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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美食主播高俅(下)

  只見高俅,噌地躍上飯鋪邊上的一段籬笆樁子,抬起手來沖著四面八方作了幾個揖,清了清嗓子。

  “蒼蒼往古,繼繼來今。俗塵渺渺,天意茫茫。一寸山河一寸血,一寸相思一寸灰。可嘆河邊無定骨,猶是深閨夢里人。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青梅竹馬定百年,郎君馬革裹尸還。諸位,且說這沈家飯鋪的主人沈二嫂,有一甥女姚大娘子……”

  未來的大宋國腳高俅,未來的大宋軍事及外交家高俅,未來的大宋十萬禁軍統帥高俅,此刻化身瓦子的說書人一般,巧舌如簧,語勢如虹,開腔不久,鋪子前聚集的人便越來越多。

  秋陽煦暖,朗朗乾坤,寂寞空虛卻不冷,這露天忽然冒出來一個說書的,吃瓜群眾走過路過,不聽白不聽。

  高俅直接抹去了章捷管閑事、曾府收義女、急救公主乳母等敏感詞或容易政治不正確的情節,專注于渲染姚娘子誓不從人、與姨母相依為命、又自強不息開發風味小食的過程。

  “話說這五味剔骨雞腳,醬燜、杏漬、咸齏、糟辣、香炸,恰合了陰陽五行。金木水火土,風云雷雨雪,仁義禮智信,宮商角徵羽。人道是,詞以境界為上,這飯食小菜,則是以味全為佳。平平無奇的玩意兒,甚至那些正店酒樓都看不上的食材,姚娘子卻能做全了五味。酒香不怕巷子深,味美豈無伯樂識?今日,遂寧郡王為宮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郡君老夫人慶賀壽誕,便點了名字要將這家的五味雞爪,悉數買去宮中,用作壽宴菜饌。”

  “哎,這位蹴鞠郎君,你是她家雇來吹牛的吧?”

  人群中,剛才譏諷用好酒煮雞爪的男子,又起哄道:“宮里的貴人們,平日里吃膩了御膳,叫些外頭街市的糕餅菓子點點心也就罷了,何曾聽說正經八百的壽宴,竟用飯鋪腳店的吃食的?”

  高俅也無惱色,仍是笑嘻嘻道:“這位兄臺,男子不論美丑,都要多讀書。若沒空讀書,聽俺敘敘前朝事,也可彌補。想當年,我朝太祖皇帝,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勤于朝政而忘了自己的生辰,到了長春節當日才記起,便命殿中省尚食局遣人,到我開封城大街上各個飯鋪里,采買了百樣食饌送進宮中,在集英殿中與朝臣共賞市肆風味。”

  他繼而再次面向那些伸長了頭頸的聽眾們:“諸位,我大宋明君歷來有三代賢王之風,拆坊墻,去宵禁,不與民爭利,只與民便利,更愛與民同樂,想民之所想,食民之所食,吾等生逢如此盛世,不亦樂乎!”

  眾人哄鬧著喝起彩來。

  “郎君好口才!”

  “有道理有道理!”

  “你看你看,煮熟只是頭一道,人家撈起來送進鋪子去了,定是里頭要秘制一番,怎會教外人看到。”

  “那她家雞爪怎么賣?貴不貴?”

  高俅一拍大腿,嗔道:“幾個雞爪能貴到哪里去啊!買就對了!”

  鋪子里頭,姚歡一邊與姨母調醬料、對煮透的雞爪進行二次加工,一邊聽高俅在外頭開直播,心中驚嘆。

  神吶,這高俅,簡直就是北宋的李佳琦!

  不,不僅像李佳琦,最后那一段兒盛世太平喜大普奔的,還很像新聞聯播男一號朱廣權。

  忽又聽得高俅提高了調門道:“喲,梁先生,梁先生安康,里頭請。五味雞爪、荔枝腰子、糯米小肚、三脆冷拌,悉數準備著呢。”

  高俅一掀簾子,引著三位頭戴黑色網紗冠、身穿宮中內侍青袍的年輕男子進來。

  今日沈家飯鋪已不做堂食買賣,清空了場子。

  沈馥之領著姚歡上前,一邊讓座,一邊要給他們行禮。

  領頭那個最是眉清目秀的內侍,卻著忙地擺手,輕柔了嗓子,彬彬有禮道:“沈二嫂和姚娘子切莫多禮,在下姓梁,名師成,在遂寧郡王府上聽差,與這位高郎君已算得相熟。而今日前來,不只來取現烹的好物什,更要當面與二嫂嘮嘮。那日雖在西園相遇,奈何臨畫公務在身,不及當面向二嫂表達敬意。”

  他說罷,也不避諱另外兩個跟班的小內侍,竟向沈馥之深深作了個揖。

  沈二嫂與高俅目光一碰,即刻也向梁師成福了福:“先生折煞民婦了,往后還望先生多照拂。”

  數日前高俅拿了宮里頭的訂單來報喜時,已向沈、姚二人同時介紹了梁師成這個人。

  他因書畫技藝出色,而被遂寧郡王趙佶相中。趙佶向天子哥哥趙煦討得他去,用作隨侍左右的跟班。

  高俅特別強調,梁師成學蘇學士的字學得最像,素來亦敬慕蘇學士的文章風骨,而沈馥之央求曾府出面留下蘇迨的義舉,朝堂上下也都有耳聞,是故,這梁先生對沈家是真心愿意幫忙。

  姚歡那日聽了高俅的說法,今日又親見梁師成的做派,她是后世來的人,自然對梁師成的了解,遠不止高俅明面擺出來的這些。

  據南宋周密的《齊東野語》所記,蘇軾因烏臺詩案遠謫前,無奈將家中一名婢女贈與梁姓友人。不久,婢子便生下一子,就是這梁師成。因而,到了政和宣和年間,梁師成已得徽宗趙佶盛寵、不懼新黨蔡京勢力時,對外常自稱“蘇軾外出子”,蘇家后人亦不否認。

  而他與高俅一樣,對蘇家后人亦頗多顧念照應,甚至敢公然與蔡京對著干,在趙佶面前,支持蘇軾的文章重見天日。

  此時,姚歡看著這尚未成氣候的青年梁師成,她揣著上帝視角來琢磨,越看他一雙狹長鳳眼里所積蓄的情感,越覺得不僅是尊崇書法偶像那么簡單。

  倘使后人所記不是空穴來風,那這梁師成,算來本應是蘇迨的幼弟吶。

  烏臺詩案,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一個時代的誤傷,都會令無數人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何況是頂層權力的主動出擊。

  不過現下,這梁師成已完全看不出或怯懦、或孤倨的模樣。他做完了禮數,認認真真地開始執行公務。

  他將沈家所備食材一一查看了,又向姚歡打聽了雞爪子的調味區別,好在宴席中應對與會貴賓問起。

  當然,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姚歡。

  他想起晌午預備出宮時,偶遇張尚儀。

  當時,張尚儀聽了他的差事,抿嘴一笑道:“你呀,正好去仔細瞧瞧,那姚娘子,長得可有些像我?那日在西園雅集,我就覺得像。”

  梁師成明白,干娘說的每句話,都是有深意的。

  可干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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