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秒了?
還是用一個眼神秒殺的?
當風中醉的傳道鏡給到那立于孤樓之巔的高傲身影時,他的解說聲再是尖銳,都無法入世人之耳。
說是舉世皆驚都不為過。
此刻,鏡前之人正一個個捂著腦袋,瞠目結舌。
那表情夸張到像是想要把眼珠子掏出來洗洗再裝上,好看看到底是真眼花了,還是圣山那邊跟五域開了個大玩笑。
“這秦斷是來搞笑的吧,他真是半圣嗎,我看不像呀!”
“北域暹夷秦家?這一戰過后,聲名狼藉了都,秦家也是時候該覆滅了吧?”
“這叫半圣?我上我也行!”
“不是,你們不覺得,是受爺過于離譜了嗎?眼神殺啊,眼神!”
“那到底是什么,意之大道奧義?這又是什么奧義,受爺是主修這個的嗎,他不是古劍修么?”
“我是先天劍意,我知道!”
“兄臺請講。”
“受爺,必是以心劍術入道,通悟徹神念之氣勢意結合,在紅梅三流的基礎上,將精神攻擊一道修到了……”
“說人話!”
“呃,受爺肯定是在斬神官遺址得了造化唄……”
“滾吧你!”
其實吧,話糙理不糙。
經常關注受爺的都知道,在搬走玉京城那會,他的意之大道圖還不惹眼。
較之于空間奧義、生命奧義,有如螢火之于皓月,連討論的價值都沒有。
可溫庭在八尊諳的光芒下黯淡無光,是因為溫庭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嗎?
應該不是。
同理可得,這個意之大道圖也并非不強,只是那時候受爺還沒有主修它。
這中間,能導致這般變數出現的,就只剩受爺去了一趟斬神官遺址……
“也許斬神官,修煉的就是這種意之大道,受爺已經榮獲斬神官傳承!”
五域各地傳道鏡前的觀戰者,聊至此時,更是議論紛紛。
好癢啊!
心好癢!
他們不貪斬神官傳承,但對奧義有覬覦之心。
在受爺出世之前,“奧義”二字,是那么無敵,靈部首座宇靈滴藉此可橫壓一代煉靈師。
在受爺出世之后,宇靈滴是誰?泥丸罷了,彈指可碎。
連他爹水鬼宇墨,都成了受爺各般傳說中的一點邊角料,約莫是在提及虛空島戰役時能跟著被扯到一嘴。
“那么,假如受爺在此戰獲勝,他成為圣山殿主后,有可能將奧義量產的修煉方法公之于眾,造福五域嗎?”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你們快看愛……啊呸,蒼生大帝,他臉色都變了,受爺罵人是真狠,一下就‘失望’了呢。”
“不錯,蒼生大帝被失望后,表情都綠了……話說受爺不露面他出箭,受爺一出現,為什么他反而不出箭了?”
“你傻啊!這其中肯定有奸情!”
“什么奸情……不,是內情吧?”
“你問我?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現在輪椅上坐著的,那不得是我趙蒼生?”
圣山之巔。
輪椅上的愛蒼生,表情確實是變了,但同徐小受的嘲諷關系不大。
騷包老道有言在先,對付徐小受,要么比他會說,要么裝聾做啞。
你應他一句,那就是中招了。
從這一點上看,徐道二人,是可以劃上一個等號的。
愛蒼生真正吃驚的,是徐小受突然質變了的大道感悟境界。
“意之奧義,猶有過之……”
超道化的概念,愛蒼生大抵知曉一些。
他畢竟進入過染茗遺址,知曉若說圣神大陸的修道上限是八,神之遺跡約莫能達到十分之九。
可惜,他來不及去體悟這一切,便給道璇璣以神鬼莫測之計,騙出了遺址。
殺她兩身,尚不解恨。
這一刻親眼見著徐小受在遺址中有所得,愛蒼生只覺當時應該再細細搜查一番,將道璇璣的本體也揪出來射碎,才算完事。
“蒼生大人,死海尚無動靜。”輪椅旁的奚悄然傳音。
時至今日,他甚至不敢當著受爺的面,覺得傳音可以保有秘密。
畢竟,受爺出來后掌握了一種可以攔截半圣及以下煉靈師傳音內容的手段,也是大有可能。
愛蒼生是不需要明說的,一句,便可懂得奚的言下之意:
“圣奴無袖,尚未歸來。”
這便有趣了。
徐小受殺上圣山,當然有圖名圖利等其他原因,畢竟連八尊諳都修名,徐小受更需要。
但究其根源……
解救他師父這一點,不需懷疑!
現今無袖未歸,徐小受便殺來圣山,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他掌握了另一種方法,可使得神之遺跡內的人從別處回歸圣神大陸——他隨時有退路。
“可能性有,但不大。”
愛蒼生并未全盤否定此節。
他想不通的是,若此法可行,徐小受本無需再殺上圣山。
他在神之遺跡待待到了最后,應該見過神亦。
但凡正面接觸過神亦者,都該知曉戰斗型十尊座,是個怎樣的概念。
所以!
“他再自負,暫時不會有與我一較高下之心。”
“可他還是來了……”
不僅來。
他還挾持了風中醉,向全大陸宣告他的歸來,十分刻意地制造動靜。
從徐小受的發跡史看,這是他一貫的伎倆:
明為一,暗有二,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二”,又是什么呢?
真是因為第二個可能性——他對自己之前八宮里發的那一箭有恨,只想打自己么?
那問題就又兜回來了。
他目前,也打不過我啊……愛蒼生輕吸一口氣,手指不自覺敲打起輪椅的扶手來。
毫無頭緒!
他再一次體悟了一番失去道穹蒼后那種處處掣肘的不爽感。
可他已不得不獨自思考。
可他的思考強度,根本不足以支撐起他將一件尚未發生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咻一下就全盤摸清。
自然,他無法得到道穹蒼式的……
手指一掐。
嘴角一翹。
便敢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蒼生大帝,我們要按照第幾個計劃行事?”奚再一次請示著。
身在輪椅側的他,能清晰感受到蒼生大帝被徐小受言語羞辱后,眉宇間生出的淡淡憂愁。
可是啊……
能怎么辦呢?
圣山失去了道殿主。
而世人只看到了受爺的戰力,根本沒意識到他之才智,較之于他之戰力,更為恐怖!
走一步,算十步,還在籌劃百步之外的事情……這種人,世間才幾個呢?
在異部首座奚的世界里,像受爺這種能以一枚棋子身份,在混亂的棋局當中,將自己運營成棋手,完成“逆天改命”的人,當世就倆。
受爺算一個。
香杳杳算一個。
后者所修之道,為曠古爍今的投資大道,且已修至盡頭。
“保守打法,就按暫定的‘計劃十六’進行吧。”愛蒼生沉吟過后,做出了選擇。
奚微一怔,快速點頭,不敢質疑。
討徐三十六計!
這是大半個月來,十人議事團以及各地馳援的半圣,商議出的對付徐小受及其身后圣奴的三十六個計劃。
在這些計劃的后二十計中,徐小受大都不是重點,八尊諳才是。
但在前十六計中,明確商議完徐小受從染茗遺址出來后,如若兌現了他十尊座之姿般的天賦,該怎么辦?
蒼生大帝采用的“計劃十六”,說明他認可了徐小受的戰斗力有著一戰十尊座的可能,縱有不足之處,打圣山其他人是綽綽有余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
從他一眼便可重創半圣秦斷來看,月宮離大人方才的建議,根本沒有半點錯誤!
整座圣山,除了愛蒼生與魚老,根本已無一人是徐小受對手。
可“計劃十六”……
奚理解,支持,但會羞恥。
他只覺這下,圣山的臉,怕是要丟光了。
“我提出‘計劃十六’,最保守打法。”魚老離山前的最后一次會議上,悍不畏死的如是建議道。
“魚老請講。”
當時,圣寰殿上只有蒼生大帝是冷靜的。
其他人在聽完“計劃十六”,個個被自己人魚老有條不紊的陳述給氣瘋:
“徐小受善計,我方無智,索性暫避鋒芒,不與之斗計。”
“徐小受善戰,我方無勇,索性再避鋒芒,不與之斗勇。”
“徐小受善煉靈,掌諸奧義,我方不善煉靈,無甚奧義,索性退守死海,絕不與之纏斗。”
“徐小受善陣道,掌天機術,我方不善陣道,失道殿主,可關護山大陣,絕不給其機會。”
“徐小受善搏斗,近戰無敵,我方煉靈修法,不擅肉搏,建議徐進我退,徐退我們也退。”
“徐小受善劍術,遠程無敵,我方只一北北,難堪大用,堅決不要比劍,反向滅其威風。”
“徐小受人脈極廣,可請八尊諳,我方一日七上天梯,先請圣帝,前來助戰。”
“徐小受目標堅定,只有桑七葉,我方就盯著桑七葉,任其辱罵,絕不應戰。”
“徐小受……”
“小受……”
“受……”
那個時候,魚老確實不像是個人。
他根本沒看到在場所有半圣聽到他的話后,臉色有多難看。
龜孫子打法是吧?
按魚老的說法,當時他是陳述了不到一半,就給人打斷了。
在奚看來,能給他陳述這么多,確實是大家對魚老有點過于尊敬了。
之后這條死咸魚遭到了諸圣如何譴責,如何謾罵,個中細節,不必多言。
說到底,“計劃十六”的核心思想就一個:
“死海能限制住徐小受至少一半的力量,就守著無袖,就捏著這個核心跟他打。”
“倘若放棄這個核心,圣山此戰,必敗無疑。”
當然,計劃十六也有變解,魚老特意強調了那個重中之重:
“除非道殿主歸來!”
全在扯淡!
內容扯淡!
重中之重也在扯淡!
毫無疑問,這個“無稽之談”的破計劃,是最早被所有人摒棄的那一個。
但眼下……
受爺甫一歸來,強勢鎮壓秦斷。
討徐三十六計,連道殿主天機三十六式的其中一式都比不上,儼然全盤崩潰。
保守打法,似乎突然變成了最佳打法?
“我來宣布嗎?”
奚猶猶豫豫完,捏著天組行動留下的特殊通訊器,對蒼生大帝發出最后靈魂一問。
愛蒼生點頭。
“嗯,你來。”
啊,一句話,我就是圣山的罪人了呢……
奚仰天看天,天色蔚藍,風朗氣清,真是一個美麗的天氣。
可下屬不就是來給上頭背鍋的么,奚一咬牙,捏著通訊器傳話:
“執行‘計劃十六’!”
“什么?”
廣場上,九祭神使驚而轉眸。
方問心、仲元子等詫異回首。
六部首座以及個中強手,眼睛齊齊瞪大。
外援派中的諸多半圣,直接怒火攻心、怒發沖冠、怒不可遏。
以從不知何時、不知何處回來了的裘固為首,驚駭莫名的看向臺階上的奚,便發出了瘋狂質問:
“你小子是瘋了嗎,敢下這樣的命令!”
奚一臉灑然,往前一步,遮住了蒼生大帝面無波瀾的表情。
仿佛這樣做,所有人就都會知道……他奚敢以一介異部首座之資,越過代理殿主愛蒼生,對圣神殿堂一方所有人乃至半圣發布命令,是因為他敢。
“愛蒼生!”
眾人終于也反應了過來,奚的命令絕對有蒼生大帝的首肯: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
解釋?
高居于空的徐小受,望著圣山上的半圣、太虛們忽起內訌,臉上浮現疑惑。
不是吧?
我個外人對愛蒼生道了一句“失望”,你們這些自己人,也跟著對他失望啦?
怎么說,他都是十尊座,是你們心目中的頂梁柱,甚至擎天柱吧?
這內訌起得……
“有點意思!”
徐小受手一招。
扛著傳道鏡的風中醉便刷的往前,在廣場上飛了一圈,膽戰心驚的將所有人的議論聲收了過來:
“計劃十六?”
“那不是龜孫子打法嗎?”
“愛蒼生腦袋是給驢踢了吧,徐小受不過只是一眼碾碎了秦斷而……呃,而已……”
“是!他是有一點強!這一點不可否認,但我們也沒那么……呃,也沒那么弱吧?”
“總之我不同意!”
“本圣亦不贊同!”
“愛蒼生,你為何不發箭?”
“圣山屬你戰力為最,徐小受如此羞辱我等,你為何無動于衷,難道你也是圣奴?!”
竟然質疑我們首座是圣奴……啊呸,我們殿主!
奚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當然能明白蒼生大帝的選擇,以及他的苦衷。
發箭?
箭是可以發,圣山抗得住可能持續半日,也可能持續一年半載的圣戰么?
這打起來,直接夷平半個中域都可能!
就算將所有半圣納入后勤團隊,用來保護環境,營造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戰斗擂臺……
徐小受不入擂臺,不接箭,怎么辦?
這廝鬼精到自己先來,不讓無袖先歸死海,他就占據主動權了啊——隨時可以退!
愛蒼生射他,他不會躲么?
徐小受,難道是一個愣頭青么?
“蒼生大帝……”
奚感覺耳朵要炸了,給無數道譴責聲罵得狗血淋頭,成了魚老二號,也是死咸魚和縮頭烏龜派的代表性人物。
愛蒼生一句不發。
他手死死攥著邪罪弓,遙遙抬眸,望著高空中的徐小受。
徐小受并不知曉發生了什么。
他沉吟了兩息后,眼睛微微亮起,旋即當著世人的面,高喝道:
第六支邪罪弓之矢穿破云霄。
徐小受從南域盡人的身旁歸來,解除遺世獨立,解除神敏時刻。
他云淡風輕的背負著手,望著廣場上的騷亂,睥睨八方道:
第十八支邪罪弓之矢穿破云霄。
徐小受在神之遺跡中醒來,將自己偽裝成假死狀態。
繼而讓李富貴的得力手下,一個名為小紫的情報人員,將自己帶回死浮屠之城。
“這就是死浮屠之城嗎?”
“是的,受爺,前面就是十字街角。”
“確實,規則層次感覺不一樣了……辛苦你帶路了,先去神之遺跡等我吧,待會兒估計還得跑幾趟。”
“我的榮幸!”
徐小受目送小紫離開,記下了死浮屠之城的空間節點。
空間奧義確實很強,可以將他傳送到五域任何位置,只需提前知曉那地方的空間節點。
來一次,今后就可以隨便來了。
但顯然,探索死浮屠之城不是當下目標,神亦不在,這里也沒什么好探索的。
徐小受腳下展開空間道盤,刷的又回到了圣山之上。
廣場依舊騷亂。
諸圣對愛蒼生的譴責,愈發用力:
“蒼生大帝,請發箭!”
“蒼生大帝,請誅徐小受!”
以意道盤捏出的假身就高高扔在原地,唯一的用處,是維持短時間的幻劍術。
徐小受本尊取代了假身的位置,再行負手,高居于空。
傳道鏡傳了好久的廣場騷亂畫面,剛好轉來,對上受爺,假身的作用都沒發揮,看上去受爺從始至終就一直在這里。
剪輯之道,我徐小受已然超道化……徐小受冷冷一笑,蔑視下方:
第二十三支箭!
徐小受假身被發現是關鍵,直接被殺,幻劍術被堪破。
但他本尊快速歸來,中間沒差多少時間,靠剪輯之道欺騙過滿世界的觀眾,站回到原來的位置:
第三十八支箭!
扛著傳道鏡的風中醉被發現是關鍵,險些被殺。
徐小受開著神敏時刻,早有提防,提前將他送到西域大沙漠,在那扔下一個意道盤制作的假身,繼續給傳道鏡前的觀眾維持幻劍術。
之后自己遺世獨立,神之遺跡回歸圣山,輕輕松松召回風中醉,繼續拍攝:
邪罪弓之矢擊破了幻劍術。
幻劍術一斷,幻劍術再起,世人看到的愛蒼生一直沒動過。
邪罪弓之矢擊穿了幻之大道,幻劍術短暫不可成型。
徐小受不得已,臉上浮現無奈,只能動用超道化意道盤,施展偷師臟道的“迂回指引”。
他指引不了無理取鬧想要揭露真相的愛蒼生,他還愚弄不了五域各地的雜兵半圣,以及雜兵本兵們么?
愛蒼生發出了箭。
世人看到的愛蒼生,根本沒有發箭。
愛蒼生很想應戰。
世人看到的愛蒼生,根本沒有應戰。
“發生了什么?”
風中醉抓著傳道鏡,只覺自己時不時來一次天旋地轉,但確實是一直在廣場上沒動過。
他拍攝的畫面,也從始至終都是廣場。
唯一變化的是……
廣場的請戰的半圣,情緒愈發憤怒。
唯一不變的是……
受爺接連求了三十多次的正面戰斗,蒼生大帝竟一言不發,仿是一個啞巴。
蒼生大帝?
忍帝!
風中醉都忍不住對世人爆出了驚呼:“我們看到了什么,受爺在請戰,而蒼生大帝,根本不敢應戰!”
“蒼生大帝,請發箭!”
“蒼生大帝,請誅徐小受!”
“蒼生大帝,您為何遲遲不肯發箭,徐小受這般辱您,您當真這么能忍?!”
“弟兄們,第四十六次了!”
“受爺請戰四十六次,戰意沖霄,堅決如鐵,愛蒼生為何不應戰呢?”
“我甚至已經有點不敢解說了,我感覺下一息,蒼生大帝就要射殺掉我……我靠,他提弓了?”
“咦,是錯覺嗎,蒼生大帝原來沒動過呀”
“蒼生大帝,請發箭!”
“蒼生大帝,請誅徐小受!”
“蒼生大……愛狗,你這條愛狗,你為何遲遲不肯發箭,你比魚老還要孬種!”
當廣場上的秦斷靈魂歸來,肉身修復,氣到怒不可遏,對那不肯保護自己的三帝發出“愛狗”一稱時。
整個世界,靜了一剎。
輪椅上的愛蒼生,死死抓住手中的邪罪弓,用力將之摁在大腿的黑布之上。
他摁不住自己的頭。
他忍不住殺意,看向了半圣秦斷。
他猛地提弓,對準了這個居然也敢稱呼自己“愛狗”的老不死半圣。
天邊,忽地傳來一道謔笑聲:
“怎的,愛狗?”
“即便射殺自己人,你也不敢與你家爺爺我正面一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