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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朝花夕拾

  曾緯和張尚儀在講筵所門口,垂首而立,面向西邊,恭送趙煦往福寧殿回去。

  待天子與內侍們的身影,消失于崇政殿后,二人才移步,姿態端然地往南走。

  從講筵所往南,出宣佑門到的話,先要經過六尚局。

  張尚儀陪著曾緯走這一段路,就變得十分自然。

  宣佑門北面,畢竟是內廷,曾緯這樣并非內侍的男性,有奉旨勾當公務的內臣同行,看起來才堂哉皇哉、無甚指摘。

  剛行了幾步,張尚儀便開始嗔怪曾緯:“你今日像個慪氣的小公雞。你那情敵,看著斯文溫恭,老好人似的,分明張口就是箭氣刀鋒。你潑他一碗醋,他直接回敬你一個坑。你呀,怎么能在官家跟前譏諷京城商戶多如牛毛呢?蕭條二字,在哪朝天子心里都是晦氣。”

  曾緯冷著臉,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既是慪氣,誰還顧得像起草詔書一般,字斟句酌?官家如此贊賞《神宗實錄》,哪會介意我這芝麻綠豆點大的無心之失。”

  未中時分,暑氣仍重,御苑的蔥蘢林木亦擋不住熱意彌漫。

  曾緯煩躁地將官袍的圓領扯開一些,又松了白色中衣的領子,盯著亮晃晃的甬道,和遠處的宣佑門,沉聲問張尚儀:“他們要去惠州做村夫村婦,你為何在官家跟前用美言阻攔?我巴不得他們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凈。”

  張尚儀捏著帕子,抬手拭去額頭細汗,邊拭邊看了看周遭。

  盛夏的蟬噪,總是給對話的雙方,提供上佳的掩護.。

  張尚儀向曾緯的帽翅靠近些,輕聲道:“四郎,你岳父挑的人不錯,扛住了蘇頌和雄州官員的拷問,咬死了與煽動民變無關。童貫呢,也聰明到底,一人扛了與馬植暗謀女真人的計策。但這樣一來,你岳父就失了童貫這個御前幫手,章惇和曾布,則更警惕,蔡家要再得勢,恐怕須指望換天子了。換的天子,也得是端王。”

  曾緯語含惋惜道:“官家倒也對我不吝圣眷的。”

  張尚儀撇嘴:“端王做了天子,你圣眷更濃。官家身子弱,內外臣子都心中有數,指望這一個官家,不如指望后頭那位官家。”

  “玉妍,你岔走話題了,這與你留那姓邵的在御前,有什么關系?”

  “四郎,你想,端王的勁敵是誰?是簡王。朱太妃隔三岔五到官家跟前,念叨簡王才是和官家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官家又心煩,又心軟,便破天荒的,將太府寺下轄的藥局,給簡王去領。太府寺那是什么地方?底下的左藏庫、內藏庫、京師榷貨務、香藥庫,都是肥得流油的所在,水不知多深,把持的京官,背后可都是穿紫袍的。藥局也是。簡王去,說不準,就是樹敵去的。”

  曾緯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向官家建言,把邵清派給簡王管藥,到時候尋個機會……”

  張尚儀抿嘴:“嗯,若出什么岔子,他們主仆二人,總是做仆的那個,出來背鍋。”

  曾緯點頭:“那倒是才真的解氣。可惜姓邵的雖非進士出身,如今也算由官家賜了功名,就算犯事,也免于徒、流之刑,家眷不會沒官,否則,我便問官家,買了姚氏回府,屆時她便是官奴婢,在我手里的,是身契,而非雇契,想走也走不脫。”

  張尚儀嗤笑他:“你可想得真遠,八字還沒一撇呢。”

  又道:“不過,倘使能往欲謀廢立上去作文章,簡王手下的人,按個重罪,也不是不行。且看著吧,總有法子。”

  曾緯總算面色好看起來,眼見著六尚局快到了,他忽地換了話題,語氣更是變得曖昧,若有深意地輕聲道:“對了,六月黃還沒落市,我想吃你做的洗手蟹。”

  張尚儀目光一閃:“四郎,自從朱太妃與劉貴妃不睦,我行事愈發要小心,不能仗著向太后發過話,就時不時地出趟宮。”

  曾緯睨著她,片刻后點頭道:“哦,如此,我知曉了。”

  隨即蹙眉抱怨:“蔡氏出了月子,脾氣越發暴躁,我每日想到回襄園,便煩惱。原本還有你那里,可以靜靜心。蔡氏若有我三嫂十之一二的好性子,我也不至于連家都不想回。”

  張尚儀淡然道:“人各有命,你和你三哥,有不一樣的福氣。看在蔡攸的份上,你忍一忍他這妹子吧。”

  開封城,大相國寺北,鬧中取靜的街巷中。

  曾紆邁進李夫人的綾錦坊。

  李夫人兩月前,南下湖州,去收寺綾,不料半路被水匪劫財害命。

  此處綾錦坊,原本是曾家的親信,賃下的。

  曾布雖早已不再將此地作為與張尚儀暗中見面、探聽內廷訊息的密所,只因李夫人畢竟也曾是宮中內人,曾布便仍客氣地維持一份體面,曾府還常來此處定制昂貴的衣衫。

  直到李夫人不幸身故,曾布才準備結束這方院落的賃契。

  “三郎,牙行那邊辦妥了,明日房東來收宅子、換鎖。”曾家的小廝進來稟報。

  曾紆點頭:“好,你先回去,我要看看,此處可還有要緊的物件,落下。”

  小廝心領神會道:“三郎方才要的馬車,小的也備好了,從御街西頭叫過來的,車夫據說自河北路到京城尋口飯吃,小的聽口音,是外鄉人。”

  曾紆面無表情,再次揮手讓他走。

  小廝走后,曾紆踱上二樓,倚在窗邊,眺望盡列珠璣、遍盈羅綺的開封城,耐心地等人。

  不多時,院門輕響,那人走到中庭,在晚霞里仰起臉來。

  曾紆笑著,下樓去。

  “你出來,十分不易吧?”曾紆問道。

  張尚儀望著他:“你不食言,我也會守約。還好,不算太難,我已兩月未出宮,昨日和太后說了李夫人之事,太后允我來祭奠她。”

  曾紆道:“須趕著宮禁回去嗎?”

  張尚儀揚起下巴頦:“明知故問。”

  曾紆又笑起來,就像少年時那樣,柔聲道:“走,帶我去看看你的瑤臺閬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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