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山從茶話會回來,臉上就止不住的笑容,那叫一個開心啊!
一幫兒孫手下都忍不住贊嘆,瞧瞧啊,老爺子跟到了春天似的,渾身上下,透著喜慶。
“爺爺,讓您老去,沒有吃虧吧?”大孫子笑著問道。
“敢情!”
李鳳山揮舞著大手,感嘆道:“你們是沒見過,王大人那叫一個客氣,虛心納諫,真給商人臉啊!”
大孫子連忙道:“爺爺,您老沒提點意見?比如讓大人降點稅什么的?”
“閉嘴!”
老頭突然翻臉,狠狠給了孫子一巴掌。
“渾說什么?我可告訴你,提什么都行,就是別提減稅,不然非抽你的嘴巴不可!”
大孫子捂著頭,訕訕道:“敢情還是要收錢啊!”
李鳳山哼道:“收錢怎么滴?人家撫遠伯可是說了,收錢歸收錢,花錢卻要讓大家伙明明白白。這不,人家打算要修路。”
“修路?”
“對啊!幾時修承德到京城的路。”李鳳山按著大腿,笑呵呵道:“你們說,這路要是修好了,咱們往京城販賣藥材,是不是就更容易了?路費是不是也剩下了?這算不算給咱們錢了?”
“算!怎么能不算!”
李家瞬間沉浸在喜悅之中,李鳳山更是伸手,將站在后排的小孫子李時珍拉到了面前,欣然道:“你的這幫叔伯兄長,都把眼睛盯在錢上,可咱們家還是以醫術為本,爺爺的這身本事啊,就只有靠你嘍!”
李時珍用力點頭,“爺爺放心,孫兒一定會成為天下最高明的醫者!”
“好!有志氣!從明兒開始,你就去柜上,跟著那幾位老先生一起,診病開藥,想當個好醫者,光會看書可不行。”
“孫兒知道。”
李鳳山說到這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對了,還有件事,咱們要商量一下……剛剛茶話會啊,撫遠伯王大人還說呢,修這條路,耗費肯定不小,他不會征收苛捐雜稅,但是他準備發行債券,如果大家伙有興趣,可以購買,你們怎么看?”
李鳳山將事情大致介紹了一下,李家人面面相覷,他們是做藥材生意的,仗著李鳳山的太醫名頭,加上精明強干,積攢下了偌大的家底,隨便拿個幾十萬兩,不成問題。
可這個債券就很難說了。
“爺爺,什么東西,都有本錢,如果修路賺了錢,自然能還給咱們,可若是不掙錢,撫遠伯還能拿他的錢出來,填補咱們嗎?”
李鳳山說道:“我大略問了一下,是以修路公司的名義發債,如果虧了,自然是以公司的本錢償還,若是本錢都賠光了,那就不好說了。”
這下子可嚇到了李家人,他們紛紛搖頭,誰知道能怎么樣?萬一賠了怎么辦?他們家的錢,可是辛辛苦苦賣藥換來的,沒有一分一文巧取豪奪,這要是虧了,還不后悔死。
“不買,絕對不能買!”
李鳳山悶聲不語,半晌之后,他才點了點頭,讓這幫人都退下去了,只留下李時珍一個。老頭拉著孫兒的手,笑呵呵道:“你二叔,三叔,還有你大哥他們,說得怎么樣?”
李時珍老老實實道:“孫兒不知。”
李鳳山呵呵一笑,“孩子,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會看病,也要會看人。爺爺這雙眼睛,不敢說天下第一,卻也是不比尋常。我打算買二十萬兩,如果賺了,爺爺就留給你……對了,你有了錢,打算干什么?”
“買醫書!”李時珍乖乖道:“我想買光天下所有的醫書,都放在一起,那樣我就能覽盡醫書了。”
“哈哈哈!”
李鳳山大笑,“就這么辦了。”
王岳在茶話會之后,就把徐階叫了過來。
“怎么樣?現在議論如何?”
徐階眉開眼笑,眼睛都要沒了。
“師父啊,您平易近人,折節下士,恩待商賈,已然是人人贊嘆,萬民欽佩,一片盛贊之聲啊!”
王岳給了他一個白眼,“說點有用的,我的修路債券賣出去多少?”
徐階的臉有點拉胯,“師父,有意向的,大約七八十萬兩,若是您覺得不夠,是不是向大師兄,三師兄他們要點?”
“要什么?”
王岳冷哼道:“這是賺錢的生意,我就不信,他們看不得商機!”
徐階苦笑道:“師父,弟子怎么覺得,歷來修路,各種大工,虧得多,賺得少啊!您要舍不得花大價錢,路修不好,比起現在,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大舉修路,投入的人工物力,那就更多了。甚至會累死無數民夫,以至于民怨沸騰。陛下那邊,固然不會責備師父,可那些投資的人,會不會被牽連?我看他們,是擔心這個啊!”
王岳深吸口氣,“這就是多年的習慣,以為大興土木就是壞事,就勞民傷財,罪大惡極。說到底啊,還是這思路需要打開。不就是降低成本嗎?這有什么難的!”
王岳說著就起身道:“走吧,去見個人。”
徐階連忙點頭,他還好奇,“師父,您要去找哪位修建道路的高手啊?莫不是楊閣老,或者石閣老?”
王岳呵呵道:“找他們干什么!讓他們把你教壞了,給我添堵,是吧?”
徐階的臉立刻紅了,再也不敢廢話。
他們師徒一前一后,到了一處臨時的棚子,離著老遠,竟然能聞到一股臭氣。
徐階皺眉頭了,這不是那些朝鮮人的住處嗎?
難道這群人里面有高人?
他怎么不知道啊?
“你叫金煥,對嗎?”
“是!正是小人,沒想到上大人還能記得小的,小的五體投地,感激涕零。上大人真是小的再生父母,再生父母啊!”他用力磕頭,前額一片通紅。“上大人,小的真是忠心上國,都是敝國之內的奸佞,他們陷害小人啊!”
王岳瞇縫著眼睛,淡然一笑。
“金煥,你力主議和,當然是功勞一件。只是朝鮮國內怨憤之聲太大,不光是你,包括你的國君李懌都被廢掉了,就算上國有心幫你,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徐階在一旁暗暗冷笑,師父啊,您老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分明是把金煥當成馬桶用啊!
先是利用他,除掉朝鮮國內反對議和的人。
等談妥了議和條件之后,朝鮮國內各種力量怒不可遏,嚷嚷著誅滅國賊……這時候再把支持議和的人干掉,最后連金煥也給除掉了。
重新換了個國主,換了一群大臣。
只不過怎么換人,也不能賴掉大明的賬!
說白了,就是給朝鮮民眾一個紓解的渠道罷了。
按理說,這個金煥已經沒什么價值了,師父怎么還來找他啊?徐階耐心瞧著,他想看看,自己和師父到底有多大差距。
“金煥,不管怎么講,你促成了議和,都是大功一件,哪怕不能繼續在朝鮮為官,也該榮華富貴,斷然不能像那些人一樣!”
金煥一聽這話,眼睛都冒光了,什么意思啊?自己還有機會當官是吧?
“上國大人,小的愿意替大明效力,讓小的干什么都行啊!”
王岳笑道:“很好,你修過路,建過城沒有?”
“修過,建過!”金煥拼命點頭,就算不會,也不能承認,先攬下再說!
“那就太好了。”王岳笑道:“我這里正好有一個工程,是修建承德到京城的道路,眼下有不少朝鮮工匠在承德,你們語言相通,習慣相近,我想讓你負責。”
“行啊!小的一定修好了!一定!”
王岳含笑道:“我聽說朝鮮百姓勤勞務實,十分能干。在我們大明,民夫工匠,一天差不多要干活四到六個時辰,要吃二斤糧米,不知道朝鮮人需要多少?”
王岳笑呵呵道:“會不會更多啊?”
金煥從王岳的笑容當中讀到了一絲暗示,立刻搖頭道:“用不著,用不著的!朝鮮人不像上國人那么尊貴,我,我們一天能干十個時辰,糧也只要一斤就夠了!”
王岳沉吟道:“會不會太少了?萬一累死,餓死,那該怎么辦?”
“沒事的!一切都交給小人吧!”金煥拍著胸脯。
王岳很滿意,“那好,你就是修路的副督辦了,一切都聽他的。”
指了一下徐階,王岳就轉身離去,徐階跟金煥談了一陣子,兩個時辰之后,他才回到都護府,然后將一份分潤的書信放到了王岳的面前。
“師父,您可真是慧眼識人!金煥的心都是黑的!”
王岳掃了一眼,上面赫然寫著,每個朝鮮民夫,每天獻上四兩糧米給上國大人……干這么重的活兒,一天只有十二兩,難道不會出人命嗎?
“師父,我看那意思,這十二兩里面,還有一半要落到姓金的腰包里呢!”徐階大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