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和王岳提出“定規矩”之論以后,雖說正兒八經的規矩一條沒有定出來,但是朝中的聰明人已經知道該怎么辦了。
就比如當世衍圣公,原本他的住處離著天子行在最近,甚至比幾位閣老還要親切。人家可是圣人苗裔,如何能怠慢?
可講完之后,衍圣公就搬走了。搬到了民間先達那邊,跟著一群致仕老臣在一起了。有人說這是禮部官員討好天子,可衍圣公堅決否認,他這是主動過去的,陛下恩遇禮待,身為臣子,又怎能不懂進退?
承蒙祖德,理當懂得惜福才是。
真不愧是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圣人門第,這嗅覺就是厲害。
除了孔家,那些藩國的臣子,也是戰戰兢兢。
其中最了解情況的,還是朝鮮使團,他們已經領教了王岳的厲害,深知這位撫遠伯的厲害。
起初他們還琢磨著,是不是出了個妖孽,其他人還是和以往一般不二……可是通過那些朝鮮的太學生,還有商賈學者,朝鮮方面終于明白過來。
原來大明朝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東南盛行的心學為例……王陽明主張務實生財,農商皆本,不可偏廢……而泰州學派更是直接,百姓日用即道,衣食住行就是日用,打開門來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每一件事都關乎民生利病,都是天大的事情,與其沉溺玄虛清談,不如踏實做事……
心學高舉務實旗號,朝中又不斷整頓,落到對外上面,已經沒有了厚往薄來,也沒人說什么要厚待藩國,更反對打腫臉充胖子。
朝廷困頓,誰都知道,繼續裝蒜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蒙古大汗已經投降了,不但投降了,還給大明天子登臺獻藝了,你們誰不服氣,就只管放馬過來吧!
一個土匪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城土匪,整個承德,行宮內外,還有一個好人嗎?
樸友珍是真的瘋了,王岳可沒有跟他開玩笑,如果真的按照王岳的條件,朝鮮離著死也就不遠了。
那么多錢,還有土地……最可怕的是大明還跟倭國聯手,那樣的話,朝鮮就真的不剩什么了。
屠刀高懸,生命垂危,朝鮮真的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到底該怎么辦,如何才能活下來?
在一番苦心探索之后,終于發現了一個好機會,那就是撫遠伯大婚!
頭一次知道,敢情王岳還沒成婚啊!
早知道我們從國內挑選一些美女過來,萬一打動了王岳,豈不美哉!
奈何錯過了時機,沒有法子了,就只能送禮吧!
越多越好!
不要在乎花錢。
現在花的每一文錢,都能十倍,百倍,甚至千倍萬倍,在賠款上面,節約下來。總而言之一句話,破財免災!
朝鮮這邊一口氣準備了三車禮物,前去拜見孫交。
一路上樸友珍都得意洋洋,瞧見沒有,就問一句,咱出手大方不?
他滿懷信心,到了孫交住處的正門,遞上了名帖,守門的直接扔在了地上。
“外藩去后門,正門豈是你們能走的!”
一句話,就把樸友珍給弄傻了,送禮還要走后門,你們也太狠了吧!
沒有辦法,他只能乖乖繞道。
可是當他出現在后門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瞧瞧啊,眼前都是馬車,弄得跟車展似的,各種膚色,各種語言,天南地北的人種,幾乎都湊齊了。
其中最惹樸友珍注意的,就是幾個個子不高的家伙!
倭人!
他們怎么也來了?
事實證明,倭國不但來了,還送來了厚禮,光是馬車就有二十輛,每一輛馬車的輪子都深深陷入泥土中。
沒有別的,全都是干貨!
上國沒有追究石見銀山的事情,還授權他們,攻擊濟州島,發了一筆大財。這要是還不懂孝敬上國,簡直就和朝鮮人一樣不懂事了。
要是做人做到了這份上,還不挨揍啊!
瞧瞧!
人家倭寇活得多明白!
“走!湊錢去!”
樸友珍啐了一口,無論如何,也不能比倭寇少啊!
就連外藩都這樣了,其他人還怎么免俗啊!
孫交第一次感覺到了王岳的恐怖影響力。
盡是一些想不到的人來送禮。
首先來的竟然是定國公徐光祚,他送來了一幅閻立本的真跡,放心,絕對保真。
這是徐家祖上破了元大都之后,從皇宮搜出來的,那個地道就不用說了,放在徐家糟蹋東西了,給孫家送來吧,用來鎮宅最好不過了。
孫交很傻,“這位定國公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把壓箱底的寶貝拿來了?”
崔士林嘿嘿一笑,“這不明擺著,他兒子徐延德在我師父那里,只是記名弟子,不受待見,他急著轉正,就盼著未來的師娘幫忙唄!”
孫交眨了眨眼睛,“那個……既然是給你師父的,放在我這里,不合適?”
崔士林笑得更開心了,“放心吧,給您送來閻立本,給我師父送的就是王羲之,吳道子……他們徐家家底深著呢!不要緊的。”
孫交深吸口氣,“那老夫就收下了。”
“收著吧,別管什么,您都收著,不用怕的。”
正說著,第二個送禮的來了,正是那位“股神”伯圖。
“大師兄,小弟什么都不懂,長得也丑,就不給師父的婚事添亂了。我這里有十萬兩銀子,五萬兩孝敬咱外公,五萬留給辦婚事用。”
伯圖留下兩張銀票,轉身就走了,連口水都沒喝。
孫交盯著銀票,咽了口吐沫,直勾勾道:“那個……他,他說的外公,是,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您老唄!”
崔士林不客氣道:“這個小王八蛋,就會拿銀子糊弄,他怎么不把馬場股票交出來!不當人子啊!”
孫交是真的傻了,“十萬兩銀子,還嫌少啊?那個馬場值多少錢?”
“馬場值多少不好說,可我知道,這孫子光是在蒙古汗庭,就吞了二十萬牲口。丫的還把老哈河的地給弄到自己腰包了,那塊都是露天礦場,要是開發出來,每年都是上千萬的暴利!這個混賬東西,只拿出十萬兩,也不嫌寒磣!”
孫交默默將屬于他的五萬兩塞進了衣袖里。
你嫌我不嫌!
老夫當了一輩子官,俸祿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兩呢!
“師兄,你躲在這里干什么?”
楊博氣喘吁吁來找崔士林了,“人家都忙得四腳朝天,就你沒事干,你不虧心啊?”
崔士林無奈翹著二郎腿,“我也想幫忙,我不是怕咱師父為了那事生氣嗎!”
楊博哼了一聲,“你丫的算是壞出品了!別說咱師父,就連陛下都生氣了,說是萬一有人找個跟天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在家里打罵欺辱君父,該如何是好?”
崔士林越聽越嚇人,兩條腿都哆嗦了。
“三師弟啊,要不我現在就跑了吧?”
“跑?你往哪跑!告訴你,令尊和令堂都來了,他們正在師父那里忙活。沒少替你說好話。你把從倭國弄得銀子,給師父送去點,讓他高興了,你或許就過關了。”
崔士林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我先給師父五十萬兩!要是不夠,我再把金子也都給他。“
孫交是越來越傻,老頭聽得暈乎乎的,五十萬兩,都夠吏部半年的開支了,王岳門下的這幫玩意還是人嗎?
崔士林小跑著去見王岳了,哪知道他還沒出去,又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送禮了。
衍圣公!
天可憐見。
這些年光聽說給衍圣公送禮的,哪聽過孔家往外出血啊!就算是朱皇帝,以往的時候,每逢年節,也要厚賞孔家,幾時從猴嘴里掉棗啊!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
好在孫交也不是傻子,短暫遲愣之后,他就明白過來了。
準是為了山東清丈的事情,張孚敬已經放出話來了,現在怕是只有王岳這個師父能救孔家了。
孫交整整一天,一直到了暮色四合,他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到了后院。
“丫頭啊,你這哪是嫁了個丈夫,簡直嫁了個財神爺啊!”
孫姑娘一愣,“爹,我聽說有不少人來送禮,莫非錢不少?”
“豈止是不少!”孫交伸出了一根指頭,“足有這么多!”
“一萬兩?”
“什么啊!”孫交大搖其頭,“丫頭啊,一份的禮金也不只是這個數!是一百萬兩!”
“這么多?”孫姑娘大驚。
孫交嘆道:“這還只是現金,沒算別的呢!”
孫姑娘眉頭微簇,輕輕嘆了口氣,隨即搖頭道:“爹,這些財物您可一點不能要,全都封起來。把,把那二百萬石糧食的虧空補了,您老安心,大家伙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