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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再下一城

  姚歡秉承的,是現代人的效率。

  從端王府拉好贊助的翌日,她就約了樊樓的三少東家、鰲蝦行行副,韓三郎,運上三四大筐剛從稻田里收上的肥壯小龍蝦,往開封府走一趟。

  端王只是出錢的皇親國戚,為了讓藝徒坊比私人書院更安全和長久,她得去找對掛靠的主管部門。

  中秋臨近,京城各行會的行首、行副們,都要去開封府拜訪,呈上節禮。正好趁著鰲蝦行給衙門納貢的機會,見見人。

  大車停在開封府后門,門吏一見身穿直裰長衫的韓三郎,吩咐著車夫和小廝往地上抬蝦筐子,就曉得,又是一個來上貢的。

  “這位行頭兒,是尋常規矩,還是需要通傳?”門吏熟練地問道。

  韓三郎塞給他兩個大錢,客氣道:“這些活蝦,按著尋常規矩,倉曹的官爺曉得如何處置。但在下和這位娘子,卻要勞煩尊駕引往戶曹處。”

  門吏心領神會,引著韓、姚二人往衙門里走。

  去往公廨諸房的路上,姚歡瞄了幾眼這開封府的后院,但見堆滿了鮮肉鮮魚、瓜果蔬菜、糕餅細面、醬罐子、蜜餞籃子,又有帕子汗巾、帽兒襪子,甚至還有牙粉、肥皂和廁籌。

  廁籌,就是用來擦屁股的竹片兒。京城商品經濟發達,連廁籌都有專門的行業公會。

  韓三郎輕聲與姚歡道:“都是各行會上貢的,但你瞧,豬行、禽行和魚行的,不會辦事兒,扎堆送來,且都是宰殺好的,這天氣如何放得久?難道讓衙門的人領回家后,兩三天里頓頓大魚大肉?過年也不這么吃哪。應該商量好,分開送。不過,咱們的鰲蝦,無妨,簍子里也能活好幾天。”

  姚歡抿嘴,閑閑道:“三郎,如此一想,鰲蝦真是個不錯的買賣吧?比螃蟹還耐折騰,在城里四處運,也不像趕雞趕豬那般糞尿橫流,招麻煩。”

  說話間,門吏已將二人帶到戶曹劉參軍的公房門口。

  戶曹掌管一城稅賦,在京城地界,尤看中商稅。

  樊樓這樣的納稅大戶,和劉參軍關系鐵得很。

  韓三郎奉上兩壇樊樓的好酒,恭敬道:“家父親自釀的,請劉伯伯品鑒指點。”

  又趕緊介紹姚歡:“這是姚娘子,鰲蝦最早就是她養起來的。”

  劉參軍眉毛微揚,帶著一口平易近人的官腔道:“噢,久聞其名,今日有幸得見。姚娘子好本事,開了縣里的荒地,還能給開封帶來不少商稅。”

  姚歡俯身道謝:“參軍謬贊,小民的本分。”

  韓三郎適時接上:“劉伯伯,今歲的秋蝦,特別肥,捕撈后,姚娘子又細細挑出尖貨,送來府中給官爺和屬下兄弟們嘗嘗鮮。另有一樁善事,姚娘子也在辦,因難免懵懂,須先來聽聽劉伯伯的教誨。”

  “哦?”劉參軍放下手里批閱的公文,和顏道,“但說無妨。”

  姚歡遂將開設藝徒坊的原委,簡略道來,并謹慎地提出自己的一番設想。

  劉參軍凝神聽完,稍作思量,爽快地與韓三郎道:“今日也是巧,功曹那邊的許參軍也在府中,走,我帶你們去尋他。”

  開封府的事愉快地辦完,已過了申時。

  姚歡讓韓三郎將自己送到隔著幾條街的太府寺。

  她在臨街的飲子店攤頭上,買了兩杯“沆瀣漿”。

  喝多了自家的咖啡,也要換換口味,博采眾長,嘗嘗同行們的“喜茶”。

  “沆瀣漿”,是一種由脆蘿卜、蓮子、秋梨絞取汁水后,做成的涼飲子,此季正當時令。

  姚歡咬著麥稈,看著街景,悠然地啜飲完一大杯清甜潤喉的沆瀣漿,太府寺門口喧囂漸起,公務員們下班了。

  邵清一眼看到幾步外榆樹下的俏麗身影,只覺得心瞬時就化了,清點一整天藥材的疲倦蕩然無存。

  姚歡過來執起他的袍袖,塞給他一杯沆瀣漿,笑吟吟道:“先喝幾口飲子潤潤喉。今日辦事頗順,我請你去吃頓好的,然后看一場相撲。”

  邵清見她這樣高興,亦助興地主動點菜:“附近有家羊肉正店,做的‘坑羊’是一絕,有勞娘子破費了。”

  二人并肩漫步,于向晚微涼的秋風中,尋到那家酒樓。

  接客的伙計熱情地張羅:“官人娘子來得巧,院中剛起出兩只坑羊,二位怎么吃?”

  邵清道:“切小半扇乳羊肋排肉,兩斤左右即可。上一壺你們的店酒,配腌糟鯇魚、五辛醋拌石花菜、橙皮水芹蟹齏三個佐酒冷菜,再做一個蛤蜊豆腐莼菜羹。羹的鹽量要減半,我娘子口味輕,吃不得太咸的。”

  “好咧!”小伙計鞠個躬轉身,唱山歌似地與后廚下單去了。

  所謂“坑羊”,有些類似后世的掛爐烤鴨,只是,爐膛設于地下。

  店家掘地數尺,挖出一個個方坑,用青磚砌成直灶,底層燒柴火,中層設有鐵制網架。小羊羔的表面用粗鹽、茴香、花椒、蔥段、酒混合的調料涂刷腌漬后,吊住龍骨,放入坑中,如燒窯似地烤制。

  不待全熟,即可熄火,松了吊鉤,讓羊羔落到網架上,再以大鐵鍋扣嚴實,關緊爐門,燜足五六個時辰。

  這做法,據說還是澶淵之盟前、遼宋開戰時,宋軍從遼軍俘虜處學來的技法。

  一盆剛出坑的小羊排上桌,姚歡迫不及待地撕一根,入口嚼了,只覺得柔嫩肌理間的鮮味肉汁,十分慷慨順溜地包住舌頭,挑動起每顆味蕾的激情,又浩浩蕩蕩地直奔喉管而去,直到熱乎乎地落到胃里。

  與平底鍋現煎的小羊排比,坑式燜煮法的小羊排,雖然在韌勁彈性上稍遜一籌,但更易“鎖住”味汁,入口即化的舌尖感受,也更分明。

  一口暖熱酥嫩的乳羊肉,一口醇美甘冽的店釀米酒,再飲一盞鮮潔清爽的莼菜湯,姚歡覺得自己的五臟廟被祭得妥帖舒服了,才將今日的成果與邵清娓娓道來。

  “高俅與我說,藝徒坊畢竟是個不小的場子,既非端王府的私家教坊,頂好也知會開封府。我又從韓三郎處得知,戶曹劉參軍與功曹許參軍交誼甚厚,這一對同僚常在樊樓包間里飲酒,但不找歌姬來陪,反倒喝著喝著,談起公務來,算是愿意有所作為的能吏。我今日便趁著給衙門送鰲蝦時,與劉參軍說了藝徒坊之事,那劉參軍果然將我引薦去功曹那邊。許參軍也是個聰明人,曉得是端王出資辦學,學徒又是劉錫家收容的西軍遺孤,便來了興致,主動說,開封府可以給我們場子。”

  邵清聽完就明白了。

  功曹,是開封府主管公共教育的衙門,許參軍此舉,實則有將藝徒坊作為自己衙門政績一部分的期望。

  想在政績上分一杯羹,沒什么不好,只要先肯實實在在地出一份該出的力。

  邵清遂與姚歡道:“你與高俅所慮甚是周詳。我這大半月來,隨侍簡王左右,已發現,貴為親王者,亦常有被掣肘的無奈。端王想來,未必就比簡王更能呼風喚雨。藝徒坊若被開封府功曹視作官學,多一個靠山,總是更妥帖些。所幸,時任的兩位參軍,也是實在人。”

  姚歡想了想,柔聲問:“我尋了端王給藝徒坊做東家,你沒有芥蒂吧?”

  邵清詫異:“我為何要有芥蒂?”

  姚歡道:“端王和曾緯,交情不淺。”

  邵清嘴角一松,道:“藝徒坊又不姓曾。”

  姚歡又道:“端王當年幸了宮人、卻坐視她郁郁自盡,你不是說過,瞧不上他。”

  邵清越發笑道:“我是瞧不上他的人,又不是瞧不上他的錢。”

  姚歡聞言,亦噗哧一樂。

  說得好有道理。

  邵清給姚歡杯中淺淺地添了些酒,誠然道:“你拉上端王做此事,說來是為了消弭我二人被視作簡王親信的印象,但能實實在在多扶助些孤幼,令她們有一技之長,我打心底覺得,與簡王想開惠民藥所,是等量齊觀的善舉。你與我說的每一點眉目,我都很愛聽。”

  姚歡欣然,與他碰了碰酒杯,暢飲一口后,點頭道:“是啊,并不是每個年輕女子,都有我這樣嫁到良人的運氣。那些沒有娘家可依的小女孩兒家,手上能積攢一門吃飯的營生,至少不再只有嫁人才能活下去這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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