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隱君微微一愣,臉上卻出現了冷冷的厭惡之色。
他素性驕傲,對待下人素來是不假辭色——李淳是意外中的意外,但并不因為他對李淳另眼相看,就代表其它的阿貓阿狗都可以隨便上來跟他講話。
何況他如今窩在慶豐城極為低調,來人盡然當街叫破他的身份,是想找死么?
信隱君雙眼一翻,哼了一聲,搭理都不曾搭理。
來者是孟家商行的孟莊生,元信倒是認得他的,他逢年過節都會給指揮使府送上大筆的饋贈,他的兒子孟通也是削尖了腦袋往他們這群貴族子弟面前湊,似乎還參加了寒露之會——只是他那時候正在因為武大小姐而失魂落魄,壓根兒沒在意對方的表現。
這時候人家上來搭訕,信隱君可以不理,他卻是不能太不給面子。
——在不犯潔癖的時候,元信大致還能算是一個正常青年。
“原來是孟先生。”
他略顯倨傲的點了點頭,太過熱情也不妥當,畢竟身份的差別在那里,而且明顯雖然對方是來拍馬屁,但已經惹得信隱君不快,他與他們交情不深,也犯不著為他們轉圜。
“有什么事,請到里面再說,信隱君身份不同,當街交談,有失體統。”
請別人到清靈館閣里面談話,未免有點越俎代庖,但現在清靈館閣無人主事,而且再讓他們小王爺小王爺的叫下去,只怕信隱君心頭更加不快。
孟莊生心頭一凜,知道自己又不小心犯了個錯。
他們這些商人都喜歡咋咋呼呼,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身家地位,但貴族的行事卻大有不同,他們已經不再需要向大眾證明什么,他們所爭的面子,大多也在貴族圈子內部,自己貿貿然稱呼小王爺,只怕已經是犯了忌諱。
他是在寒露之會上見到信隱君的,當然也親眼目睹了斬浪劍斷那一剎那——那時候只覺得心悸后怕,李淳連小王爺都敢傷,自己的兒子與他動手,只是丟了個臉,不曾丟命,真要謝天謝地。
寒露之會結束之后,孟莊生四處打聽,也被他了解到不少秘辛,自然不想錯過搭上信隱君關系的機會,四處尋找能工巧匠,要為小王爺修復斬浪劍。
他孟家商行豪富,旗下本身就有幾家鍛冶鋪子,人頭熟絡,大半月來也被他找到了不少厲害的鐵匠,但聽說是修補斬浪劍的任務,他們都搖頭表示不敢亂接,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愿意接這活的高手,卻也說要考慮幾ri,看要用什么材料修復,才好明確答復。
后來不知怎么被孟莊生打聽到信隱君需要虎骨作為修劍的材料,他急急去向那位高手匠人詢問,高手細思半晌,拍案叫絕。
虎骨乃是生發斷續之物,常用于正骨連筋,本身是一味大藥。
用在鍛冶之時,粗粗想來有些莫名,但若以魔獸的材料為引,則可以煥發出劍中本身的生機,依靠這玄之又玄的生機之理,催動劍刃的自愈——只有這樣,才能完美的修復斬浪劍。
“這就是鍛冶之中,極為高明的心煉之法!我也才剛剛入門,不想小王爺身邊居然有此能人,開得出這張材料的方子。”
高手贊嘆之余,卻也認為在帝國北疆,除了自己之外,再無人能夠踏入心煉的境界,也無人真正能夠動手修好。
孟莊生大喜,他琢磨了一番,想好了計劃,先獻材料,再獻匠人,只要修復了斬浪劍,那可就巴結上了信隱君這位了不起的大貴族!
固然他也知道信隱君是伏波郡王的小兒子,雖受寵愛,未必能夠繼承郡王之位,但即使如此,他也一樣是原本他根本高攀不上的對象,只要伏波郡王對他略有照顧,待信隱君成年之后,很容易就能成為一城一國之主。
要是趁著這個機會能與之交好,那孟家的飛黃騰達,指ri可待。
所以他興沖沖地拉著原本不愿出門的孟通,帶上孟家最好的虎骨,急急忙忙趕來拍信隱君的馬屁。
——在寒露之會上信誓旦旦卻在李淳手里丟臉的孟通,這幾ri天天窩在家里不肯出門,對于這樣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來說,寒露之會上的景象就跟世界末ri一般,他恨不得立刻自殺,但是他老爹豈能容他,厲聲呵斥。
“蠢才!劍法好壞我不懂,書我也讀得不多,但是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句話,你老子我都聽過,難道你沒有聽過?”
“李淳那小子贏了你一招,你丟臉是不假,可他后來又贏了小王爺,誰還會在意你曾經輸給他這件事?”
“他如今與小王爺稱兄道弟,這可比他的劍法對他將來還要有用得多!”
“你現在有這個機會去巴結小王爺,是我們家祖宗積德,留下了著許多祖產,讓我們有一手好牌,難道你還要坐失良機,在擂臺上輸了一次以后,在做人上還要輸?”
對李淳此人孟莊生心中也是極為厭惡,他總覺得是這小子搶了兒子的機會,若是他輸給了孟通,也許今ri與小王爺稱兄道弟的,就應該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那個小王八蛋!
“……那小子能夠不得小王爺的嗔怪,聽說就是因為他承諾能幫小王爺修好斬浪劍,如今咱們送上虎骨,再引薦諸葛先生,必能拆穿那小子的騙局,小王爺雷霆震怒,一定會將那小子重重治罪,那時不就出了你一口惡氣?”
孟通正是聽了此言,這才厚著臉皮,跟在老爹的屁股后面,如今見信隱君的態度冷淡,而元信也是不冷不熱,言語之中還有譏刺之意,心中難耐,臉皮早已漲得通紅。
所以說人心不能偏,其實元信之言只不過是提醒,不想他們再惹信隱君不高興,說起來還是好意,但停在心性偏狹的孟通耳中,就像是有意諷刺一般。
要不是有拆穿李淳的這個動力在,只怕他馬上就要掉頭就走。
孟莊生是做生意的,臉皮自然厚,干笑兩聲,連聲道歉,借此下臺階。
“元公子所言甚是,倒是老朽疏忽了,我們進去談,進去談……”
他還神神秘秘地四面環顧,抱緊了虎骨的盒子,讓信隱君和元信先行進門,自己倒像是主人一般,踏入大門之后,還隨手把門給閂上了。
信隱君大剌剌地走到大廳之中,隨手扯了張椅子坐下,繼續以眼望天,維持自己眼中無人的形象。
元信嘆了口氣,“孟先生,你們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信隱君并不打算要收虎骨,李淳……大哥答應過他,要自己收集材料……”
叫李淳大哥還是不太習慣,只是叫出李淳名字的時候,信隱君就瞪他一眼,逼得他不得不改口。
孟通心中又嫉又恨,忍不住開口。
“小王爺,那李淳本不是什么匠人,哪里懂得修復斬浪劍之法,你可不要聽他騙了!家父已經找到北疆大匠諸葛七,他擅長心煉之法,帝國北六郡,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用小王爺的這張方子修復斬浪劍!”
本來這話得等到水到渠成才好說,但他實在忍耐不住。
孟莊生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不爭氣,但他已經開口,也只好就此說破,順水推舟。
“信隱君大人,我兒子雖然無禮,但他這話也是一片摯誠,您萬不可被李淳所騙。要想修復斬浪劍,非得要用心煉之法,才能發揮出魔獸虎骨之中的斷續之意,在整個帝國之中,能用心煉之法的大匠,本來就屈指可數,至于在這北方,當真只有諸葛七一人!”
“此人如今已經被老朽請到府中,我等也為大人準備好了材料,只要大人認可,諸葛七隨時可為大人修復斬浪劍,不必再遷延時ri!”
他行事就要比兒子老道許多,知道信隱君不喜歡小王爺的稱呼,立刻就改了口,又點出諸葛七乃是帝國北方唯一的大匠,若是他也無法修復斬浪劍的話,別人就更加不能。
“哦,你居然請到了諸葛七?”
元信都愣了一愣。
一開始信隱君斷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曾四處尋找高手鐵匠,自然也曾得聞諸葛七之名,只是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杳杳,憑城防軍和信隱君的私人護衛根本找不到,不想這孟莊生一介商人,居然有本事請到這位北疆巨匠。
“諸葛七乃是孟家的供奉……”
孟莊生低下了頭,言語中卻頗有自得之意。
其實所謂供奉,也就是不干活光拿錢的主兒,但孟莊生有這塊招牌在,兵器生意也好做不少,更沒想到這次居然能夠發揮大用。
“哼!”
信隱君冷哼一聲,卻是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那什么諸葛七,很厲害么?照他的意思,難道說開出這張修復斬浪劍方子的人,還不如他不成?”
“這……”
孟莊生倒是一時語塞,這個問題他也問過諸葛七,此時也只好硬著頭皮點頭。
“開出方子的人,見識自然是極高的,但鐵匠這門手藝,終究還是要動手,三天不打鐵就手生,在北疆這地界,真沒聽說又出了一位能用心煉之法的大匠,還請大人明察!”
“胡說八道!”
信隱君大怒,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