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楊慎在身邊,俺答簡直跟開了掛似的。要說楊慎的水平有多高,那也未必,但是這位目睹了老爹的權謀操作,又在民間觀察了王岳十幾年。
加上他本身聰慧過人,稍微綜合了一下,楊慎就成了兼具兩種思維模式的強者,等于有了雙核處理器。
這還不算什么,關鍵是俺答信任楊慎。
兩個人同病相憐,他是被趕出了老巢,楊慎也是被發配到了天竺,這就是緣分,珠聯璧合,簡直跟劉備遇上了諸葛亮。
兩個人越聊越起勁兒。
天竺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就不斷被人征服,在蒙古人之前,至少能數出十個征服者。他們不斷侵入天竺,又不斷被同化,要說起來,天竺的同化能力,那也是舉世無雙。
在后世的時候,天竺人的子孫,甚至把種姓帶到了硅谷,在海外發揚光大,這個能力,還真是不能小瞧。
他們未必能成事,或者說他們天生不能成事,但是敗事的本事,卻是驚天動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楊慎給俺答勾勒的方略分成兩部分,第一,他要保持宗教上的寬容,絕對在這個問題上,不能糊涂,畢竟這差不多是唯一能動員天竺人的辦法了。
身為君主,俺答可以保持一個傾向,比如供奉婆羅門教的神靈,積極按照婆羅門教的規矩,約束日常生活。
但也僅此而已。
在治國上,必須一碗水端平。
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就算不支持,也要至少不反對。
唯有如此,才能站穩腳跟。
然后就是征收賦稅,擴充兵力,在這個過程中,可以適當輕徭薄賦,廢除像殉葬一類的弊政,反對近親結婚,移風易俗。
還可以多修一些神廟,冊封僧侶……總而言之,都是收買人心的措施。
通過楊慎的描述,俺答看見了一副清晰的圖景。
他前所未有地信心爆棚,仿佛整個天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已經是這片廣闊富饒土地的主人。
但是等等……明明都這么完美了,可楊慎為什么說,這只是一半,接下來是什么?怎么還能有更多東西?
楊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汗王陛下,你若是只做了上面那些,只怕還沒一統天竺,您的部下就會失去戰斗力,變得和慵懶的天竺人一樣,失去了進取的勇氣。我從天竺經過,覺得這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泥潭,足以吞噬任何雄心壯志的帝王。”
“在這里,統治老百姓太容易了,底層的民眾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意識,他們就是一群任意宰割的蒿草,可以輕易駕馭。”
俺答無奈苦笑,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這就好比一個有冠軍潛力的人,成天跟殘疾人一起訓練,長此以往,想快也快不了啊!
天竺這個倒霉地方,還真是擅長消磨斗志啊!
“先生可有妙策教我?”
“汗王陛下,我以為首先就是嚴格約束將士,不許他們接觸天竺本地的教派,他們只能侍奉汗王,效忠陛下,除此之外,任何想法,都是大逆不道。”
“對!”俺答用力點頭,“還有別的嗎?”
“有,汗王還要讓一些上了年紀,不方便留在軍中的人,盡快娶妻生子,然后規定,他們的后代要繼續從軍!”
“軍戶!”
俺答迅速反應過來,這正是被大明淘汰的軍戶制度。
有人要說了,明明大明都不要了,怎么讓俺答撿起來,這不是坑人嗎?
還是那句話,沒有壞的制度,只有不合適的制度。
大明廢除軍戶,可是對俺答來說,他的兵馬只有幾萬人,放到天竺,就像是一鍋湯撒了一把花椒面,如果不緊緊抱團,可就被人家同化的渣也不剩了。
他手下的將士,要是死傷衰老,后繼無人,就算想維持也無從談起……所以說及時讓手下將士繁衍生息,并且維持軍籍,一直替他效力,這非常重要。
可光是這樣就夠了嗎?
不行啊!
他帶來的女人非常少,想要結婚,必須娶當地女子,久而久之,這些人還是會變得越來越像天竺人。
“汗王陛下,說來說去,到了這一步,也就是必須引進理學儒士的緣由了。”
楊慎嘆道:“天竺這里有幾千年歷史,自成一體。任何強兵到這里,都無可奈何。可儒家不一樣,儒士有自己的東西,甚至比天竺人更強悍,更完善。引入儒士之后,汗王不但能得到一批非常了得的官吏,還能依靠儒士,教導兵將,以忠義激勵,讓他們效忠汗王。“
“陛下請想,那些蒙古將士和本地女子所生的孩子,若是讓天竺人教導,學天竺人的那一套,久而久之,他們就是天竺人。可若是讓儒士教導,讀孔孟之道,忠君報國,他們就只能是陛下的人,就只能效忠陛下的子子孫孫。”
“說到底,天竺再爛,也是個文明!既然是文明,就只有請另一個文明來對付。恕我直言,蒙古還差著點底蘊。”
這話絲毫沒有引起俺答的反感,相反,還覺得太有道理了,本來就是這樣。
現在看起來,非引入大明儒士不可了。
怎么能說服大明呢?
俺答一點都不傻,大明待價而沽,無非就是想要個好價錢,
那我就給他沒法拒絕的條件,不怕他們不答應。
俺答也是個狠人,尤其還是拿天竺人送禮,他是半點負擔沒有。
俺答找到了曾銑,將自己的想法跟這位談了,七天之后,曾銑就滿懷激動,將一份長長的萬言書送了出去。
等到了朱厚熜和王岳手里,已經是三個月之后了。
可即便如此,這對君臣也是大喜過望。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朱厚熜連連拍巴掌,“俺答這是拱手把天竺送給了大明啊!”
朱厚熜感嘆之后,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王岳,楊慎這家伙朕都忘了,沒想到還在你的手上啊!”
王岳微微一笑,“從此之后,這個人就是太子殿下的了。”
王岳笑得坦然,他交給朱載基的不只是一個楊慎那么簡單,其實通過楊慎,朱載基就能夠吸收一批理學支持者。
不要覺得這幫人已經落魄了,沒有多大影響力,相反,在民間,在意想不到的角落里,依舊有著數之不盡的理學之人,他們不過是隱藏起來罷了。
就連心學內部,有多少是從理學轉過來的,一個綿延了兩千年的東西,豈是那么容易死去的。
而且除了理學之外,俺答成為天竺之主,能掌控住天竺的利益,對于朱載基培植勢力,拉攏支持者,也是絕佳的助力。
楊一清曾經給王岳開出晉商領袖的條件,蔣太后曾經把皇家產業塞給王清,可真要比較起來,他們的手筆,還是太小了。
王岳僅僅靠著一個楊慎,就給朱載基送來了無窮無盡的人才,也把難以估量的財富放進了他的荷包里。
這樣的師父,上哪去找啊?
朱厚熜沉吟片刻,突然語重心長道:“王岳啊,別管你嘴上說什么,其實你心里都有了定見。”
朱厚熜伸手拉住了王岳的胳膊。
“說朕薄涼寡恩的人不少,可他們問過自己嗎?朕憑什么在乎他們啊?他們配嗎?這么多年,能跟朕一心一意的,能有幾人啊?”
“咱們倆既是君臣,又是朋友兄弟,咱們再往前走一步,做個兒女親家,我替太子向你求親,賞朕個面子吧?”
這可真是天雷滾滾啊,堂堂嘉靖皇帝,竟然說出求人的話了,看起來不管什么時候,當爹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啊!
王岳沉吟片刻,“陛下,還是讓殿下登門,我跟他再談談吧!”
朱厚熜欣然點頭,“好,我相信那小子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