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月,徐灝在秦皇島忙著安置投靠之人,重設水師學堂教導弟子,命沐毅抓緊時間訓練成年之人操練火槍,楊士奇于鵬張鑫等文人都被舉薦去了北平做官,朱高熾同意合并肖偉的水師,所有人都歸屬于山海衛。
書房外的院子里,徐灝背著雙手走來走去,屋里王玄清指著書案上的一堆信件,說道:“怎么我一點都看不懂?”
沐凝雪解釋道:“這都是官場四六信呢,本來就是極深奧不過,多用前人書上的典故,平常人是解不出來的。現今官場中往來書信多用此等格式體裁,灝兒最厭煩了,有話故意繞著來說,乃是累贅。當然學問淺的人不曉得說的什么,其實知道了典故就容易明白了。”
王玄清苦笑道:“我枉自從小也讀了很多書,現在才知比起你們差的太遠,這些文人真是的,非要用這些深奧字眼,只得你們學問精深才會曉得了。”
坐在一邊扇著風的徐妙錦聞言笑道:“這還是宋朝以后的四六呢,若是漢魏六朝的派致,那才難以解釋出來,你不曉得書上的字句。哎呀!真真要深上十倍,依我看就是本朝的大儒都難以解釋清楚,甚至很多讀書人連句子都讀不斷了。說到底灝兒造的標點符號和現今逐漸風行的半文半白方是功德無量,只要今后普及開來,尋常百姓也得讀的懂信件官文了。”
王玄清問道:“什么叫做四六呢?”
走進來的徐灝信口說道:“就是四個字一句,或是六個字一句,也有三字一句五字一句,反正是見鬼的四六,把話說清楚不就行了,非要彰顯自己的才學,說到底是為了高人一等而已。”
王玄清笑道:“年前你做的祭祖賦,我記著通篇就是四字一頓。可見也是四六了。”
此言頓時把徐灝鬧得個啞口無言,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看的所有人都嬉笑不已。
徐妙錦笑道:“實話和你說,那還是有咱們幫襯操刀,灝兒壓根不善于此道,是為了顯得對祖先莊重些。雖然算是四六,卻是押韻的,平聲句接仄聲句,仄聲句接平聲句,這是做賦的體。若真是四六就不押韻了。句子承接處,要平接平,要仄接仄的,讀起來方為合調。但是名家中也有不講究這個道理。”
徐灝嗤笑道:“時代在發展,秦漢的賦,唐朝的詩,宋朝的詞,元朝的曲,我朝今后會是小說當道。為何?紙張印刷術的改良和推廣,書籍的大量問世,人人都想求知使得識字率的不斷提升,因此讀書識字再不是少數人的權利了。文化會必然變得越來越簡單親民,這是好事也是大勢所趨。”
徐妙錦奇道:“那為何你有些心氣不順呢?”
徐灝苦笑一聲做回自己的位子上,說道:“沒想到燕王被阻在濟南城下一個月了,這里面的緣由很多。不好仔細說給你們聽。現在遼東楊文急于將功折罪,準備揮軍北上攻打大寧府然后南下北平或率戰船來打秦皇島,或去直沽和瞿能的數萬大軍匯合掐斷運河。總之戰局一旦僵持,我就得考慮放棄這里,所有人得趕緊撤回北平。”
徐妙錦大驚道:“那你這段時日的苦心不是都白費了?”
王玄清咋舌道:“王爺連百萬大軍都擊敗了,竟然奈何不了濟南?”
徐灝苦笑道:“濟南乃江南屏障,天下之樞會,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得濟南則可就此切斷南北通道,劃中原而自守,是以燕王不想打的太狠,以至于得罪了山東軍民。再來濟南出了個厲害的參政鐵鉉,加上都督盛庸陳暉等良將,李景隆被解去兵權召回了京師,恐怕今次燕王最終會無功而返。”
王玄清不以為然的道:“那干脆你代替老四助戰好了?以你的本事,想必攻下濟南不在話下。”
徐灝越發苦笑道:“二嫂你太抬舉我了,我連燕王的十分之一本事都沒有,比我強的人多如恒沙。”
晴雯打外面快步進來,把手中的書信遞給了徐灝,說道:“李秋剛剛送來的。”
徐灝接過來翻開來一看,是朝廷任命鐵鉉為山東布政使,左都督盛庸為大將軍,左都督陳暉為副將軍,瞿能為都督,徐輝祖為山東總兵。
有這么多能臣良將誓死保衛濟南,徐灝有預感就算仗著火炮,燕王朱棣恐怕也難以稱心如意。仗打到這個份上,不說徐灝自己,就算朱棣和所有將士都早已感到厭倦,試問還得死去多多無辜生命方能成就霸業呢?
事實也是如此,受了很多戰傷的朱棣也已經感到累了,因此急于得到濟南城,即使無法短時間內攻打京師登基為帝,起碼可以得到半壁江山,然后勵精圖治整頓軍馬,待時機合適時再率領數十萬大軍一舉南下。
燕軍圍而不打,希望城內將領因糧食吃盡而主動投降,朱棣考慮到一向在山東沒有勢力,不想因殺人太多從而得罪了鄉紳百姓,求的是民心所向。
擔心濟南被攻破的朝廷除了一邊升賞官職外,一邊忙不迭的派遣尚寶丞李得趕來。
帥帳內,李得神色誠懇的道:“陛下已經下旨赦免了王爺之罪,恢復封地護衛,希望王爺能為了江山社稷化干戈為玉帛,退兵返回故里,為我大明鎮守北方。”
朱棣心中冷笑,面上則感慨萬千,對李得講訴起兵的前因后果和種種逼不得已的無奈來,最后說道:“五位親王被貶為庶民,想我當時束手就擒就能夠幸免么?我有何罪遭陛下猜忌如此之深?初等大寶不令我等人子返回京師奔喪,不到一年即對叔叔們痛下殺手,你來告訴我是為何?起兵后本想據理力爭保住性命,可朝廷派了多少大軍前來圍殺呢,若不是將士們齊心助我,我一家老少早已尸骨無存了。”
李得被說的頻頻點頭,連連嘆息,竟然非但沒有完成使命。回到朝中反倒是把燕王的道理說了一通,氣的建文皇帝大為不滿,將他下了大牢。
正當燕軍繼續圍困濟南城的時候,四十艘燕軍戰船經過五天五夜的航行抵達遼東蓋州衛梁房口,也就是后世的營口。
站在船頭的沐皙放下千里鏡,很滿意周圍除了幾艘小漁船外,并沒發現水師戰艦,下令道:“登岸。”
數十艘小船被放下起伏不定的大海里,肖偉帶領五百軍士乘小船劃向岸邊,上了岸后。隨即強行攻打沿岸哨所,守衛于此的二百軍戶沒什么抵抗就宣布投降。
距離蓋州衛不過數百里地之外的遼東都司所在地遼陽城,楊文接到燕軍殺來的消息后大驚失色,趕忙連夜盡起守軍萬人倉促迎敵,不想燕軍竟然消失無蹤了。
正當楊文站在海岸上望著空蕩蕩的大海,迷惑不解之時,沿海各衛所陸續緊急傳來急報,都遭到了燕軍上岸偷襲。
出人意料的舉動使得楊文打消了兵進大寧的想法,生怕后方被燕軍乘勢占據。留下萬人守衛遼陽。親自帶領三萬人殺向了山海關外,以期給燕軍產生壓力不敢輕舉妄動,嚴令遼東各衛所嚴防死守。
上書朝廷請求調派大量戰船前來支援,很快建文皇帝下旨調各地水師近百艘大型戰船往遼東。肅清燕軍戰艦外,也是為了給前線將士運送糧草并且接遼東軍進關參戰。
六月十二日,滄州城外十里地的密林里,張輔疑惑不解的問道:“為何要讓沐皙單單騷擾遼東。何不干脆強攻遼陽?”
坐在樹干上的徐灝說道:“風險太大了,再說區區幾十艘戰船載不了多少兵馬,大海不是大河。打造新船最少得二三年不可,還得需要大批熟練水手和各種航行人才,條件缺一不可,不像河船如果有現成木料十幾日就能下水。”
張輔沉聲道:“騷擾遼東乃你職責所在,而你召喚我帶神機營前來竟然沒有燕王軍令,僅憑世子調令是不是過了?”
徐灝灑然道:“什么都不用說了,這一次我負所有責任。”
張輔揮手命周圍校尉離開,低聲道:“你是怕王爺不同意,故說服了世子?就不怕遭到王爺猜忌?”
“你說呢?”徐灝反問一句,用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一個多月來,全部兵馬圍困濟南,使得徐凱瞿能等將領有了喘息之機,收容散兵抓緊時間修筑城防訓練兵士,所以我要趁著官軍準備不足之時,盡早打破朝廷互為犄角的戰略。”
張輔蹲了下來,看著地圖說道:“如果王爺狠下心來,二十萬精銳旦夕之間既能打下濟南,占據了大半個山東截斷漕運糧道,到時這些河南敗軍之將豈能是我軍敵手?”
“要是沒打下濟南呢?”徐灝沒好氣的冷哼,又說道:“看燕王的架勢,先得圍困數月之后再作計較,你千萬別小看盛庸鐵鉉等人。再來為將者不能事事只知道聽從軍令,難道不會自己審時度勢嘛?燕王在前線困敵,我等身在后方就什么都不做?”
張輔苦笑道:“反正你這次是奉了世子之命,我聽你的就是了。”
徐灝冷笑道:“你的性格就是太穩重,任何事只知道聽從君命,就算為人臣子也需要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敢作敢為,不要一味只知道忠君卻不愛國,不然大明一半氣運也算是葬送在你的手里了。”
張輔駭然道:“這話怎么說?我知道你通曉過去未來,莫非我?”
徐灝冷笑著沒有解釋,歷史上作為勛貴第一人的英國公張輔,在英宗傻乎乎聽從王振御駕親征時,不但不勸阻反而跟著一起去送死,一世英名連同自己性命,數十萬精銳明軍統統葬送了,和征服交趾時期英明神武的張輔完全判若兩人。
想張輔身為永樂朝的功勛第一人,力保仁宗順利登基的四朝元老,世襲罔替免死三次的國公爺,區區一個王振豈敢對付他?
事實上終明朝滅亡也沒有哪個權臣宦官敢對付堂堂英國公家,土木堡之后明朝一掃多年來的銳意進取,變得保守不思進取,作為武官第一人的張輔,還有何話說?
徐灝一直不明白為何英宗時期滿朝堪稱賢良的文臣武將就那么怕一個太監王振,如果德高望重的張輔和三楊老臣能有太后的勇氣,敢于大膽斥責王振并且改變些制度的話,也不至于被王振首開宦官亂政的先河了。
歷史上的張輔等官員都為此付出了死亡的慘痛代價,那么徐灝來到的今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