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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禽獸

  一塵不染的佛堂里,徐灝跪坐在坐墊上,一邊供奉著楠木菩薩像,一邊小舅媽上官氏緊緊捂著他的手坐在身側。

  徐灝小舅在世時,小舅媽飛揚跋扈目無余子,說話尖酸刻薄從不給人留一絲情面,唯獨對大姐蕭氏佩服有加,但卻看不上姐夫徐慶堂,每次見面都會出言擠兌。

  對于家里一眾小輩誰都看不上眼,也是獨獨疼愛徐灝這外甥,一來愛屋及烏二來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因上官氏多年來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生恐將來庶子不孝,疼愛徐灝等于日后多了份保靠。

  屋里三位小妾,其中青樓出身的樊氏肚皮爭氣生有兒子蕭蓉女兒蕭雨薇,都沒超過十歲,去年上官氏做主讓其她兩位小妾改嫁了出去。

  雖說孩子管她叫母親,正妻地位穩如泰山,可到底樊氏才是生母,將來等蕭蓉長大成人自然知道該向著誰,上官氏自知以往得罪的人太多,失去丈夫后一時間哀莫大于心死,沒心思和樊氏計較,暫時算是相安無事。

  外祖母方氏五十余歲頭發花白,倒是面目紅潤氣色不錯,不像上官氏失去丈夫一年即消瘦下去,如若不是外甥來了,在家里就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再沒了往日的飛揚神采。

  徐灝很尊敬外祖母,恭敬的道出來意,方氏手中不停撥弄佛珠,笑道:“灝兒有心了。”

  徐灝說道:“孩兒時常諸事纏身,不定哪天就將動身離開京城,還請外祖母出面主持大局。”

  “嗯!”方氏沒有推辭,神色很是欣慰,“處置的很好,難為你小小年紀想的周全。老身憑著一份薄面會召集鄉紳前來商議,金陵多年來風調雨順糧食積滿谷倉,想咱家光是谷子就有萬多石,足夠支撐到秋天。衣食足而知榮辱,有了飯吃村里人定會齊心協力保護鄉親。”

  徐灝放下心來,因母親時常說起掄起本事她連外祖母一半都比不上,事實也是如此,元末明初時天下大亂,全靠外祖母當年盡心操持,那么動亂的年代竟能夠生生教出了滿門讀書人。朝廷曾賜予過一品夫人誥命。

  論威望整個蕭家村沒人不尊敬方老夫人,這方面徐家老太君也得稍遜一籌,有外祖母出面帶頭,無疑村里人人皆會心服口服。

  徐灝陪著說了會兒話,方老夫人忽然嘆息道:“上輩子造了孽,你姨夫前年病逝。你姨媽一家子孤兒寡婦就想著來金陵投靠,這蕭家除了你娘外竟然滿門子寡婦,希望今生多多行善積德福澤后人吧。這寡婦門前是非多,灝兒你要記著孝敬長輩,時常留意你母族這邊,則老身死也安心了。”

  徐灝沒注意到大舅媽馬氏面色頃刻間沉了下來,但他清楚如今蕭家風水輪流轉。表哥蕭菖成了家里的頂梁柱,大舅媽母憑子貴雖說管家大權在外祖母手里,可她一樣說話好使,而以馬氏為人豈能給舉家投靠而來的姨娘好臉色?

  對于小姨徐灝久聞其名不見其人,姨媽姨媽等于半個娘,忙說道:“此事我娘來信已經囑咐過了,命孩兒接姨娘一家去我家常住。”

  方老太太不著痕跡的看了大兒媳婦一眼,心中松了口氣。既然長女懂事最好不過,老人家真怕死后家里人都步了雨詩后塵。那些年她潛居佛堂不理外事以至于孫女被欺凌,要不是被外孫及時發現把雨詩接走了,她怎么對得起死去的丈夫和大兒子?

  因此三兒子一死,老太太馬上出面接管家中大權,就是不想讓馬氏隨意欺辱兩個媳婦和孩子們。

  方老太太是以心里極為感激外孫,以至于今日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外孫的請求。欣慰道:“如此甚好,她姐妹情深想必心里會歡喜的緊,可憐你姨娘遠嫁外地多年不見,老身可以放下心了。”

  “應該的。”徐灝這次留意到兩位舅媽臉上流露出的一絲羨慕。皺了下眉。

  稍后告辭而出,等來到小舅媽屋子里,上官氏神色凄楚的道:“舅媽向來疼你,你可一定要記住時常過來探望我。”

  “孩兒記住了。”徐灝又問道:“難道您日子不好過嘛?”

  上官氏嘆道:“你舅舅人不在了,有什么好過不好過的,拖著這條性命茍延殘喘罷了,有飯吃就多吃一口,沒飯吃就不吃,要不是為了你兩個表妹,我早就上吊隨你舅舅而去了。”

  此時梅氏一個人走了進來,說道:“灝兒舅媽求你件事,你好歹派人去杭州一趟,你表姐雖說時常來信捎些禮物過來,可我每次派人去探望,回來都說見不到你表姐,不是身子不舒服不便相見就是上香不在家里,你想這娘家人來了,你表姐豈能不親自一見?此事頗為蹊蹺。”

  徐灝若有所思的道:“行,我記住了。”

  眼見兩位舅媽神色抑郁落落寡歡,徐灝跟著心里不好過,干脆說道:“等姨媽來家后,您二位一起去我家住些時日,如今家里就我和外甥媳婦兩個人,沒什么不方便的。“

  兩位舅媽對視一眼,梅氏說道:“去散散心也好,我們倆和你姨媽住一起,也不怕外人說三道四了。”

  “沒人敢胡說八道。”徐灝面帶冷笑心里卻微微一嘆,心說到底把想說的話給說了出來,自己距離禽獸可謂是近了一大步,不對!都和嫂子那樣了,早就是一頭禽獸矣。

  吃完午飯,徐灝告別依依不舍的長輩出來,就見外宅趕來了蕭家各房親戚,人人一臉巴結,徐灝冷著臉點點頭,連話都不說徑自揚長而去,留下滿地面面相覷的蕭家人。

  騎馬去了紫禁城,等到了午門時,天上飄下了雪花,徐灝掏出腰牌遞給了把守午門的錦衣衛,誰知對方沉著臉說道:“鎮撫使大人有命除了三公尚書之外,任何人皆不得進宮。”

  徐灝瞇著眼問道:“哪位鎮撫使?”

  錦衣衛板著臉不說話,正好打城樓里走來一位三十多歲的總旗,徐灝大聲說道:“老李你過來。”

  “呦!是徐爺您來了。”

  李總旗趕忙小步跑了出來,拉著徐灝走到空地上,低聲道:“這幾日您家那幾位和歐陽駙馬之間鬧得很不愉快,爭鋒相對互不相讓,對了歐陽駙馬做了鎮撫使。”

  徐灝不悅的道:“那關我何事?為何不讓人進宮?”

  李總旗搖頭道:“這卑職就不清楚了,此乃圣上旨意于咱錦衣衛無關。”

  徐灝皺眉道:“那你去乾清宮找李公公,就說我要覲見圣上。”

  李總旗為難的道:“您還是去找你家那幾位吧,這關口要是被歐陽駙馬知道我幫您傳話,一準會把我打發回家。”

  “那我大哥二哥誰今日當值?”徐灝問道。

  李總旗說道:“你二哥這幾日當值,不過下午就去了東宮,徐爺對不住了,您自己慢慢等著吧,我得趕緊回去了,沒的被歐陽駙馬給瞧見。”

  徐灝緩緩抬起頭來,正好望見歐陽倫雙手抱胸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徐灝一聲冷笑,當即轉身大步離開午門,歐陽倫見狀不屑的道:“除非你求來老子,不然休想進宮去。”

  忽然就聽外面傳來清脆而又急促的馬蹄聲,就見徐灝騎著一匹白馬四蹄飛揚卷起漫天雪花,旋風般的向著午門沖來。

  歐陽倫大驚之下叫道:“快關上宮門,快快。”

  轟隆隆沉悶聲響中,訓練有素的錦衣衛先一步把午門給關上了,徐灝勒住韁繩仰頭笑道:“有種你就別開門,老子今晚就睡在這兒了,誰也休想進去。”

  歐陽倫氣的俯身大罵道:“徐老三你別不知好歹,你今天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給你面子。”

  徐灝笑了笑拱手道:“那我求你行不行,開門吧。”

  歐陽倫頓時無語,好半響哭笑不得的道:“你有種,開門。”

  下面的錦衣衛們無奈搖搖頭,暗罵上司沒事找事,趕緊又轟隆隆的把朱紅宮門用力推開。

  徐灝對著他們冷笑道:“圣上曾賜我紫禁城內騎馬,若不是爾等皆是錦衣衛,今日就叫你們血濺五步。”說完昂然策馬而入。

  歐陽倫一聽臉都綠了,趕忙連蹦帶跳的跑下門樓,玩命的追上了徐灝,滿臉堆笑道:“就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呀!晚上如意軒哥哥擺酒給你請罪行不行?”

  徐灝仰著頭道:“你明知我進宮誰都不許阻攔,卻還是想耍我。不行非得找圣上評評理,不然咽不下這口氣。”

  “別呀,我錯了還不成嘛?”歐陽倫擋在前面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徐灝長笑一聲翻身下馬,說道:“這還差不多,你為何和我徐家起了齷齪?”

  歐陽倫憤憤不平的道:“老三你說我做了鎮撫使,憑什么你大伯不聽我調遣?不就是皇太孫許了他鎮撫使,恨我擋著他升官嘛!這能怨我么?”

  原來如此,徐灝心說大伯真是糊涂,你做千戶就是為了制衡于我,如今我不在了自然得有人來制衡于你,假如你父子三人牢牢把持了錦衣衛,估計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事根本沒法勸,徐灝懶得去白費口舌,反正狗咬狗一嘴毛。

  “你們的事我管不起,我有事要去見陛下。”徐灝剛要走停下了腳步,笑吟吟的道:“也不用駙馬爺擺酒賠罪,我家里缺糧,你說該怎么辦?”

  歐陽倫不屑的道:“當什么事值得你徐三爺開口呢,不就是糧食嘛?等明日為兄就給你送五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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