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
眾人看到那艘小船出現,已皆是吃了一驚,待到定睛看去,便已有不少人認出了那船上的白袍公子哥,就算有以前沒見過他的,見到了那花白的頭發,那身幾乎快成了標志一樣的白袍與周身氣度,便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時心間不已,還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一般……
“他怎么會來?”
“堂堂方家二公子,怎么會跑到我們這里來?”
心間正驚訝時,便見得那小舟已經來到了船下,舟上的公子身形微動,便已攜了那個小女孩,凌空踏步,像是踏著無形的臺階一般,一步步走到了大船之上,不理會周圍那或驚訝或詫異的目光,輕輕踱步,來到了已經沒有頂的船艙之中,向著最上首的案幾走來。
這里本來坐著的是那位青先生,但他看到了方二公子走過來時,心間驚愕,已經跳在了一邊。只是眼神驚疑的看來,方二公子卻沒有看他,小狐女走在前面,扯過尾巴將那椅子仔細擦了兩遍,又從身后包袱里取出了一個軟絨的墊子,小心鋪得好了,然后請公子坐下。
“難怪小小年紀,生得如此好看,原來是只小狐女……”
眾修見了小女孩的狐尾,心里皆暗暗點頭,果然不愧是方家二公子,會玩……
不過旋及就意識到,如今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么?
堂堂方二公子,為何忽然現身于此?
他一個富家公子哥,怎么會如此淡然地來到自己這些江湖人中間?
尤其是,不久前,他才剛剛在鬧市街頭,一劍斬了老朝的腦袋,那么他如今……
心間疑問太多,一時竟是無人開口,更不知該說什么。
“方……方二公子,你……你到此來,有何貴干?”
倒是那位原黑水寨的副幫主林機宜,見得方寸現身,心間已是驚顫不停。旁人可以不開口,但他畢竟以前是跟著老朝混飯吃的,老朝打方家十二連環塢的主意時,他也沒少出謀劃策,這時候見得方寸現身于此,便不由得心焦,已是擔心的向著周圍岸上看了七八遍……
“你們到此做什么,我過來自然也是做什么了!”
方二公子看了一眼案上的酒,小狐女頓時會意,從小包袱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酒杯,擦得干凈了,然后將案上的酒給公子倒了一杯,兩只小手捧著,默默送到了公子面前來。
方寸接過,聞了一聞,便潑掉了,放下酒杯,笑吟吟地轉過頭,目光從場間諸位散修,還有周圍蹲在了艙邊的那柳湖城各行各樣,大大小小幾十個頭目面上掃了過去,每個人迎著他目光,都不由低下了頭,只聽得他笑吟吟道:“聽說你們如今在選柳湖城新的大當家?”
“這……”
眾修聞得方二公子這句話,心里已是忍不住一驚。
以前的柳湖城大當家,可是與柳湖方家關系并不好,最后更是死在了眼前這人手里。
若在以前,他們大概也不會太將柳湖方家的二公子放在眼中,大不了就是互不侵犯便是,可是方二公子當街殺老朝,仗劍斬密使消息已然傳開,卻是誰也不敢再小覷柳湖方家了。
誰都看了出來,方二公子的修為,似乎只有煉息境!
但若真是煉息境,又怎么可能斬得了老朝,怎么可能殺得了那么多密使?
怎么有膽量,踹書院院主的羊?
“方二公子莫要誤會,我們這些躲在黑暗里撿些殘羹剩飯的野狗,又哪里敢稱什么當家不當家,不過是自己醉后說些渾話而已。另外,吞海幫已經覆滅,得罪過二公子的老朝也已死得其所,而且此人生前便敢窩藏人丹,勾結妖邪,便是二公子不殺他,我們這些江湖中人也不會放過他,此事已是一筆勾銷,柳湖城里,無論是誰,也絕不敢再招惹方家……”
林機宜心間一凜,急忙作揖,一口氣將所有話都吐了出來。
這時候的他,倒是真擔心被方家的二公子誤會……
萬一這位二公子再跟一個月前在柳湖城里殺人似的,放開了手腳把他們一通大殺,那大家可不就倒了血霉。據說方二公子當時殺的人里,甚至還有來自凰城的御守,這樣一位為神王效力的御守地位究竟有多高,修為有多高,根本不是他們這些江湖人士所能想象的……
“我沒有誤會,就是沖你們來的……”
方寸聽了他的話,倒是笑了笑,客客氣氣地道:“此前我聽你們說過,誰若殺了老朝,誰便可以成為柳湖城新的大當家,做人要講道理,既是我殺了,自然我便是大當家……”
“啥?”
眾修聽得,已是有些傻眼。
剛才方二公子現身之時,便已說過類似的話,但誰也沒放在心上。
可如今聽著,這方二公子居然是認真的?
堂堂方二公子,居然跑到了他們這破船上來,要跟他們爭大當家的位置?
你胡扯些什么?
你可是仙師方尺的弟弟……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便是柳湖城諸幫諸派的大當家……”
而在眾修驚疑之間,方寸笑的和和氣氣,目光掃過眾人,道:“誰贊成,誰反對?”
眾修一時啞然,半晌沒人吭聲。
一時氣氛古怪又沉凝,甚至都顯得有些尷尬了。
“哈哈哈哈……”
也就在此時,一聲狂笑響起在了舟艙之中,眾人看時,卻見發笑的正是半空之中,周身裹著一層魔氣的壺山老魔,他笑著向方寸揖了一個禮,道:“此前確實沒想到,方二公子居然也對柳湖城的這些破爛生意感興趣,不過既然方二公子來了,那誰還敢跟方二公子爭呢?”
“只是,堂堂方二公子,居然要做一幫子江湖匪人的當家……哈哈……”
大笑聲中,他已袍袖一展,黑風襲卷,頃刻之間,便遁入了周圍的黑暗之中。
嘩啦啦……
也是隨著這青霜劍遁走,夜色里倒有衣袍展動之聲響起,似有數人緊接著便也離去了。
眾修都看了出來,他們這是懶得陪方二公子胡鬧,干脆一走了之了。
倒有不少人,也皆起了這等心思……
方二公子胡鬧也好,認真也罷,他一現身,那還有誰敢與他爭什么呢?
今天這柳湖城大當家怕是選不出來了,另擇時間吧……
而見得眾人心思浮動,時有人招呼也不打一聲,便自悄然退去,方寸只是平和笑著。
既不阻攔,也不說話。
場間氣氛,不由得顯得有些尷尬,暗地里,無數道冷漠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走了的,自是不屑,留下來的,也有不少,只是想瞧瞧這方二公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當場熱鬧來看,反正雖然一個月前,方二公子大展神威,殺了老朝,但那也只是展露了些許方家的底蘊而已,我們又不打算殺你,也不打算招惹你方家,你有何底蘊,關我們何事?
“嘩嘩嘩……”
但也就在越來越多人生出了離去的心思之時,舟外忽然響起了一連串踏水之聲。
眾人急急看去,便見黑暗里,一道黑影背了個布袋,踏水而來,飛快地竄上了舟船。然后便從布袋里面,取出了一顆一顆的腦袋,前后共有五顆,在方寸的腳下擺了一排。
恭敬地行了一禮,又一掉頭,快速地向著黑暗之中鉆了過去。
“壺山老魔?”
“燕山三鬼?”
“青霜劍?”
“嘶……”
船上諸人,望著那五顆腦袋,一時驚住,心都像是結了冰。
“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湖上冷風吹來,大小頭目與眾修只覺得整個人仿佛都被凍透了。
堂堂仙師方尺的親弟弟,柳湖方家的二公子,居然跑到他們這江湖上來與他們爭大當家的位子?本來就夠荒唐的,更荒唐的是,這位方二公子怎么下手這么狠,壺山老魔等人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悍匪啊,名頭不比柳湖城的老朝差到哪去,怎么一瞬間,便只剩了腦袋?
最關鍵的是,眾人竟沒有聽到半點動靜……
轉頭看向了柳湖周圍黑洞洞的岸邊,一個個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五顆人頭,一顆五千,也就是……”
眼角掃過了腳底下的五顆人頭,方寸的心,略微那么抽了一抽。
秦老板,是柳湖城惟一一個讓他感覺有些貴的人……
而今天,也是惟一一次一上來就讓他感覺有些肉疼的投資……
船艙里靜靜的,只有水花拍打船舷的聲音。
而無論是蹲在了角落里看戲的大小頭目,還是那些或坐在巨尸肩上,或騎在了火鳥背上,或隱藏在了斗篷里,或在夜色之中若隱若現的各江湖散修妖邪等等,一時皆滿臉青凝。
這位方二公子,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他真是為了這大當家的位子來的?
還真有人放著好好的世家公子哥兒不做,偏要來土匪窩里做一個朝不保夕的大當家?
“這些江湖人士的性子比我想得烈啊,我以為一開始不給面子的最多兩三個……”
無聲低嘆間,方寸心里也在想著:“壺山老魔挖人心肝,修煉邪功,短短幾天數樁血案,是要殺的。燕山三鬼攔路搶劫之后,還要將人商隊殺個干凈,要殺。那青霜劍……唔,是了,青霜劍是個不講規矩的殺手,所以秦老板順手也給殺了,或許這個可以不用付錢……”
“但這樣一來,我提前準備好了用來立威的雞就不夠了啊……”
“這一局才剛剛開始而已,怎么也得再殺兩波才能立足了威。但這樣一來,除了那個潛入閨中,采陰補陽的老禿子之外,還能夠再隨時挑出來殺掉立威的,也就只有……”
心思微動間,他目光向著那原吞海幫的大舵主林機宜掃了過去。
“唰!”
一直靜靜躲在了人后的大舵主暗戳戳觀察的林機宜忽然毛骨悚然,第一個做出了決斷。
雙膝一軟,便已跪在地上,向方寸道:“朝榮帶了人丹潛逃之時,我柳湖城的道上兄弟們便發出過江湖追殺令,誰能殺了這妖人,誰便是我柳湖城新的當家。后來老朝死在方二公子手里,大家伙本就該奉方二公子為主,只是公子身份尊貴,非我等江湖中人敢去冒犯。如今公子既然不嫌我等粗莽,愿來指點我們這些江湖蟲孒,當真是我等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著拜了一拜,道:“林機宜愿受公子驅使,刀山火海,莫敢不從……”
方寸頓時有些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