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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朕乃仁君(上)

  段正嚴今日一早,接上如今沒有實職的“帝師”蘇轍,往太學去參加詩會。

  不想在太學的大門口,見到駭人的一幕。

  十來個年輕男子,分明是月白直裰、紗冠黑衽的讀書人打扮,卻卷袖伸拳,圍住蔡熒文拉扯乃至毆打。

  紛亂中,太學的陳皓、陳東兩兄弟,一面喝斥住手,一面阻擋救護自己的學正。

  所幸今日給段正嚴和蘇轍駕車和隨侍的,乃大理國“皇家四衛”中的老大衛無常和老二衛無我,都是對付尋常武人能夠以一勝十的好手,何況收拾這些書生。

  二衛須臾間將圍毆的男子們收拾驅趕了,救出蔡熒文后,才曉得動手的竟都是隔壁國子監的監生,打人理由就是蔡學正的外甥女婿乃遼國細作。

  形同賦閑、消息不靈通的蘇轍,氣得要去內廷講筵所找官家進奏,須嚴加懲戒國子監這些四五品京官朝官的孟浪子弟。

  段正嚴為蘇轍另尋了騾車往北面皇宮去,自己則載上擔心妻子境遇的蔡學正,飛馳往東水門來。

  眾人都是這個時代心智正常的成員,實在對瘋狂的群氓既怒且懼,不敢小覷。

  一番商議后,劉夫人派劉府那些曾經上過戰場、退役做了府里家丁的熙河路舊卒來,護衛美團看守酒樓。

  蔡熒文與沈馥之,帶著姚汝舟和楊家的三個孩子,搬去段正嚴的客館暫住幾日。

  一個友邦小王子的下榻之處,的確比同胞云集的地方,安全許多。

  看著需要安置的親朋坐上段正嚴的馬車后,李七娘仍擔心姚歡,主動提出陪她乘坐端王府的馬車,去磁州鐵坊尋那誣告邵清的翟姓東家。

  馬車甫一發軔,姚歡便開口對李七娘道:“那同文館,可是將作監修建的?”

  李七娘點頭道:“同文館建于熙寧年間,那時候京城各處營建樓宇館閣的活計,都由將作監領著。元豐改制后,尚書省六部又得到些實職了,工部才有份參與開封的修造事宜。”

  “哦……”姚歡若有所思,忽地又問,“那,你阿兄可與你說過,修造同文館時,出過什么怪事?”

  李七娘盯著姚歡疑惑道:“沒聽過吶,姚娘子,怎么了?”

  姚歡露出惶然之色:“我早上一進那館里,就覺得,后背發毛,陰風陣陣。辰時正是陽氣大旺之際,我見到夫君安然、與他敘了會話后,仍是渾身發冷,直至離開同文館,到得大街上,才好些。那地方,建館之前,原是做什么用的?屋舍下頭,莫不是埋著不干凈的東西?”

  李七娘聞言,也是一愣,繼而秀眉微蹙。

  她初夏時節與姚歡一見如故,夏末自南方回京后又得姚歡托付藝徒坊事宜,彼此深談數回,越談越投緣。在李七娘看來,姚娘子不像是會信那些怪力亂神之說的人,怎地今日面色這樣詭異。

  李七娘琢磨,大約還是因為姚娘子驟逢打擊,神識在某些時刻有所恍惚,遂溫言安慰她:“姚娘子莫要多想,那一處,聽說原是后周時的城中軍營,最是陽剛之氣蓬勃的所在了,又不是刑場墳地的。我阿兄做少監時,同文館已經建成二十年,官家令將作監查勘檢修,我也沒聽說有什么怪事發生。”

  姚歡邊聽邊應著,目光佯作放心釋然之意,心頭卻越發澎湃。

  李七娘言語間“城中軍營”四個字,徹底證實了她今早的猜想。

  只是,后世考古專家猜測,同文館館址的前身,乃大宋禁軍軍營,沒想到,原來竟是后周的。

  那就更合理了!

  五代是個多么混亂的時期,中原戰亂頻繁,即使后周世宗柴榮掌權時,脫胎于藩鎮軍隊的驕將悍兵,仍不太服管,對開封是大威脅。

  所以,同文館的土地之下,的確有秘密,只是,并非奇珍異寶,更不是鬼怪亡魂。

  同文館北墻,小巷里的官井,西門魚街,金梁橋,汴河——姚歡在腦中,好像出現一幀小范圍的地圖,包含了上面這些地點。

  端王府的馬車,往北跑過兩條小橫街,后頭就追上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可是端王府的車駕?”

  車簾外,馬上的老者一亮嗓子,姚歡立時聽出那是誰!

  姚歡喚車夫勒韁駐車,掀開簾子,見到坐于馬上的,果然是蘇頌蘇老相公,左右連個家仆都沒有。

  蘇頌今年已八十高齡,不坐車駕、獨自一人驅馬奔走,顯是為了快捷。

  蘇頌一生,除了做官,尤善算法與天文機械,李誡在元佑年間就與這位神一樣的工科老前輩多有交誼,李七娘因與蘇頌孫女年齡相仿,亦常隨二哥拜訪蘇宅。

  見李七娘的狐疑目光落在自己的一身紫袍上、竟忘了行晚輩之禮,蘇頌心頭,生出贊意來。

  李家這女娃娃,臨到大事,頗有幾分俠氣與靜氣。這樣的關頭,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倒是這與姚娘子結交不久的未出閣閨女,挺身而出。

  蘇頌遂對兩個小娘子直言道:“方才老夫趕到東水門,沈家姨母說你們往景德寺后頭巷子里的磁州鐵坊去,老夫便轉了馬頭往北來。姚娘子,昨日高俅報訊于我。今早辰末散朝后,老夫就見到了官家,奏稟官家,靜波的生父是誰,養父為何囑他盜取神臂弩,此事老夫紹圣四年已知曉,且在雄州時又驗證過,絕非有人構陷的那樣。”

  姚歡聽到最后那句,先是一怔,旋即只覺得,肩頭的擔子仿佛剎那間輕了一半。

  原本,今日與邵清見面后,夫婦二人的想法一致,不能將蘇頌推出去作擋箭牌。

  未料蘇公竟一刻沒耽誤的,主動去與天子陳情了。

  見眼前兩個女娃娃,一個感念,一個懵懂,蘇頌慈藹地笑笑:“老夫不是圣人,無非心性仍與當年承辦陳世儒一案時一樣。老夫也仍相信,官家與元佑時那個少年天子一樣,是明理有度的仁君。姚娘子,官家是先聽了老夫之言后,才回去政事堂聽章、曾兩位相公奏議的。他午末時分傳詔老夫,讓我尋到你,一同去司天監,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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