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段海生詳談后，楊云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確實是莽撞了一點。
真要丟出去20美元50美元的合同，黃北洋確實拿現在的他沒辦法，要想不違約，黃北洋砸鍋賣鐵也要付這個錢。
但將來龍騰娛樂游戲公司想要在國內好好地發展，怕是難了。
他們可是廣交會上的英雄創匯大戶，在各個部門眼中都是正面形象，有太多的衛道士盯著他們，只允許他們為國家付出，不允許他們向國家求回報，一個長征突擊手的榮譽稱號，或是一枚五一勞動獎章的勞模名額，就能打發了他們。
而勞模，是不需要回報的。
與黃北洋這種官痞斗爭，這就像走路時不小心踩了一腳臭狗屎，擦都難得擦干凈，你一怒之下跑去和惡狗斗，又可能打狗不成反被狗咬，就算沒被狗咬，狗的主人，以及其他相關的狗主人朋友都會用敵視和警惕的眼光看著你，你一點錯都不能犯，一犯錯就是眾矢之的。
黃北洋這種官員，吃相實在是太難看，而且人品官德比惡狗還要差，普通小民與他爭斗，幾乎沒有勝率，而且極有可能被反咬致死，段海生正是想通了這一點，覺得維權無門滿腹郁悶，才怒極攻心氣血上頭，心臟病發作。
段海生繼續說道：“國家版權局的朱局長不是很照顧你嗎？你是不是先去聽聽他的意見？”
楊云答應下來，又和段海生聊了幾句，告辭離開。
第二天，楊云來到國家版權局找朱曙光，談了十分鐘，得到了一句聽不出真實意思的建議，讓他更加慎重了。
朱曙光同樣不支持楊云用太激烈的方式對抗，他說的話模棱兩可，沒有一個具體的行為指示說明，聽起來像是建議楊云做迂回戰術，并且舉例說，原子彈的威力并非在爆炸時最大，而是懸在空中威懾敵人時。
朱曙光這種副部級官員，能給楊云這種小人物一點小暗示，已經很夠意思了，楊云虛心采納了這個建議，重新思量之后，準備親自單刀赴陣。
光腳不怕穿鞋的，后路已經選好，大不了老子自己干，那還怕什么？今天過去找他，能撈一點好處是一點，再不濟，惡心惡心這個家伙，為段海生出一口氣，也值了！
楊云將兩份合同分別放在公文包的內外層，來到外貿局辦公地點，見到了看起來貌似忙碌的黃北洋。
接過名片，黃北洋打起了官腔：“楊云……原來你是龍騰娛樂游戲公司的老板呀，我一直以為你是赤陽電子廠的技術員呢！”
楊云笑笑：“黃局長，我為赤陽電子廠提供技術支持，說我是他們的技術員，一點兒都沒錯。段廠長住院生病了，這件事對我們兩家公司之間的合作有些影響，所以我想問問您，赤陽電子廠的第一批合同在本月底交貨，不知赤陽什么時候向我們支付游戲專利使用費？”
黃北洋舒服地躺在真皮沙發上，一副奇怪的表情：“赤陽拖欠你們的費用，這與我有什么關系？這是你們兩家之間的事啊。”
你妹的，裝無辜是吧，和你無關？一切都是你這個家伙造成的！
雖然早有預料，但楊云心中仍然忍不住腹側著，努力克制著說道：“可是赤陽沒錢與我們結算，我們就沒錢與國外廠商結算，赤陽生產出來的游戲卡就是非法侵權產品，沒辦法經過海關出口，這樣恐怕會影響合同啊……”
黃北洋猛的坐直身子，吃驚問道：“非法侵權？”
他可是被小天才與大霸王的侵權官司給嚇怕了，廣交會結束了10多天，他現在一聽到侵權這個詞，一個激靈就差點控制不住情緒，惱怒問道：“你們不是已經得到授權了嗎？”
楊云為難的很，為難到臉上表情變得扭曲：“黃局長您是不知道，我們得到的是游戲改編的授權，在國家版權局備案的也是改編權聲明書，可是海外銷售的授權，其實是有第三方外國公司參與的……”
“具體什么情況？”
“每一份銷售到海外的游戲卡，都會給對方支付一筆美元費用，費用的具體金額還在商談之中，可能從幾美元到數十美元不等……”
“什么！你在廣交會上怎么不早說？”
楊云委屈嘟囔著：“您不是一直都忙嗎……”
黃北洋猛的站起來，厲聲喝道：“你說清楚點！剛才我沒聽錯吧？你說我們每一份卡帶還要支付數十美元？這種事情可不能瞎說，說話要負責的！”
黃北洋聲厲色茬的表現讓楊云反而平靜了，笑起來：“黃局長，您別激動。這家公司以前，與我，以及段廠長的關系，都特別好，這個游戲改編授權就是他們幫忙弄過來的，所以我們才沒在廣交會上被日本人扳倒。不過如果段廠長住院的消息傳到他們耳中，就怕產生什么不良影響，比如說會不會擔心赤陽生產不穩啊，段廠長會不會提前退休啊，將來的合作會不會一切順利啊等等，具體的表現則會在談判金額上……”
話說的很委婉，黃北洋聽明白了。
他是沒什么真實水平的官痞，他不是白癡，楊云這番話里，蘊含的威脅意味很濃。
黃北洋正想發怒，可轉念一想，還是先探探楊云的口風比較好，他想摸清楚楊云的真正目的：“不良影響？楊總是不是說，赤陽電子廠的改制的事情？還是說出口補貼撥款？”
楊云笑著搖頭：“不是改制，段廠長躺在病床上，已經和我說過了，他不會再提改制的事情，絕對不會給黃局長帶來不可控的風險麻煩，他準備直接辦理病退手續，好好陪陪他的家人。也不是出口補貼撥款，赤陽電子廠家底還算殷實，10月份的合同可以輕松完成，拖欠我們公司的游戲授權費也可以慢慢給。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在美元的管制上，您是知道的，外國公司只認美元，不談人民幣……”
原來癥結出在這里！
黃北洋清楚了，那個所謂的第三方外國公司，看中的就是他手里抓著的巨額美元外匯，擔心的也是能不能收到應得的那份錢。
如果沒有京城外匯局插手，公司對公司，現款現貨，怎么操作都方便。
但是政府官員越權主導了企業內部經營，錢袋子掌握在政府官員手中，而企業失去財政權，就像家庭中男人上繳工資卡一樣，手里沒點私房錢和朋友喝酒聚會泡妹妹什么的，那會過的很郁悶，作為生產的具體執行單位，財務上不自由，出現不良影響的幾率就會大很多，輕則生產計劃受影響，重則工廠發不起工資工人鬧事上訪。
黃北洋不傻，他那么貪美元，扣的死死的，其實自己一分錢也得不到。
他這么拼命，看中的是手中放不下的這筆政績。
一分美元也不外流，任何不穩定因素都要排除，這就是他最理想化的結局，他也是努力這樣做的，一路上披荊斬棘，擯除了不少雞毛蒜皮的小事，掃清了諸多障礙，本以為事情已經鐵板釘釘，可以給他老子黃某某留下一個好印象，老子英雄，他兒子也是好漢，不用幫忙，他也可以獨自辦成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可到頭來，竟然還會面對這么一個未知的談判！
黃北洋冷笑起來：“楊老板，我懷疑，這個所謂的第三方公司，簽署什么幾美元幾十美元的費用，怕都是莫須有的故事吧？”
楊云微微一笑：“是不是莫須有，黃局長可以等幾天，等我拿到一式四份的合同文件給您看后，您自然就清楚了。嗯對了，黃局長，我今天過來是給您通個信兒，告知您一聲，具體操辦的事情，就交給我了，不用麻煩您！”
黃北洋再也忍受不住了，拍著桌子咆哮起來：“楊云！你敢！”
楊云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委屈道：“黃局長！我可什么都沒有做啊，您可千萬別冤枉我！”
站起來，楊云看著滿臉通紅的黃北洋，表情平靜地離開辦公室，從他踏出大門的這一道線，就注定了他的獨行。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能后悔，楊云將會堅定地走下去！
在即將踏出那一步的瞬間，身后傳來略帶驚慌的聲音：“楊總，別急著走呀，不如咱們好好談談？”
楊云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一切盡在掌握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