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大師姐時,王陸絲毫沒感到驚訝。
不如說,在領隊手冊顯示大師姐還沒死的前提下,這是她唯一可能出現的地方了。
除了這里之外,她還能在哪兒?除了這片只有劍神本人能夠自由出入的劍冢最深處之外,大師姐還能出現在哪兒?
見王陸對朱詩瑤目不轉睛地看著,劍魔也感慨道:“她是你的師姐?和你這廢物可大不一樣,哪怕在我那個年代,也是最頂尖的奇才最初見到她的時候,我和劍神都對其驚為天人,恨不得立刻傳其衣缽。可惜比起正統的繼承者,我這個劍魔被守護者鎮壓,別說和他爭奪傳人,就連自由行動的能力都沒有。而且當時守護者陷入沉睡難以喚醒,劍神正發愁要如何才能殺了我,結果立刻就給他送來了最佳的助手。”
說到這里,劍魔補充道:“我與劍神同源所出,而在這墳冢的劍分陰陽之陣作用下,彼此不能相觸,必須要借助外力才能傷到對手。朱詩瑤被劍神拉攏,我本已不抱希望,卻不料她進來不久,又一批人跟了進來。當時劍神忙于處理朱詩瑤的事,恰好放松了警惕,這就給了我一個機會。”
劍魔說道:“以我當時的力量,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哪怕沒有劍神掣肘,在守護者不除的情況下,我最多也只能說上一句話,還好,那句話終歸是奏效了。”
對此,王陸嘿嘿笑了兩聲,表達了專業冒險者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之后的事,不必我多說什么,我在八德考驗處更改了設置,吸收了你們的負面情緒,令自己得以壯大……若不是你小子從中作梗,我當能引得那些人自相殘殺,得到的好處還不止眼下這些。”
王陸又笑了兩聲作為附和。
“也罷,無關的事也不必多說,言歸正傳。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劍魔說著,伸手指向劍神:“殺了他,令我繼承鐘勝明全部的力量,我便能為你開啟這座墳冢,屆時別說脫困而出,墳冢之中的所有遺物也全數歸你所有。”
因為劍冢內劍分陰陽,劍神劍魔不能相觸,所以擊殺彼此只能依賴外物,在王陸看來,走得赫然是隨從流的路子,兩方神魔扮演的則是英雄的角色。劍神先行一步,搶到了朱詩瑤這個王牌大手,劍魔只能另辟蹊徑,如今便將希望寄托在了王陸身上,不過……
“不過,我為什么要幫你?和師姐聯手于掉你,成全劍神不是更好?”王陸攤攤手,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這個問題很敏感,但是不問不行,因為這么顯而易見的問題都不問,根本是告訴別人我心中已有決斷,無須再問……那就等于是撕破臉了。
果然,對于王陸的問題,劍魔并不著惱,相反,既然王陸肯問,那就意味著有對話的空間。
“很簡單,因為幫助我更有利。劍神的確比我更強,但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傳人。鐘勝明所修的劍道,真傳弟子有且只能有一人,既然劍神選擇了朱詩瑤,就不可能再選你,就算你幫他殺了我,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就憑你這亂七八糟的功法,日后只會被你大師姐越拋越遠——她的資質本就與空靈根幾乎齊平,得真仙傳法,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你若是想維持住自己首席弟子的威嚴,就只有選我這邊。而且,正因為我比劍神更弱,所以我能承諾給你的好處也就更多。”
“比如呢?”
“比如,你一直想問,卻遲疑著沒有問出口的,能適應空靈根的仙級功法王陸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我知道,這萬年間,外界環境有了極大的變化,許多功法已經失效,但我所修的混沌破天神劍卻是主修混沌,不假外物,不敬天地,連九天蒼穹都可擊破,并不受外界變化的于擾。”
王陸沉默了一會兒:“不受于擾是很好,但你確定混沌破天神劍能降得住空靈根?”
“哈哈,降這個字用得好”劍魔大笑起來,“你的功法雖然修行一塌糊涂,對修仙的理解倒是不差。你說的沒錯,功法與靈根,正是一物降一物的關系。靈根是什么?只有功法足夠優秀,它才是根,連通天地與人,支撐起修士修行的攀天巨樹若是功法降不住它,它就是一條游龍,隨心所欲,不能為人驅使。你的空靈根大概是九州最強大的靈根,自然要最強大的功法才能降服。可你現在所修的無相功,卻難當此任。”
說著,劍魔沉聲道:“靈根空靈根傳言是仙界之物,唯有仙界之法才能降服。而我在擊破天劫后,的確未能飛升便即隕落,但我自信所修的混沌破天神劍不遜色仙界功法。你若是依此修行,加上自身悟性予以改進創新,憑借空靈根之利,足以重現昔日仙秦始皇和德勝太祖的威風”
王陸嘿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劍魔……不愧是曾經縱橫九州的頂尖人物,無論是修為、智計,還是口才都是頂尖的級數,煽動人心的伎倆堪稱爐火純青,就連自己都難以維持鎮定。若是其他事倒也罷了,在修行的問題上,由不得王陸不在意。
不過,正因為心中在意,才要加倍小心。對方說得好聽,但此事豈能盡信?說話的人是萬年老魔,他的詭計多端已經無需多言。而且換個角度看,無相功也絕非那么簡單,無論對王舞這個人有多少成見,她在修仙一道上表現出的悟性都堪稱精才絕艷。無相功的厲害也是世所公認……
見王陸心有遲疑,劍魔忽然笑道:“功法優劣,一半在人,這無相功的創始者無疑有驚天之才,相信其本人在當今九州也有其一席之地。然而這套功法于你卻不相適宜,你修無相功事倍功半,自然降不住空靈根,十成本事連七八成也發揮不出來。”
而不待王陸反駁,劍魔又拋出了更重的砝碼。
“你并不喜歡無相功,甚至對修行都沒有發自內心的熱忱,又何苦表現得這么執著?”
“嘿。”
王陸仍不說話,對手拋出如此聳人聽聞的言論,無非是想引起爭執,來拋出下一步的觀點。單憑這個觀點本身簡直不堪一擊。
不愛修行?不喜歡無相功?若是不喜歡,自己這十年苦修難道是假的?縱然不比那些以虐待自己為己任的苦修士,但十年來他的努力并不比誰遜色近五年來與琉璃仙在縹緲峰演武場的無數次彼此重傷難道是假的?這樣的投入難道還證明不了他對修仙的熱忱?
然而劍魔卻冷笑道:“若是真喜歡修行,你為何全無自己的主張,只是一味盲從他人的教誨?你的性子侵略性強,自作主張好為人師,任何事都喜歡另辟蹊徑,為何獨獨在修行上卻亦步亦趨?你可以說是出于對師門的信任,但這與你自強不息并不矛盾,前人所傳只是基礎,萬丈高樓卻應由你親造不錯你的確是在無相功的框架內開發出了不少的新奇戰術,可這些治標不治本的法子,除了嘩眾取寵還有何用?你一味偏愛左道,卻不近大道,這樣的態度,也可稱是喜愛修行?哼,其實你內心深處極為厭惡這套功法,所以便下意識地做著回避,可笑你自詡聰明,卻對自己的自欺欺人懵然無知”
漫長的沉默,期間王陸完全無法開口,隨著時間推移,背后的冷汗已是一片冰涼。
好厲害的劍魔,好厲害的百黎劍神。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劍魔根本無需任何陰謀詭計,也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用心被人看穿。單憑方才那一席話,便足以將對手的心防殺得片甲不留。
當對話的雙方邏輯能力都處在一定層次以上時,決定雙方對話強弱勢的,就絕不是舌燦蓮花、顛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有理就是有理,沒理就是沒理,道理大的那一方強,僅此而已。而現如今,劍魔的道理明顯比王陸更大。
每一句話都精準地落在要害上,由不得對方無視。
這些年王陸自己又何曾沒有反思過?難道他不希望像德勝太祖那樣橫掃人間?難道不希望像朱詩瑤那般劍出無敵?
不是不想啊……
所以,哪怕王陸此事明知劍魔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盡信,事實上若是放開想象,王陸在頃刻間就能想出幾十種關于劍魔是如何陰謀陷害自己的假說,但是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在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過分執著于想象,活脫脫就是一頭受驚的兔子,樣子實在太難看了。
事到如今,該做的就是時刻維持警惕,然后走一步算一步,先走出一步再說。
而就在王陸的沉默中,劍魔再次加重了砝碼:“你若不信,我可傳你入門的口訣,你先行解析之后再做決斷。”
“如何,練是不練?”
王陸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最終還是咬了咬牙:“練,為什么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