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玉京城想起了幾十年前被巨人支配的恐懼。
“神等碎拳”的沖擊在所有人腦海中掀起狂瀾,天邊那三頭六臂的怪物沐浴在神光下,如同彼時一般,一拳欲圖粉碎桂折圣山。
“嗡!”
玉京城東南西北各路長街石板都被威勢碾爆,其下卻亮起了埋藏深處已久的天機陣紋。
京都大陣,率先觸發。
它試圖將那巨人禁錮在內,與桂折圣山隔絕開來。
然而三頭六臂的怪物當空一拳,裹挾著毀滅性的死亡力量,連大道都被粉碎。
京都大陣,只擋住了十息時間……
“嘭!”
天若炸開禮花,點點晶瑩光點濺碎開來。
這些炸碎的京都大陣之光,又在半空勾畫交錯,形成一道道蛛網般的能量,試圖捆住、扯回怪物的拳頭。
轟隆聲響中,絲線輕易全被扯斷!
怪物一拳看似極緩,不過是因為相距遙遠、
實際上,其力穩步推向桂折圣山。
圣山上守山人皆抬起頭,無一例外只覺世界逐漸被一個拳頭填充,視下再無他物。
“這是什么……”
這玩意,來得太猝不及防了!
前不久圣山才剛舉行盛會,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一轉眼,有人打到圣山上來了?
這對圣山上長居已久的人來說,不比天塌了還讓人更難以相信?
“跑——”
這一極具沖擊力的災難之拳,短暫令得某些人都忘記了自己的守山本份,趨吉避兇是下意識之舉。
然回過神來時,他們止住腳步,注入自己的力量,試圖催動大陣。
但戰戰兢兢盯著那拳頭,大家又感覺自己是在等死!
圣山大陣頃刻亮起。
然那巨人動了,竟像是早有所料,三頭探出,五臂卡住,硬生生在大陣閉合前,掰開了一道空間缺口。
他那毀滅性的拳頭,就從巨大缺口中探進來。
“咻咻咻咻……”
關鍵時刻,九箭銜尾,追云而去!
邪罪弓之矢連出九箭,這可太稀罕了!
上一次類似情況發生,聽聞還是東域那邊跑出來了一條黑龍,道殿主利用“九箭釘神陣”將之重創。
這一回,所有人翹首而望,目睹著那九支邪罪弓之矢,瞬息間釘住了巨人的三頭五臂。
“成了?”
有人驚喜,望著巨人被釘得往后一晃,感覺看到了希望。
可那剩下的一支邪罪弓之矢,只不過是觸及了巨人的拳外力量余波,嘭的就炸碎開來。
“完全釘不住!”
“連蒼生大人的邪罪弓,都擋不住這一拳?”
神等碎拳的目標太明確了。
——將圣寰殿,以及行進過程中遇到的桂折圣山上的生靈,盡可能的全部碾爆!
不過愛蒼生一箭斷了,剩余八箭卻是非凡。
它控住了怪物本體一瞬,之后,玉京城外環升而起虛幻卻參天的桂樹九相。
“九祭桂!”
九大狀態各異的桂樹承天而起,力量交錯。
霎時間,整座玉京城如同被祖樹樹冠托高,煥發出了新生之力。
“嗷——”
龍吟聲自城內遍地響徹。
圣山上適時便有氣運金龍匯聚,張開吞天巨口,將那三頭六臂的怪物,除了那一條手臂外,整個吞下。
“嗤……”
神等碎拳終究沒能真正落到桂折圣山上。
畢竟那山是大陸中心,藏龍臥虎,倚有不知多少圣級。
失去了本體力量供給的那一臂、那一拳,就如無根浮萍,在圣山大陣的天機紋光掃射下碎滅。
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那拳頭上的能量,足足割解了小半刻鐘時間,才被圣山大陣消化掉。
“呼……”
至此,所有人長舒一口氣。
玉京城上時常有人招搖過市,但像這等踩著巨城拳轟圣山的場景,算上眼下的,幾十年來只發生過兩次。
上一次,還是那個十尊座里的唯一莽夫,那被惹毛了后直接單槍匹馬偷渡圣山,差點莽上天梯,被發現后給諸圣逼得狼狽逃竄,不得不躲入死浮屠之城續命的神亦。
“這一拳,有點熟悉啊……”
有些老人感受著玉京城內的氣息波動,像是回憶起了什么,又不敢完全肯定。
“但他還被關著吧?”
“聽說蒼生大人無時不刻都盯著他,怎么可能出得來?”
“莫非這一次,是他的傳人?”
“這么多年,確實有可能他培養出了個小莽夫來……”
長樂街,茶肆內。
奚臉色發白,無聲來到了桌側,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端著茶杯,最終沒有飲用,只是將之傾倒在了地面。
“神亦!”
至此,奚能確定方才那給自己帶來了十足壓迫感的光頭大漢是誰了。
別人或許會認錯,他這個異部首座不可能認錯。
就是神亦!
那神亦,真從十字街角出來了?
不然普天之下,除了沒腦子的他,連八尊諳都沒這個膽量只身殺進圣山吧?
“不過如是真身,他怎么會輕易被氣運金龍吞沒。”
“那看著像是一個半圣化身,不,也無圣力波動,反倒像極了一個……”
奚想了半天,沒能找出來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得以形容方才神亦的存在方式。
他最后腦海里蹦出來了一個“虛像”,又很快被搖頭否掉。
開什么玩笑呢!
望著完全粉碎掉的長樂街,看著周圍伙伴的尸體,奚久久沉默著。
他憶起了此前學劍時,跟老師有過的一番對話:
“老師,同等境界下,大陸上目前誰的戰力可以說是最強呢?”
“沒有最強。”
“您呢?”
“我不如八尊諳。”
“不可能!不過我當真了,您這么說的話,那八尊諳就是最強咯?”
“他談不上‘最’。”
“啊?那還能有誰?侑荼老爺子?雖然我沒見識過……”
“不,上下十代,皆不如十尊座。”
“那就是最強出自十尊座,但非古劍修?”
“非也,并無誰能擔得得起‘戰力之最’四字,但硬要說的話,并列有三吧。”
“誰?”
“靈曹,劍八,武神亦。”
奚當時得到這個答案,是極為吃驚的。
他還記得當時老師頓了后補充一句,“同等境界下,所有限制條件盡皆解除的話。”
這三個人都被限制了,各有各的原因,這點奚知道。
他又問:“同等境界,限制解除,這三人又誰最強?”
依稀記得那會兒老師思考了許久,幽幽說道:“不談一切其他條件,誰先動手,誰最強。”
“為何?”
“因為他仨,都有秒殺其他二人的能力。”
奚都沒想到這樣的天才能有三個,冥思苦想后發現了一個特點,問:
“還有個問題,為什么圣神殿堂不與這三人交好,他們好像都站中立,或者對立面?”
當時老師只是失笑了一聲,說出了迄今為止依舊令奚憶之而警的話:
“你以為圣神殿堂不想?他們做不到、給不起罷了。”
“世界上并沒有絕對的公平,當今時代的公平,也只是建立在大多數人身上的公平,隨之必然會犧牲掉一小部分人的利益。”
“這就是如今圣神殿堂的模式了,真正的天才必然會被逼到站至他們的對立面去,譬如方才提及的三人。”
“看著吧,短有盛世,長無太平,睡獅睜眼,必起紛爭。”
奚回過神,感覺眼下或許就是老師提及的那個“睡獅睜眼”的時間點了。
神亦……
鬼門關,神稱神……
難怪道殿主當時接連三個凝重的“不要”,讓自己絕對不能反抗那個光頭。
敢情那會兒真拔劍,真會死吧?
奚摁通了耳上的作戰通訊器,聯系上了天組行動的組長道穹蒼,他有直接稟告權。
“道殿主,神亦方才讓我轉告……”
“我都聽到了,你先收隊,讓手下人遠離長樂街,另外加派人手探聽死浮屠之城的第一手資料,不要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這么看的話,神亦還沒出來?
他還被關在那里,方才出拳打圣山的,只是一個……半圣化身?
奚懵了一下,很快應“好”。
復又想到長樂街的行動,因神亦一拳而打消行動未免也太兒戲,畢竟那家伙又沒真正出來,他又問:
“長樂街這邊,真就這么算了?”
“嗯。”
奚頓時感覺劍砍在了棉花上。
道殿主這個“嗯”,嗯得他有些心肌梗塞。
奚遲疑了一會,壓不住好奇心:
“殿主,我能問……”
“你最好不要好奇。”
“……”奚再噎了一下,然越壓越反彈,他還是出聲,“殿主,我還是想知道,方才那是半圣化身能做到的?神亦是不是已經夠到了那個境界的門檻?”
“你真想知道?”
“嗯。”
“那就一個一個問題問。”
“呃,神亦,已是圣帝?”
“不是。”
“那他半圣……”
“不是。”
“那……啊?他不是半圣?那他方才的半圣化身……”
“那,是虛像。”
奚摸著耳朵,一下定格,若石化在茶肆之內。
他隱約明白了方才道殿主為什么要說,“你最好不要好奇”了。
“還有問題?”
“有……不,沒、沒有了……”
“你這么好奇,我就再多告訴你一點吧!”通訊器傳來了謔笑之意。
“什、什么?”
“神亦修的是古武,而虛像是煉靈師的能力。”
“什、什么意思?”
“舉個你熟悉的例子吧,八尊諳用煉丹術打爆了玉京城的大陣。”
茶杯突然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幾塊。
奚感覺作戰通訊器那直接神魂傳音來的聲音,突然離自己好遙遠、好遙遠……
“好好努力吧,少年。”
“你有機會的。”
嘟一聲,通訊器結束。
道殿主的哈哈大笑也就跟著消失不見,只留青年一人,在茶肆的妖風中凌亂。
“香姨,我想學古武!非常之想!”
幽桂閣內,天窗灑下的光照在了第二真身那張病態蒼白的臉上,映得他目光熠熠,炯炯有神。
在本尊進杏界時,第二真身就會進行快速換裝,從盡人形態,變化成病公子徐故生形態。
香姨只是轉了個身回來。
“啪。”
第二真身打起響指,“香姨,這是我的誠意,雖然只有一點,但聊表心意。”
他臉上那束突兀的光不見了。
香姨抬眸,發現頭頂窟窿正在愈合,桂木自行催生,這分明是木屬性煉靈師才能做到的事情。
靈念下,和對面雅間中間隔著的那廊道上,來自神亦的腳印消失,且兩間房房門自行修復起來。
那被虛像神亦撞碎了的房間靈陣,也一下好了,自動開啟了隔音層,品質猶有精進。
連帶著幽桂閣一樓倒塌的墻壁,破損的護閣大陣,都恢復如初。
一樓的木系工程師、靈陣架構師,突然就傻在了原地,撓撓頭,面面相覷:
“發生了什么?”
忘了這小子還是個天機術士,但他亦是木系煉靈師?香姨驚訝看完這一且變化,率先坐了下來。
“徐故生,我知道你很急,但……”
“不!這事兒就是很急!神亦看輕我了,他方才展示得太少,又只是一個虛像,我學不到多少東西。”
杏界內,徐小受本尊皺著眉,收了腳下的身道盤。
身、靈、意三盤,是基礎三盤,他早就弄出來了。
但隔著虛像,他哪怕契進了天人合一狀態,也很難窺透方才神亦施術時穴竅內蘊力量的變化。
八門還有跡可循,能夠初窺門徑。
七宿完全看不懂,如被拒之門外。
至于六道……這特么跟神跡一樣,莫名其妙就能借得那么多力量,徐小受看著都感覺這個世界瘋了!
古武竟是這般神奇的術法,那憑借自己這一身被動技,若開了狂暴巨人再開八門、七宿、六道……
尼瑪!
君不見區區虛像,就能一拳轟上圣山。
自己若學有所成,單槍匹馬硬撼半圣、圣帝,將桑老一巴掌抽出死海,讓他滾會靈宮避難,都并無不可吧?
這就是“鬼門關,神稱神”?
徐小受至此弄懂了“神稱神”是個什么意思——真真是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在四象秘境行動前,我需要見鬼面一面,那能幫助到我許多。”第二真身認真說道。
“這個好說。”香姨自顧自倒著茶,心不在焉,“鬼面已經求見過我,說不日會親自登門,給你徐故生重重賠禮道歉。”
徐小受一愣。
那粗漢子還通這等人情世故?
那可太好了,鬼神幫真是越看越可愛!
“神亦太看輕我了,八門、七宿,我最多一個月就能掌握,到時候就可以去找他。”
第二真身嘿嘿樂著,邊說邊跟著坐了下來。
只有一個師父的時候,人會有那種很怪異的精神潔癖,感覺拜師是個很隆重的事情。
但有多個師父的時候……這種大病,不治而愈。
師父就是靠山,自然是越多越好啊!
煉丹師父,劍術師父,古武師父……沒毛病呢!
世無全人,要是能有一個身兼多道的師父,只拜他一個也不成問題。
問題是沒有。
那自己拜多幾個師父,更不是問題!
“香姨,你說我……”
第二真身想得興奮,卻被杏界內本尊提醒了一下,很快收斂了喜色,看著香姨認真道:
“香姨有什么煩惱嗎?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
香姨推過了茶盞,確實愁眉苦臉的。
她本來不想說,一看到面前坐著的其實是徐小受,想到這人是有些神通的,于是盡述苦水:
“姨確實有點煩惱。”
“你說神亦這么搞,騷包老道會如何應對?”
“他要是加派人手去十字街角,或者直接盯上鬼神幫,乃至我幽桂閣……”
第二真身當即失笑:“香姨放心,你或許接觸道殿主的次數比我多,但對他的了解絕對不如我深。”
“喔?”香姨抬眸,唇角有著譏色,“你個小鬼頭才虛空島見過騷包老道一面吧,敢在姨面前大放厥詞?”
再怎么說,她香杳杳也是十尊座之一,當年那一戰是親身參與了的。
當事人和外人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更別提徐小受是后生中的后生,對道穹蒼的了解,更只有一面之緣。
第二真身卻也在笑。
他笑的是香姨關心則亂。
這女人固然是聰明的,但顯然還沒有強到能讓道穹蒼視為對手過,所以定不曾正面同道穹蒼交鋒過。
否則,她該是也會知道道穹蒼的弱點……
“如我所料不錯,神亦這一拳后,圣神殿堂方非但不會在死浮屠之城給他更多壓力,就連這里!”
第二真身指著腳下,重重道,“就連幽桂閣,鬼神幫,乃至是整條長樂街跟我們有關系的勢力,道穹蒼都會暫時放下。”
“為什么?”香姨挑眉。
第二真身笑,以身代之,都有些不寒而栗,反問道:“香姨,你知道聰明人最怕什么嗎?”
“最怕什么?”
“最怕莽……咳咳!”杏界內本尊一咳,第二真身也趕忙一咳,“最怕神亦這種人!”
這種莽夫,誰想打啊?
有腦子的,大家都知道莽的后果,所以會如八尊諳般,計決虛空島,終末斬圣,過程曲折,結果喜人。
沒腦子的,做事根本不考慮后果!
你惹毛了人家,他就敢腦子一熱,拼了命沖你大本營,跟你一換多。
誰換得起啊?
在如今緊張局勢下,道穹蒼被神亦的虛像這么一沖,絕對也得擔驚受怕。
虛像尚且如此,他本體要是在十字街角亂來,萬一……
聰明人最怕這個“萬一”!
萬一這邊動了香姨一根汗毛,十字街角因為某種特殊意外,剛好困不住那頭野獸了呢?
這大前鋒前腳敢踏圣山,后腳不止圣奴,五域所有黑暗勢力都敢摻和進來。
畢竟從方才神亦表現的戰力來看……
他,絕對有著以一打多,太虛斬圣之能!且這還離譜到只是一個虛像!
香姨并非蠢人,一點即通,也不再杞人憂天了。
她認真看了過來,提到了方才的正事:
“徐故生,你想學古武,姨不會阻止,鬼面也很快就會過來見你。”
“姨也知道你很厲害……但就算如你所言,你一個月能學完八門、七宿,轉頭去十字街角找神亦。”
“姨只有一個勸告!”
她說得極為認真,徐小受都不由屏息凝神,“香姨請講。”
“千萬千萬,不要去惹神亦!也別想著去忽悠他!像八尊諳那樣真心待他,你會獲得更多。”香姨幾乎是掏心掏肺。
徐小受一愣,繼而點頭:“我會注意的。”
香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畫面,嬌軀一哆嗦,道:“徐故生,你得知道,你方才面對面感受到的,連神亦的萬分之一都不到,而你最后看到的那一拳,連他的千分之一都沒有。”
萬分之一、千分之一?
“香姨在開玩笑吧?”徐小受扯了一下嘴皮。
“我沒有在開玩笑。”香姨搖頭,“你見過很多半圣了吧,連顏無色,天機神使,十人議事團那些都見識過。”
“對。”
“不夠的,遠遠不夠!徐故生,你得知道,為什么他們有的那么天才,有的活了那么久,聲名卻遠遠比不上那一代十尊座。”
“神亦,藏著的更多?”
“對,姨是最了解他的人。”香姨猶豫了一下,還是道:
“以你目前眼界,姨很難和你形容什么是戰斗力的登峰造極境。”
“單靠想象是不行的,人無法超越自己的眼界限制,得到更多。”
“你得親眼見過那些人,你才會明白這個道理——有些人活著,真會給人帶來絕望。”
“哪些人?”第二真身問。
香姨抿了抿唇,桃花眼中多了幾分凝重,沉聲道:
“年少輕狂的八尊諳,浮屠城外的神亦,盤膝閉目的魁雷漢……”
“以及,脫掉上衣,但你再也尋不見他蹤跡的道殿主……”
寫太長來遲了,報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