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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張尚儀的主意(下)

  后世的官場中,許多人喜歡打牌。

  并且以精于算牌為驕傲。

  對于臨時出現的事件,對于突然掌握的信息,能夠迅速地構建有利于自己的出牌思路,這種技能,被政治動物們視作必備的本事。

  唐宋時期,其實也已經有了紙牌游戲,更有趣的是,這種被稱為“葉子戲”的紙牌游戲,誕生之初,就與官職有關,紙牌上所畫人物,代表了小至尉官、大至宰相的各種官位。

  這種葉子牌的玩家,有的開局連升三級,卻很快止步不前,有的開局不溫不火,卻突然一步登天、官至宰執。

  像極了真實的官場。

  腦子和運氣,缺一不可。

  發展到宋代,葉子戲更兼具了橋牌和博彩的雙重功能,葉子行觴,歡場雅事也。

  也是深宮女性愛玩的一種游戲。

  此刻,身處安靜而微妙氣氛中的張尚儀,眼前猶如攤開了一副葉子牌,而她心里頭的想法,則像磨合樂小人兒的泥坯一般,有了個雛形。

  “尚儀有話說?”趙煦敏感地發現自己這位內廷帝師的面部表情。

  沒有躍躍欲試的表現力,而是欲言又止的踟躕,看到這種表情出現在內廷女性臉上,趙煦便不像面對太皇太后或者太后太妃時那么排斥。

  “官家,這個吳阿照,聽著耳熟。”張尚儀道。

  “是何淵源?講來朕聽。”

  “那年元夕,宮中張燈,太后處的燈燭,布得特別巧妙,便是這個祇應人主辦。太后特別問了名字,賞了他,還笑言,他名字起得好,一個‘照’字。妾當時侍立太后左右,故而有印象。”

  張尚儀頓了頓,換了更顯秘辛的口氣道:“官家,妾對他印象深刻的另一個原因,乃是,吳阿照謝恩時,說他原是工部侍郎吳安持的族中遠親,這吳氏一族歷代出巧匠,不過他能在京中立足,吳侍郎也多有照拂之舉。”

  趙煦一怔。

  他盯著張尚儀。

  他明白,這個女子是他的內臣。

  內臣外臣,都是臣子,腦子好使的臣子,與天子說話時,很少有廢話。

  趙煦似乎觸摸到了將丑聞轉成另一樁契機的意味。

  不過,張尚儀畢竟不是蘇頌,在趙煦眼里,這個女子雖心細如發,也是向著自己這個天子的,但不太強勢,或許需要自己再鼓勵一番。

  “吳侍郎?唔,二蘇此前被貶時,吳侍郎也出了大力。現下吳侍郎也要啟程去南邊了。那蘇迨,雖不是御史之身,但因了河議的事,借著重陽洪災,一封一封地上奏工部治河有大錯,偏御史們也來湊熱鬧,工部沒個朱紫之人擔一擔,怎么行。想不到,蘇學士這二兒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六月債,還得快。”

  趙煦帶了微微譏誚的口吻道。

  張尚儀瞥一眼劉貴妃,這蠢女子倒挺努力,并未因方才被嗆了而生悶氣,而是很努力地聆聽官家的話。

  只是,從這后宮第一美妃的眼神中看,她似乎并沒聽懂,官家到底是在笑吳安持,還是在笑蘇迨。

  張尚儀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輕幽幽地喟了一聲,向趙煦道:“官家,梁先生來報之事,既然官家不避著讓妾知曉……”

  趙煦打斷她:“有何可避,避了你,昨夜蘇家那十幾個賓客,不已經看到郡王受難嗎?他們莫非一定是嘴巴嚴實的?就算蘇頌立時堵了兇徒的嘴,沒令他嚷嚷,此事無論如何都會傳于京城,只是怎么個傳法。尚儀,你有主意的話,快些道來。”

  張尚儀眸色一閃,語氣干脆道:“妾以為,吳阿照的怨氣,并非因她的妹妹,乃因蘇迨害他恩公吳安持被貶,他心生報復之心,針對蘇迨而誤傷郡王而已。官家,外朝之事,妾一個內朝女使,本不好議論,但這些時日不論親見還是耳聞,妾知道,官家都被朝堂彈劾完吳侍郎、又要彈劾章相公的事,擾得心煩。此時出了這個岔子,倒或可,定紛止爭。吳安持被貶南方,吳阿照在蘇宅行兇,倒霉的是天家親王。河議之爭,可休矣。”

  趙煦沉著的臉,松弛了些。

  張尚儀說得沒錯,朕的文官們,大宋的文官們,就是這樣,得寸進尺,非逼得朕黜了章惇嗎?吳阿照的事,可以作作文章,教他們心生悚然也是好的。

  都給朕閉嘴吧。

  趙煦心中有了計較。

  “梁師成,你現在回蘇家,讓他們都原地待著。朕和皇城司的人,午時前會到蘇家。”

  “是。”梁師成恭敬應了。

  但他心里漫上疑云,臨走時覷了一眼張尚儀,看到干娘也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干娘不是和曾府交好嗎?干娘讓他去侍奉趙佶時,就與他交了底啊。

  曾布不是和章惇不對付嗎?干娘為何要讓章惇獲益?

  回頭尋個機會,請干娘指教一番。

  梁師成走后,趙煦似乎并不急著離開毓秀殿,而是還要吃一碗漿水面。

  劉貴妃再傻,也看得出她的官家,胃口好意味著心情好。

  并且,經了張尚儀的提點,劉貴妃算明白了,自己討厭的小叔子趙佶,所經的禍事,可以輾轉稍解章惇等人的困境。

  這般好消息,得快點兒令人帶給章相公。好教章相公知道,她劉貴妃在內廷是懂得出力、消息也靈通的人兒。

  劉貴妃于是樂呵呵地問張尚儀:“尚儀后頭沒有急事吧?坐下來吃些點心?”

  張尚儀抿嘴:“不怕官家和貴妃笑話,妾今日卯初就起來辦差,現下卻是肚里慌慌的,見了這漿水面,已咽了好幾趟口水。”

  趙煦放了筷箸,嗔怪道:“尚儀與朕和貴妃竟還如此客氣!”

  遂又命人端一碗漿水面來。

  張尚儀謝了恩,在一旁小幾邊的矮凳上做了,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真是難吃!

  她自故鄉海州來到開封城,二十幾年了,都吃不慣這蔫菜葉子米面湯。

  東京人津津樂道的酸甜發酵味道,在她的味蕾嘗來,卻始終是怪異的。

  不過,沒人看出她的真實感受。

  在旁人眼里,張尚儀與官家一樣,定是都覺得,劉貴妃宮里的漿水面,乃天下第一美味。

  演技對張尚儀來講,何時算難事了?

  小時候在曾府,就沒少吃漿水面。

  練出來了。

  練,是為了有一天不用練。

  忍,是為了有一天不用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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