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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沐春

  距離京城三百里遠的某座驛站,不時傳來狗吠聲,馬廄里燈火通明,十幾個風塵仆仆的兵士正在給馬兒喂食洗刷。

  西平侯沐春獨自坐在屋里,看著母親親筆書寫的家信,上面嚴厲責令他馬上返回云南,不許進京,并告知妹妹已經去了燕京。

  沐春今年三十歲整,當年沐夫人十二歲時嫁給了沐英,十三歲就有了身孕,十四歲時生下長子。

  沐春的年紀比二弟沐晟要大了四歲,比沐凝雪卻要大了整整十三歲,因此視兩個妹妹和幼弟沐昂為兒女般看待,也是他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子嗣的緣故。

  沐春的性格酷似其故去的父親,領兵才華和才干也堪比一代名將沐英,十六歲時就追隨傅有德和沐英常年領兵在外,戎馬半生,除了當世幾位名將,看不上任何沒有真才實學之人。

  他早早就憑著實打實的戰功獲封了西平侯,父親沐英故去不過一年,還沒有繼承國公爵位,得等守孝期完方能承繼。

  朱元璋很欣賞沐春的才干,因此奪情令他把父親的靈柩送回老家安葬后,帶孝繼續鎮守云南,沐英的靈位則供奉在太廟里世享煙火供奉。

  沐春重情義,收到傅有德的書信后,品味出其中流露出的一絲絕望,加上他很熟悉傅讓的為人本領,因此秘密返回京城。打算說服母親把妹妹許配給傅家,如此沐家和傅家休戚與共,拼著跪死在圣上面前,也要保住兩家人的身家性命。

  沐春一聲嘆息,沒想到母親竟然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提前把妹子送走了,這該如何是好?

  想到家里還有青霜在,沐春搖了搖頭,青霜的身份太特殊,早就內定給了將來的云南王,以此來鞏固民心,彰顯朱家王朝的法統。

  沐春把書信小心翼翼的貼身揣好,起身走出門外,隨后趁著夜色往京城趕去,他無論如何都要面見帝王,為傅家求情。

  濟南城,錢家別院。

  沐凝雪梳洗沐浴已畢,臉色紅撲撲的就像是鍍上了一層胭脂,不施粉黛依然流光溢彩。

  她本為武將之女,這半年來又受到徐灝的傳染,弟弟沐昂的引誘,平日里喜歡上的戶外運動,踢毽子蕩秋千,投壺射箭等等都有接觸,使得原本就健康的身子更上了一層樓。

  秋天的夜晚較為涼爽,沐凝雪多穿了一件玉色坎肩,下意識的問道:“他好了沒?”

  芷煙捧著銅鏡,趁機調笑道:“他是誰?”

  沐凝雪抬手輕輕拍了拍芷煙的臉頰,笑道:“我都被你們兩個輪番錘煉的心如止水了,什么都聽不見了。可在這么任由你們欺負我的話,我就不客氣了,一早把你這歪嘴的丫頭送給那個沒臉的少爺,湊成一對沒皮沒臉。”

  芷煙一掃先前在徐灝身邊時的不屑一顧,笑道:“反正早晚都得是那沒臉少爺的人,晚一天早一天也沒啥,就怕有人到時醋意熏天的。”

  沐凝雪立時無語,嘆息道:“真是輸給你了,你這丫頭如今越發的言語無忌,行事也大膽。得虧了你在他面前還給我留著臉面,不然都沒臉隨他同行了。”

  芷煙笑道:“我自然清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咱們在閨房里說笑逗樂無妨,在外頭,誰敢故意招蜂引蝶,我第一個不答應,非得揍個半死攆回家不可。”

  沐凝雪欣慰道:“這才不枉你我好了一場,到底是你最懂我的心思。夜色還早,他定是一樣無心睡眠,咱們一起尋他聊聊天,我覺得他心里有事,看看能不能為他分憂。”

  這關口芷煙懂得不能繼續取笑小姐,乖乖的答應一聲,主仆二人一起出了房門。

  丫鬟芷晴年紀和芷煙一般大,同為一十六歲,容貌和芷煙一樣的出挑漂亮,但她沒有芷煙心思細膩會說話。芷晴個性爽直辦事利落,而且她的父母乃是沐府家將,不管是沐夫人和沐凝雪都不拿她當下人看待,算是沐凝雪身邊的內管家。

  本來沐凝雪想把貼身丫鬟芷煙派過去服侍徐灝,卻被徐灝拒絕了,可總歸得有人為他鋪疊被褥,漿洗衣物什么的。是以沐凝雪就讓芷晴過去幫忙,她知道徐灝向來不喜歡無關之人擺弄他的隨身之物,在沐家留宿時寧可自己動手,也不讓婆子小廝們動一下他的東西,倒是未成親心靈手巧的女孩可以,當然這是豪門公子一貫的富貴病。

  不待沐凝雪詢問,芷晴主動說道:“徐公子一直沒回來,我出去問了下,有本地之人隨著錢員外過來拜訪,現在都在前廳呢。”

  沐凝雪疑惑的道:“無端端尋他做什么?又不是欽差文臣,一個未及弱冠的,有何好拜訪?走,咱們過去瞧瞧熱鬧。”

  當下沐凝雪帶著丫鬟去了前廳,隔著屏風側耳傾聽。

  此刻徐灝坐在主位,長相酷似一尊醉彌勒佛似的的錢員外坐在他身側,笑口常開的五官變得一臉苦相,他皺眉聽著周圍十幾個老者輪流傾倒苦水。

  一位五十多歲的清瘦老人操著一口山東口音,訴苦道:“上差請給俺做主,俺姐夫膝下就一個女娃一個男娃,外甥自小就沒心眼,那些淮西佬非要讓他們的娃娃和俺姐夫訂親。誰知這些淮西佬包藏著禍心,什么至親都不在乎,一等俺姐夫故世之后,就把家財統統搬走了,外甥是個膿包被蒙在鼓里,竟連自己的媳婦都被奪去做了舅子的小妾,這不哭哭啼啼的跑到俺家來,不爭氣的敗家子,俺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他。”

  沐凝雪聽得秀眉蹙起,暗道淮西佬不就是鳳陽一帶的老家人嗎?早年朝廷有以李善長大人和宰相胡惟庸為首的淮西派,把持朝政十多年和浙東派爭權奪勢,如今雖然都已經敗了,可是也使得無數老家人仗勢崛起,互相勾結欺行霸市,結果惹惱了圣上,不顧鄉情把所有大戶都分散到了各地,看來這里的淮西佬就是從老家遷過來的。

  此刻徐灝的想法和沐凝雪大同小異,顯赫一時的淮西黨自然聽人數次提起過。

  此時又有一位壯年漢子憤怒的道:“這些淮西佬有錢有勢,在整個山東境內廣布鷹犬,專門四散開去鉆頭覓縫。俺家的侄子年輕不懂事,被他們刻意引為知己,結果侄子瞞著俺們全家人,尋思著聽淮西佬的話,養個產業出人頭地。

  唉!結果訂了年限,高達幾十分的利錢,借了一千兩的銀子。等到了臨期,不但本利還不出來,利銀加上本銀,利上加利滾雪球似的,整整一年下來欠了人家七千多兩的銀子,而那產業連三百兩銀子都不值,害的俺姐夫散盡一半家產,好歹把錢給還上了。

  竟沒想到這些黑心腸的王八蛋當日眼看侄兒懦弱可欺,打聽到俺家是老老實實的正經人家,喪天良的陸續哄騙侄兒又借了另兩家的高利債,這下子生生把俺姐夫一家子逼得傾盡家產,寒冬臘月一起上了吊。俺氣不過就找他們去理論,被打斷了雙腿,落下了個殘廢。”

  徐灝皺著眉看了眼漢子的下半身,周圍四五個人同聲叫罵,都是親屬被騙了高利貸的,以至于傾家蕩產淪為了赤貧。

  沐凝雪悄悄從縫隙中望去,就見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除了皺著眉頭外,什么表情都沒有,心說你倒是沉得住氣。

  整個大廳被眾人叫嚷著亂成一團,忽然就見他微微抬起手臂,頃刻間把所有聲音都給壓了下去,大廳重新恢復了平靜。

  沐凝雪暗道他倒有幾分裝模作樣的本事,那神態架勢一看就知是模仿的圣上,也算是唬人。

  徐灝依然沒有開口,用眼神示意大家伙繼續說下去,這一年來他習慣了和皇族大臣們打交道,又被朱元璋耳濡目染下,有了幾分身為上位者的氣勢。

  當下又有一位老人顫巍巍的說道:“老朽有祖傳下來的家宅,算是濟南城里數一數二的園林,不比錢員外這里稍差。就為了宅子被那些惡人垂涎,打聽到老朽只有一個閨女,硬要娶了過去。也是當初老朽眼拙,存了攀附富人的心思就答應了,把女兒嫁給了朱家的兒子。

  可萬萬沒想到,他們從閨女口中聽說了俺家昔日做下的一些錯事,成天在家里弄鬼,威脅著要報官,老朽沒辦法就把房契與了他們,想那祖宅是祖宗留下來的,就算老朽早年做過壞事,也輪不到被親家霸占了去。唉!如今就算告到圣上面前,大不了一死,無論如何也得把祖宅給奪回來。”

  沐凝雪聽得為之動容,暗道那些老鄉未免太可惡了,就算在場之人都是些為富不仁的富戶,也不該行此陰暗手段搶奪人家的祖業家產?這山東緊挨著京城,難道不怕傳到圣上耳中去?

  不知道他會如何處置此事?是袖手旁觀呢,還是尋當地官員,或者沖動的試圖自己去解決,不管是哪一種方式皆不可取,恐怕自己都會深感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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