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既定時,方寸的眼神也變得堅定。
他伸手拂去,在他身周盤繞,似真如幻的大道經綸,便在這時候隨著他的手掌盤旋轉動,化作了一圈一圈,仿佛由無盡的經義字體組成的光圈,一縷一縷的蕩開,每一個都閃耀著神光,但是無數的字光芒交織于一處,卻并不顯得耀眼,平靜厚重,像是直印人心。
“推開第六扇門的關竅便是……”
方寸雙眼似睜如闔,精光內斂,緩緩吐出兩個字:“天地!”
此前他推開第五扇門,結成金丹之時,便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領悟了天地之力,也是在那時候,他才將自己的修行之路,并把所有領悟,寫了下來,化作《無相秘典》,傳遍天下。
修為深厚,見識廣深者,皆參出了《無相秘典》之中隱藏的天地二字。
所以,在他與老經院,與其他的三山三院斗法之時,往往關竅,便落在這二字。
某種程度上說,他的修行之路,自然是有些逆亂的。
因為他領悟了天地之力,便等于突破了大夏修煉體系的桎梏。
大夏仙殿,掌有九經,而傳世七經,又將《大道經》藏于神宮與諸院,惟修為高深者可學,但無論如何,《大道經》畢竟也傳了,可偏偏《天地經》,被大夏藏了起來,而且是深藏不透,除了皇族之人,誰也沒有資格學,哪怕是縱橫一方的神王,也不能觸碰……
……凰神王學過一些,因為她本就出身皇族。
其實也只是因為凰神王學過的這一些,便讓她有了在大夏神王之間縱橫的資本。
而方寸參了天地,甚至寫在了《無相秘典》之中,借龍城之手,傳遍天下。
所以,龍神王如今的處境,才如此艱難,甚至絕望。
他替方寸背了好大一個鍋。
別看他現在還無事,那是因為仙帝不曾從天外天回來,而一旦仙帝回歸,再加上如今幾大神王,都在朝歌拼命的發力,到時候,龍城怕是直接就會倒了大楣,甚至從大夏除名!
而僅僅是推開了第五扇門,便已有這么大的影響與后果,再推一扇呢?
此時的方寸,并沒有考慮有可能造成的影響,先推開再說。
如今,他只是要憑著自己的力量,在這條修行之路上,邁出一步,且是一大步。
“尋常人化嬰,乃是借大夏子民之氣,元嬰化作一尊神祇!”
“而這,便是大夏修行,元嬰為神境至高的原因!”
“也正因為要借大夏子民之氣,所以凡是化嬰者,便一定要在大夏朝堂有自己的位置,而世間那些不入朝堂的世家主,云游散修,要么只到金丹,要么便是靠著祖靈庇護結成偽嬰!”
“一品仙圣,二神魔,三品金玉,四琉璃……”
“一品仙圣,則是指仙殿與圣人!”
“仙殿本身便可得天下氣運,這是他們的福澤!”
“而圣人,則是有著至高威望,一筆寫經義,天下萬民膜拜,仙殿也要將氣運拱手讓出!”
“二品神魔,則是擄奪氣運……”
“當然,無論神魔,皆已被滅,而今的大夏,有神,但那是封的,而魔,則是如今正在大鬧朝歌的一批,聽起來似乎是與前朝有關,兇威倒是不小,只是有些強弩力盡之意……”
“至于三品金玉,乃是斬尸觀與涅槃寺,他們本身,也在被仙殿玩弄于股掌……”
“這一切,便是因為仙殿設下了這等修行之路!”
“路在手中,那么,天底下的任何煉氣士,便都被困在了囚籠!”
“我要走的,則是打破囚籠之路!”
心間默默想著,方寸悠悠嘆了一聲。
他如今也要化嬰,卻完全不準備借大夏之力,但這并不是說他真的超脫了大夏,如今在這一方世間,大夏,某種程度上就是天地,二者是合二為一的,他要走的路,是在大夏之中,但卻不屈身于囚籠,他仍然在大夏,且敬大夏,但他敬的,乃是天地山河,億萬百姓。
他不居于仙殿之下,但也不居于百姓之上。
他不分上下,而是眾生平等。
這,才是上一世給他帶來的最大價值。
雖然,他的上一世,也還沒有走到,并徹底完成這一步,但畢竟,已經有了這樣的理念,已經有了這樣的苗頭,且種在了他的心里,所以他如今才順理成章走上了這條路……
那個理念,便是種子。
而他要做的,便是讓那顆種子,在這一世生根,發芽……
至于如何推開第六扇門?
那自然要看如何發芽!
種子要發芽,便要得到灌概,雨露滋潤。
他領悟《大道經》,便是此意。
因為《大道經》,可以幫他徹底明了這一方世間,了解大夏的體系,而理解之后,方寸便可以在從中,明白自己的路,種下自己的這一顆種子,便如畫龍點睛,不是什么人拿了毛筆點一氣,都可以讓畫中龍飛走,須得了然了整幅畫作的精意,才能一筆點活了此龍……
“原來,竟是走的這樣一條路……”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凰神王,見到了方寸身上的道蘊,神色變得有些凄楚,那神色里像是存在了太多的東西,有驚異,有感慨,又有一些早就在意料之中的坦然,她低聲自語著:“難怪當初你一直會說,那些人找不著出路,是因為他們只向前看,而實際上,他們應該……”
“多往后看看……”
“只是,如果你早就準備好了走這條路,那想必你也早就知道自己會死吧?”
“那為何,又一定要走下來?”
“這世間,難道就真的沒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嗎?”
萬分復雜的心緒里,她感受到了朝歌城方向的激蕩氣勁與麟神王的傳音,輕輕轉頭看了過去,只見,如今的麟神王與雀神王,皆已激蕩一身法力,與老魔的兩具分身戰在一起,雖不至落敗,但也絕無法短時間內取勝,可是那老魔的本體,卻已向著虛空深處的塔沖去。
而如今,仙殿還未現身。
她知道,在仙帝未歸的情況下,仙殿絕不可能為了那座塔現身。
而她,如今依著規矩,便不應該繼續在這里……
尤其是,便是不講規矩,在看到了方寸走出這一步時,她也不該在這里……
于是她默默的低頭看了一眼,像是得到了某個答案,然后身形便瞬間流轉,直向著朝歌城方向沖了過去,一身的火云,已經滾滾蕩開,遠遠的鋪滿了這樣一片浩大的虛空。
她心里也像是有著情緒,要借這一戰來發泄……
“清奴……清伯伯,你快救我啊,救我……”
而在此時,下方的七皇子,已成了最驚慌的人。
他也看出了方寸在靠自己的力量化嬰,而對他來說,這則是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若是方寸化嬰成功,那么他便不需要自己體內這一顆已經嚴重威脅到了自己性命的龍珠,倒霉的是自己,而他若是化嬰失敗,屆時在天雷之下,粉身碎骨,自己還是一樣會倒大霉……
所以,他怎么能這樣,自己又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
只是在他的搖晃之下,卻發現老內侍一動不動,像是一具木偶。
猛得轉過身,才見到老內侍躬著身子,但卻無知無識,神魂都已不知去了哪里……
這頓時使得他心間一驚,旋及大喜。
而在他的身邊,老經院院主,也正不經意的掃過了那位老內侍。
緩緩嘆了一聲,他忽然向身邊的玉衡先生道:“待會我若忍不住出手了,你便為下一任院主,而且上任之后,便要立時將我逐出老經院,布詔天下,宣布我的大罪……”
玉衡先生與周圍那些看熱鬧看的正起勁的座師們頓時大吃了一驚:“你老糊涂了?”
“不曾!”
老院主呵呵一笑,道:“恰是因為我此生從未如此清醒過!”
玉衡先生見他認真,這才吃了一驚,壓低聲音道:“何至于此?”
老院主輕輕搖頭,望著天上,道:“因為我想看看,他們兄弟的路,能走到哪里……”
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之中,他一邊看著天上的動靜,一邊緩緩開口道:“如今這方二先生,可以自己化嬰,那也就罷了,而如果他是在我的幫助之下化嬰,仙殿便定會生出極大的不滿,仙帝怒火之下,怕是老經院難以保全,所以,你們一定要及時與我劃清界限才好……”
“那你……”
玉衡先生一驚之下,急聲詢問:“又為何一定要趟這趟渾水?”
“因為那位仙師,在殞落之前,曾經與我見過一面!”
老座師輕輕嘆道:“我二人無緣,只得那一見,但他說的話,卻讓我琢磨至今!”
“他言道,前朝乃是牲畜,因為他們將天下百姓視作牲畜食糧,自己也非人;而我大夏,則是人朝,因為我們雖然不明著吃人,但私欲混雜,仍然難以修得一個干干凈凈……”
“而他卻想著,人朝將亡,又可奈何?”
“惟獨一條路,那便是真正的走出一條朝仙之路來……”
“仙……仙路?”
幾位座師聽得此言,皆已有些懵懂。
“你們此時不理解,倒也罷了,總歸有看見的一日!”
老院主輕聲一嘆,道:“只可惜啊,那時候我的目光也尚短淺,只覺得時機未到,我本欲請他留在老經院,與我一起等待時機,他卻說時機乃是奪來的,而非等來的,因此毅然去了夜原,我不知他布了什么局,只知道,過后不久,我便聽聞了他殞落的消息傳來……”
“此后,我一直在關注,想知道他將自己的最后一子,落在了哪里!”
“前不久,才發現,這一子原來是落在了他的親生弟弟身上!”
“本來我還想著,是不是這位仙師,也有些小私心,才會照顧自家人呀?”
“如今才知道啊,呵呵,老夫還是小人之心了,他這一子,落得當真是極妙啊……”
一邊說著,他的目光也變得堅定:“而既然知道了,我又怎能不為他護法?”
在下方老院主定了心間主意之時,此時的云中,方寸感覺時機已經差不多了,準備引動大道經綸,卻忽然間動作微頓,眼睛睜開,似乎里面涌動著無盡閃電,向一個方向看去。
在那一片云氣之中,傳出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公子且慢!”
方寸靜靜的看著他,道:“你待如何?”
那聲音所在的云氣之中,化出了一張隱約的面孔,正是老內侍,他聲音低低的道:“老奴斗膽,過來勸公子一句,你若化嬰,乃是天大的好事,誰也不敢攔著,但這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方二公子卻為何硬要搞得自己既冒了兇險,又要陷七殿下于絕地呢?”
“原來是做說客來著……”
方寸輕聲笑了一聲,道:“我若不同意,你是不是要向我出手?”
那老內侍忙道:“老奴不敢,只是身為仙殿奴才,自不可任由七殿下……”
方寸打斷了他,道:“你可以逆轉時空嗎?”
老內侍微一怔,道:“老奴焉有此等本事?”
“既然你做不到……”
方寸笑了笑,道:“那你自然也就無法將之前的事情抹去了,所以,你早該知道,在這位七殿下入了柳湖,卻只會羞侮家兄的時候,在他將仙殿惟一對方家表示些許恩澤的丹藥喂了狗的時候,在他偷去了龍珠的時候,在他明知道只有我能救他,卻還拿腔捏派的時候……”
“他就已經必死了!”
聽著方寸的話,老內侍沉默了很久,輕聲道:“公子心意已決?”
“還沒說完!”
方寸輕聲接了下去,道:“在你助紂為虐,甚至打算上天來阻止我的時候……”
“你也就已經必死了……”
老內侍微微一怔,忽然毛骨悚然。
也是在這一刻,方寸忽然冷笑一聲,抬手掀起無盡雷瀑,滾滾向著老內侍傾落。
一瞬之間,漫天雷瀑徹底的爆發,同時將他與老內侍,淹沒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