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不是單純的兵變,而是不折不扣的,凱撒已經暗中派遣軍隊將伊特魯尼亞給占據了,那兒全是反對共和的暴徒之海洋,在唏噓了許多結論后,得知此消息的小加圖,開始明白,在意大利北部募兵已是不可能,他便徑自去找龐培,要求狄克推多采取雷厲風行的手段,即刻帶著西班牙第一軍團去穩住伊特魯尼亞的局勢。
“可是這個軍團是用來鎮守羅馬的。”龐培在猶豫。
“羅馬城交給城市軍團就足夠了,若是失去了北部的屏障和兵源,那凱撒真的是長驅直入了。”小加圖急忙說。
這時,外面又開始下起了冰冷的冬雨,龐培不發一語,再度踱到了院落前的階梯回廊處,不久前也正是個下雨的天氣,他自認為獲得了全羅馬的支持,下足了攝取最高榮譽的決心,他并非貪權戀棧的人,他只是在追求最高的榮譽罷了。但沒過幾個月,又是一個雨日,他卻在先前的狂妄大言后,完全沒了解決問題的方法,西班牙和馬其頓的軍團遠在天邊,那些之前熱情贊美奉承他的集鎮、鄉村和這座偉大的羅馬城,現在恍如死人般,毫無生氣,他連一萬名兵士都募集不到,現在北方局面又糜爛至斯,偉大的龐培,此刻頓時有了束手無策,虎落平陽的感覺!
“我的忠實追隨者,都在東方,還有西班牙。”很久很久,在冰冷悲觀的氛圍里,龐培看著院子里的那棵瑟瑟發抖的懸鈴木,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聽到這句已經是注定的話后,小加圖反倒覺得沒想象中的那么憤怒,他只是說,“羅馬城,偉大的祖先之地,和全共和國的中心。你就這樣丟棄給凱撒?”
“這座城市沒什么神奇的!”反倒是龐培怒氣上來了,“也許土著的貴族會喜歡,但對我來說,整個家族的故鄉。就是在軍營里,就是在意大利的農莊里。這兒的城市建設糟透了,到處都是老鼠和臭蟲橫行的蜿蜒曲折的巷子,骯臟泛濫的河水,貧民窟和花園相鄰的山丘——在希臘,在東方,哪座城市不比這里強,就算放棄這里,憑借著馬其頓精銳軍團的后盾,還有無數附庸國的支持。很快我不還是會殺回來的。”
“你根本就不會明白,丟掉這個你心目里骯臟混亂的羅馬城,損失會是如何的巨大。”小加圖就像個預言家般,丟下了這句話,而后便冒著雨。就穿著件無袖的毛料托加,離開了。
在雨中暴漲的盧比孔河,到處是溢出的灰黃色的河水泥漿,披著皮革斗篷的李必達、庫里奧、安東尼與埃布羅等人,離開了伊特魯尼亞,選擇從蘇特拉山的背部,前往阿里米隆。去見在那里的凱撒,向他匯報整個事態的發展,并且要求他“下定最后的決心。”
烏云都集中在山的那面,這兒只有冷風撲面,艱難地在某處歪歪斜斜的小橋上走過,終于在片灌木叢間。李必達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著隱藏在那兒的尖兵揮舞起手臂來,那個帶頭的百夫長,對自己與部下如此輕易被發覺極度感到不滿,便抱怨著將頭盔上遮擋的枯葉給取下。走了出來,厲聲詢問他們的身份。
“你是哪個軍團的?”
那百夫長面對反問,聳聳肩膀,沒好氣地說自己是第八軍團的。
看來凱撒確實是帶了一個正規軍團,來到阿里米隆的,隨后李必達便對他說,“往前急速跑動起來,而后告訴大營里的總督閣下,就說剩下的三位全到了。”
阿里米隆的營地里,雖然雨越下越大,但凱撒豎著金鷹旗標的執政官營帳里,人馬卻絡繹不絕,這里混雜著各種語言的交談,拉丁話、希臘話、伊伯利亞話、凱爾特話和日耳曼話,幾名帶著雙耳帽子的軍奴,正不斷地朝里面抱送著木炭、肉食和酒罐等東西——在做出決定時,凱撒還是照樣召開了規模巨大的宴會,邀請副將、護民官與百夫長們,當他與李必達等人見面擁抱時,李必達環視了下帳內,隨即低聲問道,“他人呢?”
“自從回來后,就沒穿戴過鎧甲,佩戴過金鏈與獎章,一直以平民的裝束,窩在自己的營帳里,對外面就說,他的身份已經完全消除了。”凱撒有些傷感地回答說,他當然知道拉賓努斯的決意,所以并非采取任何強制性的措施。
在一排鷹標與營旗下,所有人都坐了下來,凱撒用把烤肉叉敲擊著罐子,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接著他沒有任何廢話:
“諸位,我猶豫過,害怕過,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騎著馬,近距離注視著滔滔的黑色的盧比孔河,今天是個陰雨的天氣,它對面的原野和山脈,在白天就像籠罩在黑夜般。”說完,他起身,閉著眼睛,將手慢慢伸出,而后帶著嘶啞顫抖的聲調,“往前走,越過它的話,也許就是毫無邊際的深淵,沒有神靈能告訴我們,前方的路該如何走,但我必須對在場所有人說,我們已經盡力,既然政敵連十名護民官集體提出的法案都能無視,連高盧人被授予羅馬公民權這種法令都能無視,那么我認為,不必再奢談任何的冷靜,不要再把公義、法律掛在嘴邊了。”
頓了頓后,凱撒慢慢坐下,將烤肉叉很細心地擺好,接著在沉寂的帳篷內,口齒清楚地宣布:“三天,最遲不超過五天,我將越過盧比孔河,帶著武裝,帶著你們。”
這句話完畢后,凱撒抬起細密的額頭紋,看著整個宴會場所,沒人反對,也沒人歡呼,一會兒后護民官與百夫長們,又開始恢復原狀,開始頻頻勸酒吃肉,就像任何事都沒發生過,滿是刀叉碰撞的聲音,大家開始聊起女人、天氣和各地的軼事,并不斷發出笑聲。
這時,凱撒笑了,身后的李必達也笑了,他們當然知道,這種狀態是最理想的,官兵們什么都不想,不去思考越過盧比孔河會遭到國家什么樣的懲處,他們的心目里,就將這種行為等同于,任何次普通的,遵循總督閣下命令的軍事行動。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