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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秘三腳架(下)

  “我寧愿放棄明智,這么多年我覺得我已經太明智了,幾乎都要忘記自己也是個有感情的人。是啊,帶著上萬人組成的殺戮機器,為了追逐利益和權力在半個荒蠻的世界里奔波,幾乎都忘記了,我在這個世界上也是有家,也是有父親的,無論如何我要回羅馬城,去見我的父親最后一面。”李必達在雨中喃喃著,隨著自己的話語逐步脫下了鎧甲,以及一切代表著榮耀威權的掛飾,這時海布里達走來,拋來件粗布料子,這是他剛才從議事大堂的破舊地下室搜羅來的,李必達咬著牙,努力不叫自己的淚水流下,拔出匕首來,帶著割裂的聲音,他將粗布做成個簡易的喪服斗篷,接著將匕首扔在地上,換上了雙藤條涼鞋,垂著頭跟著哈巴魯卡的步伐,朝著海港方向緊緊而去,大衛.安吉特之子馬提亞卻沒有忘記身為小廝的職責,將裝著緊要文件、細軟的箱子扛在肩上,也跟在其后。

  “替我向金槍魚致哀,就算他在小亞欠了哥很多。”擦肩而過的瞬間,海布里達匆匆對著李必達說了這句話。

  “就這樣,三個人回羅馬城去了?”這時,雨中的馬可.安東尼帶著種半是嘲諷,半是敬佩的語調說道,“把我們接近兩萬名兵士,數萬名昔蘭尼市民,宏大的工程,還有即將具備雛形的艦隊扔下。”接著他挑著眉毛,無奈地對薩博凱穆斯苦笑兩下,表示肩膀上的職責有些太重。但隨后再沒說什么了。

  前往布林迪西港口的船只甲板上,李必達始終沒有躲避風雨。他開始不吃奢華的肉食,不飲酒水,甚至不躺在臥榻上吃飯,終日只有兩個姿勢,披著那件斗篷,站著,或者坐下,這是為將死者悲悼的氛圍。哈巴魯卡與馬提亞無所事事地窩在甲板另外一側,特別是十二歲的馬提亞,怎么也沒想到,他接觸羅馬城會如此之快,更沒想到,是以跟著主人奔喪的契機。

  三個集市日后,瘦削的臉上滿是胡須的李必達。依舊蒙著那件斗篷,滿是蟲洞和臟污,哈巴魯卡在大道邊替他雇了頭驢子,與馬提亞跟在他的身后,慢慢毫無驚擾地進入了羅馬城,隨后又是半天的路程。抵達了普來瑪別墅。

  別墅門口停放車輛的外庭,車馬十分寥寥,李必達不由得心中一陣酸楚和憤懣,而后他步入了門閽,和眼角同樣帶著淚水的波蒂相擁。“謝謝你教我寫作和閱讀,我看過了凱利的信件后。也趕來了。”

  “孩子們呢?和尤莉亞在一起?”

  波蒂點點頭,她也披著暗色的粗布袍子,而后牽著男人的手,慢慢穿過了暮色昏濛的阿波羅餐廳,沿著向上的臺階登上了路庫拉斯臥著病軀的書齋。

  路庫拉斯的奢華臥榻邊,燃燒燈火的青煙,纏繞著他暗灰色的面龐,漸漸在角落里的灰黑色里消逝,凱利咧著嘴哭泣著,站立在一旁,提莫修也頹喪地坐在角落的長椅上,這時聽到了李必達與波蒂進入的腳步聲,路庫拉斯的耳朵居然轉了兩轉,而后帶著笑,緩緩側過臉來,“其實我也是個斯多葛的信徒,不太相信死后的靈魂,所以很任性地要見最后想見的人。孩子,帶著你女人,來到我的旁邊。”說完,他努力地想把手抬起,要做出呼喚的動作。

  波蒂率先忍不了,跪在地面上,雙手摸著榻沿,大聲嚎啕起來,路庫拉斯眼珠盯著天花板,用手觸碰了下兩個孩子的面龐,“我支走了馬可斯,在數日前,還是一個集市日前?對不起,我的狀態實在太糟糕,每天只有一個時刻頭腦還在清醒著,隨后就是在漫無邊際的無意識的海洋里漂游。我不能讓馬可斯看到這個樣子,他的腦袋就像個孩子,是受不了如此的害怕的,所以我寧可偷偷死去。”

  “別再哭泣了,羅馬的世界里有個笑話,葬禮上的賓客都會勸兒子說,你別哭啦,父親死了你應該高興,因為你再也不用受他的奴役、壓迫和管教了,你終于可以得到遺產,可以去買首飾送給喜愛的女人,想買多少就多少。”

  “不,馬可斯還是我的父親,我不會再像這次這么混蛋,我與孩子會伴隨馬可斯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李必達再也忍受不住,他牽住路庫拉斯的手,淚水點點落在對方干枯的手背上。

  “那就別哭啦,我死后,灶神廟的貞女會送來遺囑,而卡拉比斯你就將這扎人的胡須頭發清理干凈,穿上紫色的長袍,就像當年小亞的營帳里凱利幫你的那樣,回復那個英俊漂亮的孩子模樣,隨后我的朋友會當眾宣讀遺囑,會將遺產委托給你主管,你是主繼承人,馬可斯是代理繼承人,你就是!”

  不!李必達有些驚惶,他下意識地想推開庇主的手,但路庫拉斯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再度猛地將他手攥住,“不要忘記你在我膝下曾經的誓言,你就是主繼承人,這就是我的遺囑,你必須遵照!”

  沒有給李必達機會,路庫拉斯繼續說了下去,“到時宣讀遺囑的,是加圖。”

  明顯感到李必達又是陣悸動后,路庫拉斯再度笑起來,“你和加圖是仇敵關系,對不對?但別搞錯了,加圖不是那種人,事實上遺囑由他來宣讀,我才是最安心的。”

  接著,金槍魚艱難地喘了幾口氣,慢慢說著,不知道說傾訴,還是自言自語,“人們總說,最幸運的孩子是遇到了名聲最好的父母,從這點來看我是不幸的,父親瀆職過,母親作風和我的前妻差不多,但我依舊愛他們,并且不妨礙我自己努力扮演好位父親的角色,在人生的下半場戲劇里,落幕時我因自己的這個角色而了無遺憾,我是幸運的,我是幸運的......孩子,讓我在那個世界繼續榮耀。”說完,他好像有些疲憊,咕嚕了個模糊不清的單詞,隨后一點點地合上了眼皮,并點點地窈陷了下去,他的身軀變得暗淡無光起來,很快和周圍的色彩融為一體。

  李必達眼前一陣眩暈,周圍人的哭聲他好像聾了,再也聽不見,他緩慢而精確地走到書齋的神龕前,雙手舉過蠟質面具,隨后凝視著死去的金槍魚的面龐,再莊重地將面具蓋在死者的臉上,“別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父親,死亡就像個永無止境的美麗旅程,去享受吧,或者靜靜等著未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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