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法舟再次騰空,地上只余了三輛空著的馬車。
方寸來到了法舟最正間的廳里,靜靜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剛剛醒來的女子。
身上穿著的青袍看似普通,也沒有某些宗門或是世族的靈紋,但是質地不菲,臉上帶的青銅面具十分猙獰,似是某種法寶,一身氣機含而不露,乍一看起來并不出眾,但依著自己三寸三分三厘的先天之氣感應,卻隱隱可以察覺她體內似乎隱藏了某種極為深厚的力量……
身材窈窕,腿長腰細……
臉上已是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來。
此前服了他這生死符,而在前幾天沒有來到柳湖城拜見,獻上小紅花換取解藥的,一共有三個人,方寸估摸著他們應該是活不了了,而且細細感應,確實可以發現有兩枚生死符已經解脫,化作了蝴蝶,但還剩了一個,沒有動靜,但也一直沒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那自然就是此人了。
早在初次相見時,方寸就發現這女子實力很是不一般,如今倒可以證實了。
如今距離她服下生死符,已有三個月零三天,她居然還活著,便說明她修為確實高深,某種程度上,能夠比別人壓制這蠱蟲兒更久一些,當然,也可以看得出來,她這幾天里著實遭了不少罪,等若是逃命似的,在最后徹底被蠱蟲吞噬之前,幸運的逃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她身上這狼狽樣子,就看出來了,趕路一定趕的很急。
也好在,她終于在這時候趕到了柳湖城,找到了方寸,再晚一點,必然會死。
這生死符,藥性只會封存蠱蟲三個月,前后誤差七天左右,修為低些,體質差些的,或許三個月二十幾天里便會有發作的征兆,而修為高,體質強些的,則可能會延遲幾天。
但只要徹底發作了,便一定會死。
除非,在蠱蟲發作之前,便不顧一切,轉作鬼修,或是奪舍。
兩者,代價都極大。
“幫我解蠱!”
方寸打量著這位女子時,她也在打量著方寸。
來到了方寸面前,體內的蠱蟲兒便頓時蟄伏了下去,性情變得溫和,哪怕沒有藥力壓制,也不會作亂,所以這時候她倒是變得從容了許多,這時候只是正正的看著方寸,眼窩里投出來的兩道目光顯得非常認真,就像是在下命令一般,不容置疑的,強行要求著方寸。
方寸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道:“呵呵!”
哪怕臉上戴著這個面具,也能感覺到這女子一下子急眼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方寸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女子頓時噎住了。
而方寸,則頓時覺得她更有意思了,此前林機宜等人便曾猜測,她應該來自于南疆的煉尸一脈。但現在看來,倒也不見得,若她是煉尸宗的弟子,怕是養不出這么大的架子。
只是,無論她是哪一宗的,要比身份……
方寸不覺得她能比得上自己!
果然,這女子聽了方寸的話,一腔怒火,也強行壓了下來,死死的盯著方寸,過了好一會,才道:“好,仙師方尺的弟弟,手段果然不凡,在這件事上,我認輸了,可不可以?”
方寸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臉上掛了淡淡的笑意。
女子已有些氣急:“你……你這蠱蟲,太可怕了,我根本不相信它是鉆心蟲兒蠱,你……你根本不知道我這三個月里,究竟去找了誰,試了多少解蠱方法,你……你也根本不知道當我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趕不回來時,心里多恐怖,所以我……我認輸,求你幫我解蠱!”
方寸:“呵呵!”
中了自己生死符的人,都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去解蠱,這是方寸早就意料到的,不先讓他們自己去想辦法解蠱,并且經歷一番絕望,他們也不會這么聽話,但這個女子聽起來像是為了解蠱,跑去了很遠的地方,差一點就回不來,這倒是讓方寸感覺有些意思了……
……得有多頭鐵才敢這么干?
但凡她再晚回來一會,小命就丟了!
至于她說一句“認輸”,便想讓自己幫她解蠱,這就實在是有點……
“我……我可以交換!”
這女子見方寸冷笑,似乎也明白了過來,微一沉吟,才咬牙說道。
“哦?”
方寸聞言,卻是笑了起來,道:“如何交換?”
“三……”
這女子咬牙,一頓之后,才說了出來:“三十顆龍石!”
“嗯?”
方寸聞言,倒是略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江湖之中,能夠接觸到龍石的野生煉氣士絕對不多,能一口氣拿出三十顆來的,更少。
女子已滿懷希望,緊張道:“怎么樣?”
方寸搖了搖頭,笑道:“我別的什么都缺,恰是龍石,并不很缺!”
“你……”
女子微微一咬牙,道:“那我用別的交換,之前我曾駕御過一具怪石,你可還記得 ?那是南疆煉尸宗的黑煞力士,乃是力量堪比筑基境煉氣士的尸寶,同樣的尸寶,我還有三具,甚至還有一道煉尸的法門,只要你答應幫我解蠱,那我……我就將這些東西,全都給你!”
“我是正經人!”
方寸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玩尸體!”
女子氣急,身子向上一竄,但又坐了回去,咬牙道:“我拿一件上品法寶交換!”
方寸不語。
女子咬牙:“那我拿一顆神丹與你交換!”
方寸搖頭。
女子憤怒的大叫了起來:“我拿一道寶階秘法與你換……”
方寸甚至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唰!”
女子終于忍不住,忽然間掌心里探出一道白芒,猝不及防之下向著方寸劃來。
但方寸根本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這女子已是猛得渾身一顫,癱倒在了地上,便像是被人按著撓了腳心一樣笑了起來,笑得極為開心,但是眼眶里卻有淚水不停涌了出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饒了我這一遭兒……”
女子大笑著,復又大哭,直到方寸壓下了蠱蟲,她才坐起了身來,已是滿面絕望,掀起青銅面具,擦了擦眼中流出來的淚水,又將面具給戴上了,死死看了方寸一眼,聲音忽然變得楚楚可憐了起來:“你……你不覺得身為仙師方尺的弟弟,此事做的實在太過分了嗎?”
“哦?”
方寸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倒似有些好奇。
這女子咬了咬嘴唇,聲音愈發顯得有些讓人憐惜,顫聲道:“我……我只是自己跑出來歷練一番而已,可是……可是何曾想到,竟是遇見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無怨無仇,你居然用這種歹毒法子來害我,你……你甚至不允許我幫自己贖身……”
這聲音幾乎聽得讓人心碎,感覺自己有些罪大莫及了……
可是方寸面上,笑意卻似乎更濃了,忽然看向了她,道:“姑娘真覺得自己很無辜?”
女子憤憤一甩手,叫道:“我當然無辜,我何曾招惹過你?”
“我也不曾招惹你呀……”
方寸笑著看向了她,道:“你我既是在江湖相遇,自該以江湖上的規矩說話!”
女子氣道:“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上的人……”
方寸道:“這么說來,江湖中人最擅長的明爭暗奪,謀財取利,姑娘也都沒有沾過了?”
女子叫道:“我當然沒有……”
“胡說八道!”
方寸忽然臉色微沉,冷冷看向了她,道:“你若真像自己說的這般無辜,當初又怎么會出現在柳湖?又怎么會現身于黑水寨搶奪人丹?甚至人丹之事過去了許久,還流連于柳湖城里,甚至出現在了那一艘爭搶綠林供奉的舟船之上,難不成是過去跟著看湖景的?”
“我……”
那女子一時啞然,但旋及又理直氣壯道:“我想奪人丹,也只是拿過來參研,看看人丹究竟有什么稀奇,惹得這么多人爭搶,而我去柳湖之上,是因為……因為我當時沒錢了……”
“沒錢了就去搶,或是江湖道上撈好處……”
方寸聞言,倒是笑了起來,道:“姑娘是個實誠人,這法舟,也是從別人手里搶來的吧?”
女子吃了一驚,眼中楚楚可憐之意盡去,驚駭道:“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
方寸笑道:“法舟價值不菲,裝飾華貴,飲食可供十人享用數日,說明這舟上本有起碼七八人,一人為主,旁人為仆,艙間靈料不多,御風符陣磨損嚴重,說明本來沒打算趕這么遠的路,舟間法弩、劍匣,丹盒,大半為空,說明曾經有人急切迎敵,但不是對手,便被打下去了船去,是以諸般法器皆未歸鞘,最重要的是……這艙里香露是青桑揉制,男人用的!”
這女子呆得半晌,強撐著道:“那就不能是我借來的么?”
“借?”
方寸冷笑了一聲,道:“若是借的,那何不將駕御法舟的奴仆也借來?倘若不是你駕御法舟不熟練,只是強行以分神手段來掌御的話,想必昨日就到了,也不會多受一天的罪……”
說著一嘆,道:“下次搶法舟,將他的奴仆也一并搶了,完了再讓他們駕回去,多好?”
“有道理啊……”
這女子微微一怔,旋及反應了過來,惱怒的看著方寸。
而方寸則輕輕嘆了口氣,慢悠悠道:“黑水寨里搶人丹,柳湖之上搶生意,一言不合連別人的法舟都搶了過來,姑娘行事很有幾分好漢味道啊,但既然江湖上的手段,使得一個比一個溜,臨到頭來,卻又委委曲曲楚楚可憐,非說自己與江湖無關,這是不是有點……”
微微一笑,看向了她的眼睛,道:“欠了?”
女子青銅面具之下,瞳孔似乎都縮了起來,死死的盯著方寸。
而方寸則也看著她,忽然道:“你如此藏頭露尾,是不是怕露了身份?”
女子咬牙:“要你管?”
方寸笑了起來,道:“那你信不信,我盞茶功夫之內,便可以知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