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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唯一遺憾

  聽著藍霜先生的話,方寸靜靜的坐著,無法形容他這時候的表情,隔著霧氣,能看出他這時候顯得十分平靜,但是那平靜之中,又似乎涌動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失落與抑郁。

  “你不該來獨自尋我的!”

  而在石案前,藍霜先生扯開了衣裳,這才能看到,他看起來飄逸出塵,豐神俊朗,但他的胸膛之上,居然已經生滿了毒瘡,看起來淋漓可怖,難怪他平時身上總會有著淡淡的香氣,之前方寸還以為他是一個優雅而講究的煉氣士,但他或許只是為了掩飾身上的腐臭。

  方寸還沒有回答他的話,而他也同樣沒有等著方寸的回答。

  他只是像是發泄一般的講出了那些夾雜著無盡怒意的喝問,同時整個人似乎都顯得有些瘋狂與妖邪,或許是周圍濃霧的遮掩,又或許是他太過癲狂,因而自身的氣息升騰,竟使得他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仿佛有一道黑影,破殼而出,鋪展在了半空之中。

  那黑影,隱約呈現了一個老者形狀,幽森而詭異,不段變化,惟有雙目猩紅可怖。

  “我這一具肉身,縱是已經快要枯敗,但我的修為還是遠高于你……”

  “我不知道你來之前又做了什么布置,但在我洞府前的大陣里,你無法離開……”

  “你出現在我面前的一霎,便已注定此路……”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當初你兄長害我至此,正應了此債由你來還……”

  “……”

  “……”

  嘶聲大笑里,那黑影已然在空中蔓延,不停的擴散,竟似變成了一片陰云也似,籠罩在了方寸的頭頂之上,而在那陰云之中,不停的震蕩,響起了聲聲仿佛要鉆進方寸心底,將他理智撕裂的聲音,更是挾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震懾之意,像是將方寸整個人定在了那里。

  甚至方寸肉身之中的某幾條經脈,這時候都被那黑影吸引了起來,法力開始不受控制,在體內涌動,仿佛背叛了方寸一般,要幫著那黑影打開一道天門,吸引著那黑影進來……

  那幾條經脈,正是方寸此前為了修煉九仙宗月華身煉出來的經脈!

  藍霜先生說的不錯,在這力量面前,他幾乎沒有抵擋之力。

  “你很聰明,但你還是慢了……”

  “在你修煉了我傳你的九仙宗寶身法時,便已注定了這個結果……”

  方寸感受著體內經脈之間涌動著的法力,甚至在壓制著,他聽著那猶如瘋狂一般的嘶吼,只覺心神如同被煮沸了似的,感覺到一種無法形容的憤怒,但又發作不出來,于是,他只是看著藍霜先生的眼睛,竭力保持著平靜,向藍霜先生道:“先生,我并非一個好人,但我還是明白一個道理,那些流民的性命似是卑賤如草芥,但那并不是因為他們皆不如我們……”

  “而是因為,在我們生下來時,便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

  話音落下時,濃重的黑霧,已經將方寸吞噬。

  而方寸強壓在了經脈之間的先天之氣,也已不受控制,逆沖而起……

  霧氣漸濃,幽森古怪。

  妖陣里面,魔意森然,鬼氣十足。

  而在霧氣之外,卻仍然是那個清幽安寧的書院,陽光明媚,清風和煦。

  惟有那三株大柳樹間的霧氣,詭異而寂靜。

  “藍霜先生……”

  “弟子拜見藍霜先生,還請打開大陣……”

  但也就在這時候,忽然平靜的書院里,響起了孟知雪的焦急的叫喊聲。

  此時的她身邊,乃是鶴真章、聶全、夢晴兒、雨青離等人,急急向著洞府掠來,此時的孟知雪手里,尚持著一卷看起來極為古舊的卷宗,神色異常的焦急,而在她們的身后,居然還有著書院的幾位座師與諸教習,更靠后些,白廂書院院主與柳湖城守,居然也在其中。

  “壞了,妖陣已然啟動,方二公子……就在里面!”

  南山盟五子一起沖到了這怪霧之前停下,也皆感受到了這三株柳樹之間的怪霧之中散發出來的詭異氣息,她們對此怪霧,自然毫不陌生,對這怪霧里的陣光也極為熟悉,正是此前在南山之中見過的,因此她們也就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每個人臉上都已驚的毫無血色。

  “藍霜先生,速開大陣,休怪弟子無禮了……”

  孟知雪心急,已是引動飛劍,急急斬了過去,但飛劍鋒銳無比,斬在了那怪霧上,卻只發出了“叮”一聲脆響,無形無質的霧氣,居然像是實體,撞得火星四濺,彈了回來。

  緊跟著,鶴真章的符、聶全的刀、雨青離的無形之力,皆撞向了那怪霧,結果卻是一般。

  他們的修為與實力,比起那洞府前的怪霧來,還相差甚遠!

  “師尊,叔……叔父……”

  孟知雪著急了起來,急急轉身看向了身后的兩人。

  跟在了她們身后的,正是書院院主公羊偃青以及城守白化鯉,再往后面些,還有書院的座師及教習,城守身邊的神將與文書等,每個人臉上,皆露著些驚愕與難以置信的焦爭之色,惟有院主與城守兩個人,面上只有一片冷漠,看到孟知雪向他們看了過來,才同時點頭。

  “藍霜……先生,恕罪了!”

  他們二人在緩步走上前來,內心里也像是做出了極大的決定,一句話說過,便已一個伸出左掌,一個伸出右掌,無形法力交織向前,猶如巨大的手掌,撕向了前方的滾滾怪霧。

  周圍南山盟學子及教習等人,皆滿面擔憂,看向了怪霧。

  從她們查出了那件事,便急急稟告了院主與城守,趕過來時,沒想到還是晚了……

  聽同窗們講,方寸半個時辰前,便來到了藍霜先生這里,那……

  轟隆隆!

  出人意料,城守與院主探出的無形之力,還未觸到那怪霧之上,卻忽然聽得里面一陣暴響,似乎還夾雜著一些人的悶哼與器物破碎之聲,又似里面出現了一股子極為恐怖的力量,那怪霧竟沒有被從外面撕碎,而是由里到外,整個裂成了碎片,然后飛快消散在了半空。

  眾人皆驚的后退了一步,定睛看時,便只見到,三株柳樹間的怪霧與邪陣,都已消失的干干凈凈,惟余一片狼藉,后面的洞府,還有前面的石案,甚至是地面,都出現了道道裂隙,觸目驚心,而藍霜先生與方二公子,則隔了石案坐著,兩個人皆神色平靜,面無表情。

  看他們的模樣,倒像是正在喝茶敘話一般。

  方寸似乎連身上的白色學袍,都沒有弄污一點,嶄潔如新,只是靜靜坐著。

  惟有眼神,在這時候顯得很復雜,似有憤怒、同情、難過,更多的則是悲傷。

  而在他對面,藍霜先生卻顯得有些呆滯,他這時候身上的外袍已然撕裂,露出了一身的毒瘡,每一個毒瘡之中,皆有鮮血流落,使得他看起來倒像個血人一般,身上的氣機更是在飛快的消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如今的他,成為了一個空殼子,惟余眼底的驚色。

  “這……”

  眾人看著他們兩人的模樣,竟是心里一驚,不敢上前攙扶。

  “原……原來如此……”

  藍霜先生看著方寸,也不知閃過了多少疑惑與不解,甚至還有些不甘,但終究,這些情緒,都在他眼中快速的流逝,最后剩了下來的,倒惟余些許的無奈與自嘲,他緩緩開口,身上的戾氣盡皆消失,低低的嘆:“靈秀的擔心是對的啊,我確實……確實該離你們遠些!”

  方寸不答,又像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沉默許久,只低聲道:“我修煉的……”

  “呵呵,不必告訴我!”

  藍霜先生輕輕抬手,制止了方寸開口,只輕輕嘆道:“既是天才,便總有些讓人不理解的地方,只是可惜啊……”在他說著話時,體內忽然響起了一聲仿佛瓷器破碎一般的聲音,他的肉身,竟然在這時候出現了一道可怖的裂痕,從胸前,一路蔓延到了額頭位置。

  他的臉已經分成了兩半,但臉上的神色,卻顯得十分從容與平靜,望著方寸,輕聲道:“若是可以將你教導出來,也不失為一樁幸事,只可惜,我應該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隨著聲音顫動,就連他的身上,居然都開始掉下了一些碎肉來。

  方寸緩慢的抬頭:“先生為何不先服人丹,再來……那樣明明會有更大的把握……”

  “你還愿意喚我做先生?”

  藍霜先生看向了方寸,眼神似乎有些復雜。

  方寸認真的回答:“先生是我入了白廂書院之后,第一個愿意教我,用心教我的人!”

  說著這話時,腦海里也不由得閃過了初入書院,被逐出學亭時,無所事事之際看到的涼亭之內那一襲藍袍,想到了他盡心為自己講解修行之道,煉氣之法,想到了他被自己折磨的頭疼,將一身學識傾囊相授,只是單純有目的接近自己,與用心教導是有極大區別的……

  方寸可以明顯感受得出來其中差別……

  “其實我也有些不懂……”

  藍霜先生聽了方寸的話,神色也似有些感慨,他沉默了許久,忽然笑道:“快要死時,總是害怕死,但身邊人一個一個都沒了,我也覺得……這些其實挺沒意思的……”

  方寸有些艱難的啟齒:“先生后悔了?”

  藍霜先生笑著搖了搖頭,面上裂痕更多,他認真的,輕聲的回答:

  “無時無刻,不在后悔!”

  “……”

  方寸一時怔住,抬頭看向了藍霜先生的臉。

  那瓷器一般布滿裂紋的臉上,此時滿滿皆是遺憾與難過。

  那遺憾不知道是遺憾什么,但應該不是為了沒能奪舍自己而覺得遺憾……

  “先生……”

  方寸一時心里涌出了無數的疑問,他還有很多話想問。

  “原來死也沒有這么可怕,唯一遺憾的便是……”

  可在這時候,一陣微風吹來,藍霜先生那已崩碎的肉身,忽然倒塌,化作了一篷煙塵。

  連帶著他最后的話,都已被風吹得模糊了。

  方寸能夠看到的,只有那臉上最后一個有些歉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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