找個靠山,保護自己,還頭鐵找死,那下場可是會很慘很慘的。王岳雖然不怎么樣,但對自己人還是不錯的。
這年頭就不能要臉!
朱厚熜深吸口氣,楊一清、費宏、石珤,三大閣老!
這是要把內閣搬到北境啊!
“王岳,三位閣老要輔佐你,有什么看法?”
王岳兩手一攤,“陛下,當下北境什么都缺,別說是人了,就算給臣派幾條狗,臣也是樂意的!”
“王岳!”楊一清氣得舉起奇楠拐杖,就要狠抽王岳,他哪里追的上王岳,還沒等老頭站起身,王岳就已經跑出去幾十步了。
楊一清只剩下長吁短嘆,“陛下放心,有老臣幾個在,保證看住這小子,不讓他胡來!”
老楊氣喘吁吁的一句話,讓朱厚熜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不愧是楊一清,輕而易舉,化解了所有人的尷尬……他們過來,不是跟王岳抱團,而是替皇帝監督王岳,朱厚熜也不用擔心,王岳當不成土皇帝,哪怕是王岳,都可以放手施為,畢竟還有幾個老的在這里,彼此掣肘,不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能讓三方都滿意,只能說楊閣老……牛逼!
朱厚熜心花怒放,他在塞外,心胸開闊,無比暢快,他跟著王岳一起策馬奔馳,君臣兩個在灤河邊選了一處,作為新城的位置。
這座城市位于大寧和長城之間,靠著灤河,有山有水,風景秀麗,山間黃羊野鹿奔跑不休,是個練習箭術的絕佳地點。
“王岳,你在這里給朕修個避暑行宮,每年夏天朕都要過來練習騎馬射獵,至于花費,你去找太后想辦法。”
王岳臉都黑了,真不知道害臊!
挺大人了,還是個皇帝,就知道花老娘的錢……不過朱厚熜的眼光是真好,因為這塊地方就是后世的承德!
“陛下,這個避暑行宮臣應下了,只是陛下要準許臣再建一些避暑別墅,臣還要回本哩!”
朱厚熜哈哈大笑,“套路,還是套路!你要是有本事把人騙來,朕無話可說!”
王岳深深吸口氣,心里暗道你放心吧,有天子行宮,還有三位閣老,我都能宣稱是風水寶地。別說別墅了,我連墳地都一起賣了!
王岳信心滿滿,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十拿九穩的事情,竟然出現了變化。
“撫遠伯,俺答接到朝廷命令之后,立刻率領三千人過來,并且攜帶了大批貢品,有什么白牦牛,駿馬,玉石,名貴皮草等等……只是卜赤卻沒有答應,相反,他扣留了咱們的使者!”
王岳眉頭緊皺,很困惑,卜赤和俺答,這倆人相比之下。卜赤人馬不足一萬,困守老哈河,已經是落魄的鳳凰,比野雞強不了多少。
反觀俺答,坐擁右翼三萬戶精銳,老家土默川完好無損,甚至河套地區還在他的掌控之下。
按理說俺答才有實力和大明抗衡,可就是這個實力派,此刻老實得和孫子似的。而實力不足的卜赤竟然不知死活,還真是咄咄怪事啊!
“王岳啊,到了這時候,你就需要老前輩的智慧了。”
楊一清笑容可掬,“卜赤和俺答的選擇并不難猜,要不要老夫給你指點迷津?”
王岳輕笑,“好啊,就請參議大人發表高論了。
“俺答實力強悍,他才有把握過來,因為他不怕大明耍他。反而是卜赤,他一無所有,生怕落到大明的手里,若是他走了跟老娘一樣的路,讓你給扣起來,那就什么都完了。"
王岳想了想,頷首贊同,“參議大人果然厲害。晚生五體投地,不知道您有什么妙策呢?”
楊一清轉了轉老眼,呵呵道:“王岳啊,卜赤不知死活,冒犯大明,已經是留不得了。老夫的意思,與其費力追殺,不如假手俺答,除掉卜赤。弒殺蒙古大汗之名,對俺答的威望多少是個打擊,為了安穩屁股下面的椅子,他就只能依靠大明,或可以換來幾年的太平。”楊一清抓著胡須,微微一笑,“王岳,老夫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勸你還是聽我的,別異想天開了。”
王岳頷首,“我會權衡利弊,選擇最穩妥的辦法。“
轉過天,王岳主動跟朱厚熜請辭,他率領三千人馬北上,親自向卜赤傳達最后通牒,若是卜赤不從,大明不會客氣了。”
小崽子還是貪婪,想什么都要啊!
楊一清搖頭感嘆,心說讓他碰個一鼻子灰就好了,早晚小家伙會明白,聽老人話的重要。
大人,以我之見,卜赤絕對不能死,尤其是不能讓俺答殺死。俺答自立蒙古大汗,野心昭然若揭,若是縱容他殺死卜赤,草原必然落到俺答之手,除了他,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主人了。”
王岳含笑,“唐順之,楊閣老可不是這么說的,你不贊同楊閣老的判斷?”
唐順之挺起胸膛,傲然道:“卑職只相信真理,這也是大人教導的!”
王岳欣然,“很好,你就代表我,去見卜赤,告訴他,有什么疑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談。我愿意只帶五十個人,赤手空拳,跟他見面。他若是還不知趣,我就只有封賞俺答,封俺答順義王,讓他代表大明,剿殺賊寇。是想跟我談談,還是想面對俺答的剿殺,他隨意!”
唐順之嚇了一跳,“大人,我去勸說他就是了,您怎么能輕易面見卜赤,萬一這家伙喪心病狂,對您動手呢?”
“借他倆膽子!他剛動我,只怕連晚上都過不去,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張。”
唐順之終于點頭,他只帶著十個人,在向導的指引下,前往老哈河,臨時的汗庭。
“王岳無恥,借著談判為名,派遣人過來,瓦解我的軍心,挾持太后,又派兵圍攻,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跟他沒有見面的余地,我只想殺了他,把骨灰都給他揚了!”
唐順之啞然,“卜赤大汗,你該清楚,在我大明的眼力,你的地位已經遠不如俺答,撫遠伯還愿意見你,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你要還是冥頑不靈,后果自負!"
唐順之說完,竟然轉身就往外面走,偌大的蒙古汗帳,竟然沒有人阻攔。
到了帳篷門口,唐順之突然轉頭笑了,“卜赤大汗,你連我都不敢殺,還說要殺撫遠伯,你可真是大言不慚啊!趕快把扣押的使者放了,然后面見撫遠伯,好好談談,還有個體面,不然你什么都沒有了!”
“你!”卜赤氣得嘴唇都青了,“你,你比王岳還可惡!”
兩天之后,卜赤率領五十人,沒有鎧甲,前出五十里,王岳同樣率領著五十人,也離開大營五十里。
只見王岳穿著一襲白衣,立在車上,風度翩翩,飄然若神人。
相比之下,一臉衰相的卜赤,落魄太多了,瘦的太陽穴都凹下去了。
“王岳,我們又見面了!”
王岳含笑,“是啊,過去咱們只是遙望對方軍旗,如今能面對面,著實不容易。卜赤大汗,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王岳手托著一份禮單,邁步走了過來……卜赤也只好邁步過來,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多謝撫遠伯的好意了,回頭我也有重禮相贈。”
“不必了!”王岳呲牙一笑。
卜赤哼道:“怎么?莫非以為我落魄了,連禮物都出不起了?”
“怎么會!”王岳笑道:“大汗能來見我,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真的不用別的……來人,拿下!”
瞬間,五十名護衛一涌齊上……王岳喜獲蒙古大汗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