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嗎?”
徐小受心念探向古籍世界。
那位白衣劍客的身影無比模糊,早不如先前,看上去也像是靈智全散去了,只剩一影。
“嗯。”
還在啊?
我以為你說的時間不多是很短,早不告而別了呢!
徐小受慶幸自己還沒開始說老八壞話,忙道:“在就好,我們當面議論你,不搞背后蛐蛐那一套,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八尊諳懶得同這綠茶受廢話。
當年那事,于他而言其實不算什么。
只是被并不算高明的手段惡心到了,非是什么難以啟齒之事。
彼時徐小受還小,接觸不到這個層級,沒必要同他多講。
現在,圣帝饒氏都要沒了,確實是可以告訴他有關五大圣帝世家的一些事情。
“決戰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
當這淡淡的聲音自體內出現,不止徐小受,道穹蒼也坐直了。
他的情報來源于事后搜集。
當事人自己講的,肯定同四處打聽來的,有細節上的出入。
二人盤膝對坐,各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四顆眼珠子都盯著肚子,場面煞是古怪。
“信無署名,也是后來才知曉,出于道璇璣之手。”
“具體內容不大記得了,只知是一封威脅信,要我作一個選擇。”
“什么選擇?”徐小受一面驚嘆于區區妹妹怎么敢去威脅高高在上的第八劍仙,一面對八尊諳的答案感到好奇。
不必去談個人印象,世人皆知,當時的第八劍仙儼然“年少輕狂”的代名詞,不可能會妥協的。
“她要我在月宮奴和華長燈之間,作一個取舍。”
什么?!
徐小受聞聲大吃一驚,眼珠子都原地飛出來。
這是可以說的嗎?
華長燈不是一個男的嗎?
難道是自己先入為主有了什么主觀刻板印象,長燈妹妹一直都是位絕世美女?
不對啊。
就是個潦草的中年男人吧?
那……
八尊諳……
斷斷、斷袖之癖?
是了,他身邊一直跟著個奇形怪狀的說書人……徐小受表情古怪起來,只覺一切在故事的開端竟已能解釋得通,從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看。
“嘖!”
道穹蒼一瞅對面反應,便知這小子想歪到了天上去,無奈擺起手來:
“你是真沒講故事的天賦啊,八尊諳,閉嘴吧你。”
“我來!有什么不對的,你再說出,我也想聽聽你的原版。”
他也不跟八尊諳客氣了,對著徐小受就豎出手指道:
“這事兒要聊清,你還得知曉幾個前提。”
“首先五大圣帝世家血脈高貴,天梯之下皆為賤種,不論神亦,還是八尊諳,亦或者……”
“受到侮辱,被動值,1。”
徐小受盯著那根指向自己的手指頭,無奈一翻白眼。
這話可太鋒利了,道殿主你敢不敢講給五域世人聽,看看他們是個什么反應?
“嗯哼”
一點頭,徐小受沒有反駁老古板們的血脈觀。
道穹蒼接著道:“月北華饒道行道者,可于紅塵嬉游,然與賤種發生關系,哪怕沒有誕下子嗣者,包括其人及其所屬一脈,盡皆貶黜,此生不得再入圣帝秘境。”
“這樣的人,在五大圣帝世家內部,下人都可稱之為‘圣奴’。”
徐小受表情一動,不算驚訝,畢竟此前略有耳聞。
“你其實見過真正的圣奴,不是八尊諳、無袖這類。”道穹蒼意有所指,“也在天桑靈宮。”
“誰?”徐小受反應極快,“饒音音?”
“對!”
待得道穹蒼點頭肯定,徐小受才微微張開了嘴,有些意料之外,卻覺情理之中。
饒音音,蘇淺淺的好閨蜜,天桑靈宮內院三十三人之首,說起來自己還欠她一顆王座丹……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姓饒。
圣神大陸其他姓可以隨便遇到,月北華饒道一般人真不敢這么去姓,從源頭上就不存在。
饒音音不僅生來就敢姓饒,名字的格式和饒妖妖也很像,關鍵這倆女如今想來,長得確實是有那么一丟丟相似。
壞了,不會是母女吧?
道穹蒼知曉徐小受在想什么:
“嚴格意義上來說,饒妖妖,算饒音音的小姑,音音這名還是她給取的,她很喜歡這孩子。”
“但饒音音的父親犯了禁忌――此女開始修煉時,天賦不佳,被檢查出不是純粹的五大圣帝世家出身,有一半凡血,定是同賤……”
“這詞太難聽了,總之就是他爹嬉游紅塵的時候,同凡人相戀并誕下子嗣,但通過各種關系將人帶回圣帝秘境后,偽裝成毋饒帝境的庶族,奉女成婚,瞞天過海。”
“紙包不住火,順藤摸瓜,他被查到了。”
“禍及一脈,包括他爹、他大父、他、他的女兒,他的兄弟姐妹……饒妖妖也受到了影響,但劍道天賦卓絕,我保的她。”
“為了饒妖妖,其他人我管不了,只保了這一脈她最喜歡的饒音音,將之送到了天梯之下,你也可以理解成這是一個‘牽制’。”
“這迄今亦為秘密,上面所不知,后來我當殿主,縱使知道了,他們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敢針對饒音音。”
如芒在背。
如坐針氈。
聽完這一切的徐小受,感受著騷包老道那幽怨的眼神,算是明悟個中因由了。
饒妖妖為何愿意給道穹蒼當劍?
道穹蒼為何敢放膽這么去用一個外姓人,乃至毫無保留的練她?
真自己人!
結果培養了這么多年,虛空島封圣之后的輝煌剛要綻放,就殞落了。
兇手,如今還訕訕地坐在此時講故事的人的對面,還在撓頭。
“抱歉哈,打亂了你的養魚計劃。”
徐小受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捧起來自己的腦袋,噘嘴道:“要不我給您老磕一個賠禮道歉?”
道穹蒼哼哼。
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他不是記仇的人。
徐小受左右一想,覺得如若圣帝世家總這么做,得養出多少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天命之子來,好奇問道:
“這么多年,就沒有一個那種受到羞辱后,帶著復仇之心修煉,一路突破桎梏到封圣稱帝,殺回圣帝秘境去,痛雪屠脈之仇的天驕么?”
道穹蒼臉上多了幾分好笑:
“你覺得可能么?”
“凡圣奴者,在被踢出圣帝秘境時,都會于血脈中烙下‘圣奴’印記,一生無法突破太虛成就半圣。”
“這是最高的規矩,別說是我了,連五大圣帝世家的家主都無法更改,已成道法,防的就是你說的這種情況。”
徐小受面有悻悻,果然是一個嚴謹的世界。
自己都能考慮到的,傳承了百千萬年的世家,怎會不提防?
“圣奴印記……”
他摸起了下巴,掏出了八字令,翻過來后,反面有個手腳帶銬,赤身裸體,抱膝低泣的美女的徽。
“對,便是這個。”
道穹蒼盯著那徽,說道:
“至悟時,至靜時,至怒時,至恨時……煉靈師都有可能突破,天才總能絕境逢生。”
“這時圣奴印記便會觸發,打斷他們突破,阻止他們成為天才。”
“便如這樣。”
道穹蒼臉上閃出仿似被人極致羞辱后的憤怒,旋即一身氣機爆發,像要臨戰突破。
他突然面泛苦色,無奈地翻出了手,雙手掌心中,殷紅血跡匯聚,化作“圣奴”之徽。
這印記一出,一身突破的氣機都被打斷,他只能接續接受來自敵人的羞辱。
“真可惡啊……”
徐小受摸了摸臉,臉蛋無比光滑。
不知道為什么,卻感覺像給人烙了個奴隸編號上去,還是天生就有的那種。
所以饒音音成為不了天才。
就算自己給了她王座丹,太虛丹,乃至半圣丹。
內院三十三人之首,也許就是她一輩子能走到的最高位置了。
這是生來的悲哀,也是時代的悲哀。
“自由……”
徐小受想到了彼時白窟中,八尊諳邀請他加入圣奴時說過的話,感受更深了幾分。
原來那么早,自己就是圣奴了。
原來不管答不答應,注定成為圣奴的人,生來便是圣奴,沒有選擇權。
“扯遠了。”
道穹蒼一揮袖便結束了身上的天機幻化異象,回到正題來:
“道璇璣給八尊諳的那封信,講的內容,應該便是‘東窗事發’。”
“在決戰的當日,因由某些關系……其實也就是她動了手腳。”
“圣帝月氏乃至五大圣帝世家,都會在那一天,重新檢查月宮奴的血脈精純度,看看是否被人……”
一頓,道穹蒼面露堅定與勇敢,含糊說道:“玷污。”
八尊諳沒有發聲,一直沉默。
沉默,在此時也便是默認了,道穹蒼沒有說錯。
徐小受了然:“所以在那一天,小八……”
“咳!”
“哦噢,抱歉……所以在當天,第八劍仙必須作出一個選擇,要么去圣帝世家帶走月宮奴,遠走高飛;要么繼續決戰,在戰中放個水,讓華長燈贏;要么向她道璇璣低頭,她搞的鬼,她有辦法讓月宮奴通過檢查?”
道穹蒼一笑,點頭道:“是,至少我聽到的故事是這樣子。”他看向徐小受的肚子。
八尊諳:“對。”
“她不了解你嗎?”徐小受為之而驚,思來想去,覺得道璇璣的蠢舉真多。
這封信一出,除了會得罪一摞子人,能得到什么?
“你不答應的話,就是魚死網破,她要因此得罪當時名揚天下的第八劍仙?月氏圣帝傳人月宮奴?以及未來可期的華長燈?”
“放水……這對古劍修而言,是羞辱吧?”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目的是什么?能得到什么好處?”
道穹蒼聳聳肩:“迄今我無法理解我的妹妹。”
“是嗎?”徐小受頭偏向騷包老道,“我不信。”
道穹蒼失笑:“我嘗試著解讀過她,得到的結論是,她只想‘比較’。”
“從小到大,凡我所學,她都要學,凡我所掌,她都要掌,也許是因為我有一把饒妖妖,她也想練一柄華長燈。”
“如若決戰的勝利,是因她計謀而成,興許她認為,華長燈過后會對她感恩戴德。”
“確實不得不說,華之姿在饒之上,練成之后,是可壓我一頭。”
“但華……”
道穹蒼搖頭。
華長燈他都掌控不了。
事實也證明他的眼光很對,饒妖妖可以嘗試著去駕馭,華長燈而今成就,已為圣帝,比自己還高。
道璇璣想掌控他?癡人說夢!
說不得人家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瞅過她一回。
這也正是道穹蒼只言及能嘗試著去“解讀”道璇璣,而非完全“理解”這位妹妹的原因。
畢竟這局從一開始,看著便很蠢――換做自己來,絕不會這么做事!
徐小受陷入沉思。
璇璣妹妹太夸張了,簡直比第八劍仙還狂,但人做事,有時候還真就不可理喻。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妹喜歡八尊諳?”
“嘶!”
道穹蒼瞳孔地震,倒吸一口涼氣。
還別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第八劍仙當時風采傾倒世人,無數美女都想投懷送抱……真有這種可能!
“或者換一個方向思考,你妹妹喜歡華長燈,想通過這種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嘶!”
道穹蒼驚得立起,一身汗毛倒豎。
從感情的角度出發,好像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畢竟人類的感情從來都沒法真正得到解釋。
“當然也有可能,人被壓久了會反抗,是不是你作為哥哥的光芒太耀眼了,沒人注意到她,她很不爽?”徐小受從弱側角度出發思考,感覺就可以理解道璇璣了。
應該不是誰都如溫庭那樣,被八尊諳壓了一輩子,還能跟他做朋友的。
――哪怕表面上還當朋友,心理估計早已經變態了吧?
道璇璣亦然。
但她不一樣,她將這種情緒表達了出來。
姓溫的,和姓道的,骨子里的底氣就是不一樣,道璇璣看著也是一個犟種,很有反骨的那種類型。
溫庭……
徐小受想到了谷雨死后,那個過來收劍的戲曲藝術家……
呃,太藝術了,不好評價。
“也許,都有可能?”道穹蒼嘗試著將這三種可能結合起來,感覺距離妹妹復雜的心靈更貼近了幾分。
徐小受遲疑地瞟了他一眼。
有你這個哥哥,真是作為妹妹的福氣呢。
“所以你最后選擇了華長燈?”
他沒在繼續話題,低頭看向肚子,反應過來后趕忙“呸”了一聲,“你選擇了同他一戰,沒去理會那封威脅信?”
八尊諳還沒說話,道穹蒼便笑出了聲:
“他那時候,請戰書天天都有,殺一個來兩個,每個人都想踩著‘第八劍仙’一戰成名,青居砍斷了都殺不完。”
“威脅信算什么,連名字都沒報,怕是掃一眼便反手撕了。”
八尊諳:“對。”
這么有恃無恐的嗎?
徐小受便拍拍肚子:“你是真不怕月宮奴出事啊,還是說,當時你們才剛談戀愛,什么都沒發生,一點都不怕查?”
道穹蒼嗤鼻一笑:“剛談關系不假,但什么都沒發生,我覺得不可能……”
道完他眼里冒光,目光灼灼的盯著徐小受的肚子,有火焰在眸底熊熊燃燒。
徐小受也低頭。
二人對視一眼,都微微張開了嘴:“所以你們……”
二人驚眸再碰,各露驚容,不是很確定地問道:“難道你們……”
“說呀!這里只有我們三個人,怕什么,我不會亂講。”徐小受表示自己直接就是一個守口如瓶。
“我更不會多嘴,我只是好奇當年一些不太確定的細節,求知欲是人的天性。”道穹蒼扯了一大堆歪道理,目中火焰幾乎燃遍全身。
八尊諳依舊沉默。
二人也不說話了,就這么盯著肚子干耗著。
神之遺跡沉寂了許久。
直至最后,八尊諳扛不住盯,幽幽的聲音從肚子里傳了出來:
“是的,我們有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