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沐夫人罕見的派人邀請徐灝進內宅吃飯。當下徐灝告別一臉羨慕的趙鶴松等人,和沐昂一起動身。
半路上沐昂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瞪著徐灝,說道:“我來問你,你是不是還在惦記著我姐?”
徐灝奇怪的道:“怎么說?”
沐昂一字一句的道:“那些混賬東西都被我詛咒死了,我警告你,不想死就別打我姐的主意。”
徐灝懶得和一個有戀姐情節的小屁孩計較,笑道:“我有自知之明,你放心吧。”
“那我暫且放過你。”沐昂很得意的說完,又愁眉苦臉的道:“快被日屁股的先生煩死了,你要是能幫我揍他一頓,我就不計較你喜歡我姐的事了。”
徐灝驚訝的道:“什么日屁股?我不明白。”
沐昂一副你比我還見識少的輕蔑表情,撇嘴道:“等我晚上帶你去瞧瞧,讓你也見識一下。”
徐灝點點頭,邊走邊心說難道蔣嵩喜好男風?倒是大有可能,他認識的富家子弟中,有一多半都干過此事,非是什么同性戀,而是大多和自己一樣在家里雖然丫鬟成群,人多眼雜卻沒什么機會得手,往往受到時下奢-淫風氣影響拿身邊清俊的小廝偶爾為之,瀉瀉火氣,沒有責任不怕惹出事來。
古時不把男風當做一回事,人人皆習以為常,就連青樓楚館都有專門的男娼。而南方士林甚至把男男愛慕之舉當成了一件風雅事看待,流行時尚。
另外就是讀書人遠赴京城參加科舉或者出外做官,身邊沒有女人,書童能很好的起到調劑身心的作用。
而類似蔣嵩此種一把年紀還押戲別人家小廝的無恥作為,就和那些有錢人家豢養小優戲子供其滿足變態欲-望一樣,就顯得比較惡心下作了。
“他戲耍的是你家下人,做主人的竟然無動于衷,我真替你丟臉。”徐灝故意冷冷說完,當先朝前走去。
沐昂小小年紀最受不得激,追上來叫道:“下人而已,我又不好拿此事作筏子,就算告訴了娘親,也無法令先生滾蛋。”
徐灝笑道:“滾不滾蛋的無所謂,最重要的得出口惡氣。你要敢做,我就幫你出主意。”
“好,一言為定。”沐昂大喜,他就缺一個狗頭軍師,以往家里那些先生,他都是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漠態度對待,君子最好欺負,非常管用。誰知這蔣嵩比他還要無賴,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虛實,而且仗著身份什么話都敢說,什么處罰都敢用,偏偏母親和姐姐都對此欣然贊同。
無形中和總是瞧不起人的沐昂親熱了幾分,徐灝很開心,他有意繼續加深下雙方的感情,邊走邊笑道:“等考完試我帶你進京玩幾天,太子府燕王府秦王府,隨便你想去誰家都行。”
沐昂吃驚的問道:“你竟然能隨意帶著我進出王府?”
徐灝故意傲然一笑:“若不是為了你姐姐,你以為我會給你做伴讀?不信就在京城里打聽打聽,我徐灝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沐昂后知后覺的恍然道:“怪不得我哥和詹玉他們都認得你,原來你的身份和我差不多。奇怪,你身上除了有和你姐姐一模一樣的感覺外,不像個富家子弟。”
徐灝頓時苦笑,他不知道和沐凝雪一樣的感覺是什么東西,不過確實他身上沒有豪門公子哥那與生俱來的傲氣和貴氣,其中原因多了,反正那種深入骨髓的優越感和目光短淺的傲慢做派,無論如何也學不會。
沐昂到底是一個孩子,對于不關心的事從來不打聽,一心只想著玩耍。他就像是一朵溫室里的花朵,這一年來所有發生的事,沐夫人和沐凝雪都瞞著他。
一進內宅,自有丫鬟頭前引路,徐灝沒有多想,大姐和小妹在沐家做客,請他來吃飯也是應有的禮節。
花廳內,已經擺放了一桌素席,沐夫人換了一套絲質宮裝,長長的裾袖不時隨著飄動,整個人光彩耀眼,烏鬢堆云滿頭金釵,臉上略施粉黛。
徐灝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沐夫人不穿素服時的盛裝打扮,好一個儀態萬千的中年美婦人,整個人顯得年輕了何止十歲?
沐夫人身邊還站著一位明眸皓齒的絕色少女,穿著一身大明公主制式的大錦繡五彩鸞鳳圖案,主體為鵝黃色的宮裝,外罩著一間很奇怪的紅白相間彩繡坎肩,頭上戴著非常好看鮮艷,像是孔雀開屏一樣的彩繡頭飾,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用花頭帕包裹著高高盤起,使得頭發和那頭飾像是戴了一頂造型有趣的高帽,臉部左側垂著一束雪白飄逸的絳穗,給人以煞是美麗純潔,活潑俏皮的異樣感覺,年紀大概十二三歲左右,烏溜溜的一雙鳳眼直瞅著自己上下打量,滿臉好奇。
徐灝在沐家混跡有段日子了,即使沒有見過其人,也能猜到這位女孩大概就是久聞其名,沐家庶出又堪比嫡出的二小姐,沐凝雪同父異母的妹妹沐青霜了。乃當年沐英在云南時娶的白族小妾所生。
白族歷史悠久,不比漢族的源遠流長來的稍差,向來乃是云南本地大族,從唐朝開始就有白國的存在。歷經唐宋,白族達到鼎盛時期,最有名的大理段氏就是白族王族,統治云南長達數百年之久,元朝時幸運的躲過了滅族之禍,鑒于白族在云南各族中的高貴地位,蒙人繼續任用段氏統治云南。
而自從明朝大軍征服云南之后,采取同化政策,焚毀了白族的文化書籍,稀釋白族人口比例,沐青霜的母親就是王族段姓公主,沐英此舉顯然有政治上的考慮。
沐英病死后,沐青霜的母親據說隨著丈夫殉情了,徐灝猜測是被朝廷賜死的。那時段氏王族已經絕了嗣,隨著這最后一位公主的離世,導致從此白族失去了王族,日漸與漢家百姓無異了。
后來朝廷封了兩位白族段姓兄弟為雁門衛鎮撫,并賜名“歸仁”,可是白族人根本不拿兄弟倆當回事,后來隨著兄弟倆陸續死去,朝廷就干脆不再封賞段姓后人了。
因此沐青霜雖然年紀不大,卻是碩果僅存段氏王族的最后一絲血脈,在云南有著無與倫比的威望,又因為身上有沐家血統,這也是為何沐家能夠持續治理云南直到明亡的根本性原因。
沐青霜自小就生長在云南,為了安撫云南諸少數民族尤其是白族人,八歲時就被朝廷冊封為大理郡主,去年十一歲時護送父親的靈柩進京安葬,拜見完帝王后,因思念家鄉又和沐春一起返回了云南,沒想到今年又進京了。
其實遠道而來的沐青霜根本就是剛剛進家,今早一直在宮里覲見朱元璋和各宮嬪妃們,這位大理郡主有著少數民族女子所特有的活潑熱情,加上混血優勢所賦予的美麗容顏,所到之處無人不喜歡她,就連朱元璋都特例和她相處了一個多時辰,臨走時還一反常態,親自依依不舍的送出了乾清宮外。
隨行而來的沐府官員和管事第一時間去了京城黔寧王府通報,不巧沐晟人在都督府,他夫人去了親戚家吊唁,夫妻倆都不在家。眼看時辰不早了,管家以為郡主勞累一天,遂自作主張的安排沐青霜今晚入住府上,不想沐青霜非要來鄉下別院。
是以沐夫人沒收到消息,等下人進來稟報,匆匆忙忙換上了一身宮裝,臉上的水粉胭脂都沒來得及擦掉,正好她頭前打算宴請徐灝,這才被徐灝遇個了正著。
沐昂皺著眉頭眨眨眼,終于認出了這位很陌生的二姐,不甘不愿的說道:“姐姐好。”
沐青霜含笑道:“弟弟也好,倒是比去年更高了些,身子也結實了。”“哦。”沐昂悶聲悶氣的回答。
眼看孩子們見面后還是很尷尬,沐夫人忙指著徐灝介紹道:“這位是魏國公家的徐灝,娘請他陪著你弟弟一起讀書。眼看著三天后就要鄉試了,還得勞煩人家到時照顧你弟弟,因此請他過來用晚膳。”
沐青霜笑吟吟的搶先開口:“這么說你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了?我也學過幾天的四書五經,還會對對子,作詩呢。”
徐灝搖頭道:“不算是讀書人,我家和沐家一樣,皆是武將世家。”
沐青霜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大家的學問都差不多。那你精于騎射嘛?上過戰場殺過人嘛?”
徐灝又搖頭道:“我年紀尚幼,只當過幾天的侍衛,會騎射卻不精,沒有上過戰場,更沒有殺過人。”
沐青霜拍手笑道:“巧了,又是和我一樣,我可不敢殺人,會騎馬卻馬馬虎虎,力氣小只能連續開弓三次。”
徐灝忍不住笑道:“這已經不簡單了。我也希望京城女子都能騎馬射箭,不要一味的呆在閨房里足不出戶,時常做些戶外運動,鍛煉力氣對身子很有好處。”
沐青霜眼眸一亮,贊賞道:“難得見到通情達理的男人,可惜這里是京城,要是在云南,我一定交你這個朋友。”
此時身邊的沐夫人一頭黑線,生怕這野丫頭說出更多的胡話來。心說二丫頭倒是和徐灝那小子乃是一丘之貉,怪不得兩個人一見投緣呢,當日徐灝還問凝雪是否是朋友來著,豈有此理!又不是那民間男女,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豈能私下里以朋友相處?
“好啦好啦,有話等會再說不遲。”沐夫人含笑拉起了沐青霜的小手,說道:“你先去見過你大姐,正巧徐灝的姐姐妹妹都在咱家做客呢,他妹妹和你年紀差不多大,天真爛漫娘一見之下很是歡喜,興許你們倆一見面就成了手帕交,這有了朋友,往后你也就不會吵著無聊要回云南了。”
沐青霜笑道:“那好,我先去尋姐姐和客人。對了母親你比去年見面,要年輕了十幾歲!我剛進來時還以為你是我大姐呢。”
沐夫人頓時臉色一紅,慎道:“去,小孩家家的說話沒個把門。”
徐灝暗自一笑,目送沐青霜嬌笑著離去,心說老子總算也有小姨子了,感覺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