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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〇六章 天不生我,世享太平;天若生我,久無長安

  黑色樸實的令牌。

  反面刻著個抱膝垂頭的赤身女子,四肢帶著鐐銬,是很有藝術感的圣奴的徽。

  正面,則是在火焰紋路簇擁下,刻畫著的一個“桑”字。

  “桑老的令?”

  徐小受捏著令牌左右翻看,疑惑抬眸,“什么意思?”

  “你師父許久之前,就因同我理念不和,算半個脫離圣奴了。”

  “這是他臨走前交還于我的令,只是我沒同意他離開,他心也還沒走。”

  徐小受眼中頓時涌出好奇。

  他是知曉丁點這些個中緣由的,否則桑老不會回到天桑靈宮。

  但也算只窺其貌,不見其詳,于是問道:“所以,你們到底是因為什么……”

  “他認為,我還是過于偏激,急于求成。”

  一住.suduso

  “顛覆當今大陸格局,推翻五大圣帝世家統治,此事只能循序漸進,不可貿然行動。”

  “我們應該再等個幾十年,等到一切準備周全——暗里聯盟之勢大成,鬼獸之力也不會出現反噬情況等。”

  “如此出山,大局可定。”

  徐小受聞聲點頭。

  桑老的思慮不無道理。

  八尊諳確實是莽,圣奴如今還只有一個圣奴,連戌月灰宮的盟都還沒結下,就已對圣神殿堂宣戰了。

  孤掌難鳴啊!

  這妥妥的就是硬鋼!

  或許八尊諳覺得這很正常,但這也只能是針對他個人而言。

  在他身邊者,相信個個都是壓力山大。

  而如若在此時內島鬼獸放出,卻真出現了不能掌控,或者小小一個背叛等情況。

  致命!

  萬劫不復!

  徐小受得以想象,之前或者之后行動,哪怕只一個環節掉鏈子,也能給圣奴帶來多大的痛了。

  虛空島一局,圣神殿堂可以說是完敗,半圣都隕落了好幾位,可這傷到根基了嗎?

  沒有!

  對于圣神殿堂而言,這甚至算不上重傷,他們還有好多次可以重來的機會。

  然而,這般敗勢,如若圣奴吃一次呢?

  徐小受這般一想,凜然心驚。

  圣奴真正的高層連半圣都無幾位,全靠內島鬼獸在撐,根本吃不了一次敗仗。

  而一旦敗,以內島鬼獸那般尿性,各自必是如鳥獸散,歸于天地,圖求自安。

  本就是臨時聚于八尊諳一人名下的松散聯盟,更多還有屈服于武力者。

  這組織看似強大,全靠八尊諳一人頂著。

  他搖一下身所有人和鬼獸都得看一眼是不是要倒,他咳一聲嗽眾人都得想想是不是可以結束戰斗離開了。

  偏偏他是八尊諳,他太強了!

  “你呢?”

  徐小受倒沒有所謂的絕對偏袒和立場,只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作問,“對于桑老所慮,你的想法是什么?”

  八尊諳一聲嗤笑,唇齒一張:“鼠目寸光。”

  徐小受勐吸涼氣,看了眼旁側眾人各顯異樣的表情,心說你給我桑老頭留點面子好不好,他還在里面呢!

  “我覺得他的考慮未必就有失偏頗……”徐小受斟酌著措辭,心說難道我也鼠目寸光了?

  “凡夫所想,一概如此。”

  八尊諳平澹說道:“他當然沒錯,錯的是他小看了他的對手。”

  徐小受再一環顧眾人,看到了各自眼中壓著的慍色。

  好家伙!

  就差沒指鼻子罵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了!

  “愿聞高見。”徐小受陰陽怪氣道。

  “高談不上,以你為例,既出虛空島,你覺得你還有時間成長嗎?”八尊諳瞥眸望來。

  “呃……”話題一下轉到了自己身上,徐小受愣了半會,很快意識到麻煩大了。

  自己宰了饒妖妖。

  在虛空島上還好,規則有限制。

  一旦真回圣神大陸,別說成立天上第一樓搞事了,能不能有哪怕一天的喘息時間,都成問題。

  圣帝饒氏,會放過他?

  絕不可能!

  圣神殿堂十人議事團隕落三位,會放下仇恨?

  絕不可能!

  八尊諳目光遠眺,看得極為長遠,悠然道:

  “出了虛空島,你就是天下第一號懸賞犯,數不盡的麻煩將會接踵而來。”

  “你比我好抓,又只是個王座道境,虛空島上的戰績實質上是借用了外力,傳出去更是虛談,且距離你成為真正半圣還有太長時間。”

  “哪怕你能一朝悟道,縮短個中年限,需要多久……十天、半月?”

  所有人本還沉浸其中,心存憂慮,忽然一愣。

  這就是八尊諳眼中的“一朝悟道”?

  王座道境到半圣,半月時間……中間斬道、九死雷劫、太虛之境,全給你省略了?

  哪怕突破沒有瓶頸,單憑徐小受堅若磐石的道基,要想沖圣境,怕是半月時間一直磕圣藥都不一定沖得過來吧!

  “這還不談你能不能一朝悟道呢,所以時間還得往后延長。”

  “按你們的思維來,十年都算短,雖然我相信你不必。”

  八尊諳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所以你覺得,他們會給你這段時間,成長發育?”

  徐小受一時沉默。

  他如今被動值全莽,都不一定能夠得上。

  還好有個劍術精通在,自己也算得上半個半圣了,但如今又道基有損……

  這么一想,頭都有些大。

  之后,很麻煩啊!

  “不用心存僥幸,接下來圣神殿堂會派來人對付你,起碼半圣起步。”

  “因為你已經入了道穹蒼的眼,別人會小瞧你,他不會。”

  “剛好,借助你這個外力壓迫,道穹蒼要么離開桂折圣山,要么整合桂折圣山。”

  八尊諳叮囑了一句后,話鋒一轉:

  “那么,回到圣奴這邊來吧。”

  “高高在上者,確實視蒼生如芻狗,可當你踩痛了他們的腳后,這些羊裝圣人之徒,亦會雷霆出擊。”

  “圣奴一直潛藏,自然不會受到大的關注,可一旦冒頭,傷到了五大圣帝世家和圣神殿堂的根本利益……”

  “哪怕只是有這趨向、有點苗頭,你覺得他們會給圣奴時間和機會嗎?”

  八尊諳這一問,問住了在場所有人。

  是啊!

  徐小受斬了圣神殿堂幾圣,那邊就差點失控,連圣帝都出動了。

  圣奴要動的,是他們的根,如何能再安穩等個幾十年呢?

  哪有萬全的準備?

  只有在戰時,才能明白安生!

  徐小受看到周圍各自沉寂下來,就明白了八尊諳的洗腦之術有多強大。

  他是不受影響的,還能從這詭辯中,提出來自己的一點思考:

  “你就沒想過,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因你一人而存在——圣奴、鬼獸,還有我所不知的你的其他底牌……”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八尊諳似笑非笑,“這正是無袖,乃至他們所有凡夫俗子都會考慮的問題。”

  “那就好,我有一問,可能其他人不敢問。”徐小受可太直接了,道:

  “假如你倒下了呢?”

  所有人目光當即凝來。

  就連水鬼都忍不住看向了八尊諳,看向這位弱不禁風,仿佛下一秒咳嗽一下就會安詳去世的落魄中年人。

  八尊諳緩緩搖頭,平靜道:“我不會倒下。”

  “你很自信。”徐小受笑。

  “我若都不自信,這世界上就無人敢談自信了。”

  “那你還有沒有想過,如果不起圣奴,圣神殿堂治下世界,其實也相對安穩呢?”

  眾人聞聲,特別是上了年紀者,無不訝然望向徐小受。

  這思考其實也有人產生過,但沒多少意義,想太多只會陷入自我否定。

  徐小受在虛空島一役后明顯有所成長,能想到這一層來了……梅己人搖著扇,動作都不由加快。

  所有人的目光再投向了八尊諳,期待回答,徐小受看似不著調,有時候人間清醒,問題存在深度。

  八尊諳依舊笑著。

  他那渾濁的目光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在水鬼、梅己人等身上停留了許久,輕聲道:

  “我不起圣奴,己人先生迄今不會封圣,當然他無所謂于此。”

  “我不起圣奴,宇墨不會成為水鬼,靈部首座大名更將傳揚天下,當然他無所謂于此。”

  “我不起圣奴,岑喬夫會成為南域高人、寧紅紅會浪跡紅塵、桑七葉會龜縮靈宮,當然他們也無所謂于此。”

  “我不起圣奴,茍無月還在圣、神亦偏居十字街角、曹一漢夢死醉生、溫庭拭劍修道,而月北華饒道高在云端,當然他們都無所謂于此。”

  八尊諳的目光落回到徐小受身上,語氣仍然平澹,情感卻不再單一:

  “這個世界沒有圣奴,凡人依舊安逸,因為有圣奴沒圣奴對他們而言結局一樣,生老病死。”

  “但這個世界沒有圣奴,天才永遠無法出頭,他們固然會覺得其實也可以接受,因為向來如此。”

  “可頭頂有蓋,花只能向旁側盛開,不是嗎?”

  “可這不畸形了嗎?”

  八尊諳長笑一聲,許久,搖著頭再道:

  “別人可以忍,我不可忍;別人可以避,我避無可避。”

  “劍修一口氣,當逆九重天……看不慣黑暗,我就要站出來,我有所謂于此。”

  “天不生我,世享太平;天若生我,久無長安。”

  這話八尊諳說得平澹,旁側眾人聞聲如聽驚雷,無不動容。

  如果說徐小受的思考確實頗具深度,那八尊諳的理念則是震撼了所有人。

  他站在了更高的維度上,他一直清醒著!

  就連梅己人都驚出一身冷汗,意識到逆來順受夠了,人,是會習慣的。

  倘若沒有圣奴,倘若沒有圣神殿堂,倘若沒有五大圣帝世家……

  在他那個年代,他亦不會止步太虛,等了如此之久,才于虛空島上封圣吧?

  是什么,令得早年的自己無所謂劍圣與否,失去了劍修高歌勐進之心呢?

  梅己人都險些找不回初衷了,可八尊諳于此刻給出了答桉:

  是時代!

  一個錯誤的時代,只能開出錯誤的花。

  如若不從根本上變改,花團錦簇亦只是溫室玩物,毫無野性之香。

  可人也是獸,本就具備熱血與野性,如何能真就自斷獠牙與利爪呢?

  水鬼無聲沉默著。

  他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那個答桉,也是自己修道的初心。

  而現在,八尊諳借著同徐小受的一番對話,將他的答桉,道了出來。

  “這就是大道之爭嗎?”徐小受同樣心境有所波瀾,卻放眼看到了虛空島上的滿地創傷。

  橫斷的尸骨、破碎的國度……

  冤魂與不甘交織成風嗚嗚作響、弱小與自艾化作果實包囊苦酸……

  神仙在打架,凡人則遭殃。

  虛空島如此,回到圣神大陸后,大道之爭再啟,又該會掀起多少風雨?

  徐小受盡量不去思考這些與自己無甚所謂的事情了,他現在只關注自己和身邊人。

  但于此時,他被八尊諳一言勾動,多了些困惑、惘然。

  八尊諳看著這年輕人,如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笑著道:

  “我也曾與你有過一樣的迷惘,或者說只要是人,還有人性,都該有過這般思慮……”

  “可徐小受,你錯了。”

  徐小受抬起頭來,目色不解。

  “他們并不是無辜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命運注定他們要隕落此地,就算此間逃過一劫,他們不會有善終的結局。”

  “風險與機緣并存,這是他們的選擇,與你無關,自怨自艾不會讓你更加清醒,只會讓心縛于自我,滋生魔障。”

  徐小受一愣之后,有如醍醐灌頂。

  是啊,一路走來,自己斬過的哪個人沒有取死之道呢?

  從聞沖、封崆、邵乙、張新熊、張太楹乃至整個張氏……

  從紅狗、雙呆、金足、三炷香各大殺手,以及異、饒妖妖,乃至自己左右過死局的滕山海、姜布衣、顏無色等……

  誰無取死之道呢?

  大家各自在為各自的利益爭斗著,成王敗寇,何來憐憫一說?

  “我明白了。”

  徐小受看著八尊諳,同一時間,明白了許多許多。

  他再翻起手上的桑老令,忽然又意識到,八尊諳為何會同自己說這么多。

  這家伙分明極為厭惡麻煩,也看不起所有人,這其中定然也該包括自己……

  “這,是什么意思?”徐小受提起了令牌。

  “你猜到了。”

  “但那是你師父的令,我只是交還你保管罷了,你現在應該能保護好它。”

  八尊諳說著,從懷里再摸出了一枚令牌。

  這令牌黑色,背面依舊是圣奴的徽,正面則是換了個字,一個“受”字。

  水鬼面色一動。

  笑崆峒眉頭一挑。

  梅己人紙扇定格,稍顯意外。

  朱一顆看著那令牌,雙眼則是已經在開始冒光。

  八尊諳將這“受字令”遞來,微笑說道:

  “在此之前,你我只是簡單的強迫關系,之于圣奴而言,你也還處于考核階段。”

  “虛空島一役,我看到了你的成長,有了掌棋者獨當一面的能力。”

  “天上第一樓當然可以獨立出去,卻還需要圣奴的幫襯,從各個方面。”

  “無袖離開后所留下的位置空缺,同樣亟需彌補……而我想,你現在已能力排眾議,將所有聲音都壓下。”

  “受到驚嚇,被動值,1。”

  徐小受愣愣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黑色令牌,不敢置信的望著八尊諳。

  八尊諳依舊保持著遞出令牌的動作,清了清嗓子,臉色認真中帶有幾分戲謔,語氣頗為古怪的說道:

  “現在,我八尊諳,正式對你發出邀請!”

  “受爺,您的交椅我已鑄好,可肯賞臉來我圣奴,屈尊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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