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倒是可以去,只不過臣的權限有多大?或者說,臣惹出多的多大的簍子,才會被治罪?”王岳低聲道:“陛下,臣現在和皇長子師徒情深,交流得特別好,要是沒什么大事,就讓臣還是帶孩子吧!正好練練手,為了自家親兒子做準備!”
“你給我閉嘴!”
朱厚熜氣得想打人。
那是皇子!
是朕的兒子,
拿朕的兒子練手,虧你說的出來!
要不是二龍不相見的批語,朕早就親自教導孩子了,還用得著你嗎?
“王岳,朕告訴你,就算把天捅個窟窿,朕也有辦法補上……你現在就領兵三千,立刻去山東,不管是魯王,還是誰,敢抗衡國策,朕就讓他好瞧!”
得到了皇帝餓旨意,王岳總算松了口氣。
動身吧!
王岳帶著人馬,火速南下。
山東的事情鬧到了這一步,整個朝堂都被牽連進去。
曾經帝黨的盟友,到了這一刻,也難免互相猜忌,彼此離心離德。
“張閣老,咱們倆同為閣員好幾年了,卻從來沒有坐下來,好好聊聊!正好,我那里還有一壇子六十年的花雕,咱們喝兩杯,談談心。”
賈詠笑呵呵發出了邀請。
張孚敬沉吟半晌,才把面前堆積如山的公文推到了一邊,抬頭笑道:“能得到賈閣老的邀請,實在是我的榮幸。酒可以喝,菜不用準備太多了,有三五十個就行了。”
賈詠差點昏過去,“吃得完嗎?”
“吃不完打包,反正你又不缺這點菜錢。”
賈詠點頭,“我是不缺,可總吃剩菜也不行,回頭啊,我送你點自家曬得臘肉……放心吧,是我拿自己俸祿買的,夫人動手做的,你可以放心吃,干凈著呢!”
張孚敬頓了頓,深深一躬,“賈閣老有心了。”
賈詠見張孚敬發自肺腑,他也笑了,探手抓著張璁的胳膊,兩個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直接到了賈詠的家。
賈府不大,但絕對精致,家具都是紫檀的,精雕細琢,泛著柔和的光澤,墻上的畫也都出自名家之手,不比尋常。
尤其是在旁邊的百寶閣,還放著許多精美的玉雕,其中有一棵二尺多高的紅珊瑚,紅如鮮血,耀眼奪目。
張孚敬看到這些,頓時眉頭緊皺,他就看不慣!
賈詠呵呵笑道:“張閣老,客隨主便,你就給我個面子吧!”
張孚敬重重哼了一聲,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目光落在墻角,懶得看賈詠,可也沒有拂袖而去,賈詠又笑了。
“快,準備酒宴!”
終于,酒宴擺好,賈詠親自倒了一杯酒。
“嘗嘗,這酒比咱們還長壽哩!”
張孚敬端起來,直接倒進了嘴里,隨口道:“不如燒酒有勁兒!”
賈詠差點讓他弄個大跟頭,給你喝好酒,就是牛嚼牡丹,癩蛤蟆吃天鵝肉,糟蹋了東西!
“張閣老,咱就不兜圈子了,直接說了吧!”
張璁把酒杯一頓,冷哼道:“早該如此了!賈閣老,你又受了誰的請托跑來游說我,不妨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的,累!”
賈詠翻了翻白眼,“你啊,真不愧是撫遠伯的徒弟,也就你們倆能湊合到一起去!別的不說,咱們為官總要好好想想,多多思量,你說是不是?”
張孚敬呵呵道:“賈閣老,我的確三思過了,我是思君,思民,思死!賈閣老以為如何?”
賈詠險些昏過去。
還能不能愉快聊天了?
“張閣老,當下天子圣明,大權獨攬。撫遠伯銳意進取,內變法度,外行征伐……大明國勢,誠然蒸蒸日上,可也觸動了太多。現在更是連道統都不放過,一旦孔家被處置,讀書人何以自立,何以挺直脊梁啊!”
張孚敬呵呵哂笑。
“真是好一個奇談怪論!讀書人為百姓請命,為天下造福,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這還不夠嗎?就算退一步,必須要找個圣賢來拜,陽明公不行嗎?非要孔家?他們干了什么好事?以他們的德行,放在洪武朝,遷居邊地,都算是輕的。朝廷已經是寬宏仁慈,還要怎么樣?”
張孚敬的聲音越來越高,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賈詠嘆口氣,“此一時彼一時啊!張閣老,你的用意再好,卻也要有人支持才行,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你一個堂堂閣老,竟然沒有幾個信得過的手下,這怎么能行啊?”
賈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憂心,真的憂心!
在一群議禮新貴當中,什么席書啊,方獻夫啊,包括桂萼,甚至夏言,都有自己的勢力。這個張璁明明是最早發達的,現在卻是處境艱難,鮮有足夠的支持者。
“張閣老啊,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都替你擔心!”
張孚敬冷哼了兩聲,“賈閣老,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動孔家犯了大忌,不管怎么樣,有什么后果,我都擔著。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我就沒怕過!賈閣老,你費心了。”
說著,張孚敬抓過酒壇子,給賈詠倒了一杯。
“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就不浪費賈閣老的好酒了。”他抓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起身就要走!
“站住!”
賈詠急了,他三步兩步沖到了張孚敬的面前,伸開胳膊,把他給攔住了。
“張閣老,你這個人,怎么不識好歹啊!我告訴你,朝中議論紛紛,一千多鷹衛還在德州被圍著,孔家到底如何處置,還沒有結論。才說幾句話,你就跟我翻臉,有這個道理嗎?”
張孚敬呵呵道:“道理不都是在你那里嗎?”
“你還真說對了!”賈詠毫不客氣道:“沒有道理的事情,我還真不干!”他說著,用力抓住張璁的胳膊,把他重新按回了椅子上。
“張閣老,你聽我說完。剛剛陛下已經讓撫遠伯去山東了,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件事情是很難善了。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罪名歸咎到他的身上,說到底,咱們這些人,還要靠著撫遠伯。沒有別的,我上書,把這件事情扛起來,然后我請辭致仕,正好就把內閣交給你了。”
張璁頓時吸了口氣,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賈詠。
這貨居然愿意替自己背黑鍋,這是什么道理啊?
莫非有陰謀?
又或者,他想脫身?
見張璁困惑不解,賈詠輕嘆口氣,果然這壞人不能當,一旦做了,就算想洗白,都這么難。
“張閣老,我比你入閣早,眼下你號令不動那些人,也跟你名不正言不順有關系。我致仕之后,你就是名副其實的首輔大學士。你別看席書那幫人現在敢跟你叫板,可一旦成了首輔,除了吏部需要稍微在意之外,別人根本不在話下。你要想推行清丈,就會容易許多。”
賈詠深深嘆口氣,“當年我考中進士,入選翰林的時候,也想過匡扶社稷,拯救黎民,可幾十年的宦海生涯下來,就落下了無恥二字!我倦了……若是能靠著辭官,做一點好事,我也就知足了。”
賈詠看了眼早就目瞪口呆的張孚敬,“怎么?張首輔,還不信我的話啊?”
張孚敬遲愣好半晌,訕訕苦笑,“賈閣老,我,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我就是不想你離開,畢竟你走了,內閣獨相,怕是不妥當。”
賈詠呵呵道:“這有什么難的?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可以讓翟鑾入閣,此人就是個尋常詞臣,沒什么了不起的,很好控制,相比桂萼和方獻夫等人,都要老實很多,實在不行,還能讓霍韜入閣,他在陛下的心里很有份量,是個一心忠于陛下的人。陛下讓他干什么不管多難,都不會有怨言。”
“總而言之,要把桂萼和方獻夫擋在內閣之外,如此變法就會容易許多。”
張孚敬聽得傻傻的,甚至有點不敢置信,這是賈詠說的?
他不是王岳門下的走狗嗎?
鷹犬一般的東西,他哪來的這么驚人的智慧?
提出的這兩位閣老人選,都是恰如其分,再合適不過了。
享受著張孚敬崇拜的目光,賈詠呵呵一笑,十分舒坦,心滿意足。
“行了,咱們先喝酒,回頭我就上書陛下,請求嚴懲不貸,到時候不管多大的事情,我一個內閣大學士,還是扛得下來的。”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張孚敬還能說什么。
這人不到最后一刻,還真就沒法看得清楚。
賈詠挺身而出,主動背鍋,不管是師父,還是自己,都是最好的解脫。山東清丈終于能推進下去了。
“賈閣老,我敬你一杯!”
張璁發自肺腑,敬酒賈詠,兩個人喝著,他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賈閣老,你說我師父去了山東,會不會捅出什么大事?讓你也扛不住啊?”
賈詠愣了,微微搖頭。
“不會吧?咱們大學士,會這么不值錢嗎?”
會嗎?
應該不會吧?
這倆人都有那么一絲動搖,畢竟王岳一向是出人預料的。
上天保佑啊!
千萬別再出事了!
仿佛為了不讓自己人失望,王岳進入山東之后,沒管德州的孔家人,而是長驅直入,到了兗州,將魯王拿下,順道還把濟南的德王也給抓了。
按理說這也就罷了,可王岳似乎沒有盡興,他把衡王也給抓了,這位衡王不是別人,而是朱厚熜的七叔……終于還是到了這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