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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故人

  書房里,徐慶堂和徐增福哥倆對飲聊天,不知不覺說到了徐汶上頭。;

  徐慶堂說道:“增壽承繼了魏國公爵位,口口聲聲要拿汶兒以命還命。想太宗起兵以來,增壽暗地里沒少通風報信,功勛堪比北平一眾文武官員,身為太后親弟比你我要近的多,倒是不可不防。眼下別看京城風平浪靜,可誰知圣上準備什么時候秋后算賬?依我看趕緊讓徐汶去山東定居,一旦朝廷追究,可馬上乘船前往遼東避禍。”

  徐增福說道:“此事二哥做主就行了,讓他媳婦跟著一起過去,我在濟南曾購置了一處田莊,就給他夫婦倆過日子,希望早日生下一兒半女,好為大哥這一脈延續骨血。”

  說完徐增福瞅了眼兒子徐淞和幼子徐湖,皺眉問道:“江兒那畜生哪去了?一整天不見人影。”

  徐家趕緊派了家人去找,竟在附近一家樂戶尋到了聚賭的徐江,氣的他母親王姨娘好一通大罵,領著他到書房門口下跪磕頭,走進去低聲道:“兩位老爺,這畜生愿意改過自新,不敢進來,現在門外磕過頭了,求老爺暫贖這初次吧。”

  徐增壽冷笑道:“有一就有二,來人出去狠狠的打那畜生一百巴掌,才許他回房。”

  當下有門客答應著走出門來,隔著房門把兩只手亂拍,報道:“一、二、三、四、五”

  徐江早就被收拾慣了,見狀怪聲喊痛,拍了一百數,王姨娘出來心照不宣的喝道:“去吧!再有下次,打斷你的狗腿。”

  就好似漏網的魚兒,徐江飛奔的溜進了花園,遠遠瞧著四個孩子正給老太太行禮。都只十幾歲的光景,身穿紅呢襖,頭戴青絨帽。面容嬌嫩嫩的,舉止分外秀雅。一時看呆了眼。

  老太君吩咐臘梅道:“你且將他們帶到隔壁去用飯,與教習共候,等我們這邊完了酒令,再進來唱曲。”

  這邊已經輪到了綠竹,說道:“園莽抽條,榆林滿園,不宜動土。”

  紅葉取笑道:“你們看。又出來個不宜的。”綠竹笑道:“只是難不倒就完了,我們也不管它‘宜不宜’了。”

  下面該袁氏的,袁氏說道:“我也是個不能說的,請三哥代我說說吧。”

  咸寧向徐灝使了個眼色。叫道:“使不得,只可代人說一回,若屢次說,亂了令,我可不依。”

  袁氏央道:“不是已經有先例的樣子了?二嫂如此吃了半鍾。叫人代說,難道我就不行?”

  袁氏親哥哥乃是駙馬袁容,是以她與咸寧的關系不比尋常,彼此言語隨便慣了。

  咸寧笑道:“你也吃半鍾,找個人代說。豈不就完了?”

  袁氏換了熱酒一面吃,一面依次瞧著眾人,輕笑道:“不知是哪一位行善的肯替我說呢?”

  徐妙錦一時技癢,問道:“我替你說,可使得使不得?”“有何使不得。”咸寧笑道。

  徐妙錦悠悠說道:“寒來暑往,杭愛山上,鹿角脫落。”

  大家一起叫好,鐘氏飽覽群書也不用別人,即說道:“白駒食場,西塘柳中,宜養家禽。”

  綠哥向二姐翠桃求道:“該我的了,不能說,怎么好?”

  因彼此嫁了人,姐妹間的關系要比未出閣時親昵了許多,翠桃早不是當初驕傲的性子,笑問道:“你可得了幾句不曾?”綠哥說道:“書、歇的兩句有了,只合不上皇歷上的一句。”

  徐翠桃說道:“既如此,你念,我和和看。”

  當下綠哥說道:“肆筵設席,奉獻酒供,下面再也想不出了。”徐翠桃遲疑了一會子,笑道:“這倒是極現成的了,說宜招賓客,豈不是天然作成的?”

  誰知咸寧直接叫丫鬟倒了兩杯酒來,送到二人面前,她倆驚異的道:“這卻為何?”

  咸寧哼哼道:“為何倒來問我?出這令時,原說是一人說一首來著,并不曾說兩人合成一首,或者全替說倒也罷了,這個斷斷免不得,與其行這般亂令,不如悄悄坐著好。”

  徐翠桃和徐綠哥面面相覷,料不能免,無奈各自吃了一杯酒,蕭雨詩趁此機會,已預備下了,遂說道:“鱗潛羽翔,青海葦中,宜行畋獵。”

  眾人聽了,紛紛擊膝贊道:“這話說得俊巧。”

  張釵盈盈端起酒來,笑道:“這個令雖是文雅,只是未能罰得一個人。所以,我若說了出來,越發顯得容易了,致使姐姐此令恐日后沒人用了。也罷,我也不央人代說了,且受此一杯之罰,為此令增增光彩也好。”

  說畢,張釵便斟滿了一杯酒自吃,徐妙錦點頭微笑道:“原來如此,好個聰明姑娘。”

  老太君見酒令快完事了,吩咐叫女唱客們來伺候,兩個女教習來到階前,凋弦理簫,眾人聽了絲竹之聲,因是急著聽曲兒,也不想法罰人,只催李萌快快說完。

  李萌先前就想挨著徐灝身邊坐,委屈的直眼淚巴叉,沐凝雪見狀便和她換了位置,如此小姑娘喜笑顏開,如同小時候一般一臉滿足,此刻正歪著頭冥思苦想呢,徐灝故意逗她也不幫襯。

  此時站在地下的媳婦們堆里,叫黑帳的那一個芷煙的嫂子,因搬酒時抽多了頭兒,此時聽得琵琶管弦之聲出了神,不曾嚴緊,不小心走了下氣,長長的放了一聲出來。

  旁邊站的媳婦們先笑起來了,徐灝看了過去,芷煙嫂子沒事人一樣,呆著臉站著,又轉過身去使勁揉捏肚子,此舉倒是點悟了李萌,大聲說道:“宮殿盤郁,荷花池中,青蛙長鳴。”

  大家伙正忍不住笑呢,聽了這話,頃刻間哄然大笑起來,太太們等也忍不住,噗嗤笑了。

  老太君不知所以,正要追問。那兩個年過四旬的女教習抱著樂器進來,四個孩子恢復女孩兒妝扮,管弦動處。合唱起了一曲懶畫眉。

  卻說此時此刻除了徐江不進去,卻非要趴在角落里偷偷聽曲之外。還有一位少婦癡癡遙望著這邊,臉上的淚珠滾滾滑落,竟是出嫁多年的竹蘭。

  原來竹蘭在徐灝身邊幾經動搖,最終還是聽從了父母之命,選擇嫁給了對街的秀才家,名叫薛珍的年輕人。

  起初夫妻很是恩愛,后來朱允炆登基為帝。薛珍經舉薦做了京官,不料做了官后再不似以往的謙謙君子模樣,本性暴露了出來,成天與一干同僚賭博吃酒。不到一年被御史彈劾而統統丟了官職,并革除了秀才身份,從此絕了出仕之路。

  那時候徐家遠在北平和朝廷為敵,沾親帶故的人家誰不是戰戰兢兢的低調做人?互相之間統統不敢往來。

  所幸徐灝曾隱瞞過許多大臣家夫人的丑事,這些女人們知恩圖報。凡是和徐家有關聯之人遭到了小人舉報,往往明里暗里有的是人幫著疏通求情,加上禁衛系統里有的是同僚念舊,李景隆等好友也大力幫忙,而朱允炆在這方面做得還算地道。因此很少難為徐家親族。

  大抵世事有因必有果,攻下京城后的徐灝也為此感激于心,受到株連的大臣很少很少,不然非得掀起腥風血雨為認識之人復仇不可。

  單說薛珍破罐子破摔,起初在各處賭場混口飯吃,漸漸日久生厭,沒人肯理會于他,父母一氣之下先后病故,家財基本散盡。

  這兩年身上的衣服比叫花子還不如,粥飯都不周全,欠下了巨額賭債,全仗著竹蘭手里有些積蓄給還清了。

  此后竹蘭在家做些針線活,苦苦一餐度日,薛珍甚至幾度要賣了妻子,幸虧了臨安公主叫家人把京城的男媒女灼一一吩咐。“如若有人做中保,敢把竹蘭賣了,一定送官重究,連那娶的人家也得吃官司。

  徐翠桃聞知后擔心激怒了弟弟,她身份敏感又不好出頭,命人暗中放出話,“竹蘭立過誓,倘或誰家買了她去,不是懸梁,便是吞銀,決不肯另從人的。”

  因此竹蘭在京城出了名,沒人敢買她,薛珍也只得死了這條念頭。如今徐家返回京城,臨安公主和徐翠桃等知情人焉敢對徐灝講訴竹蘭的遭遇?

  徐灝護短的名聲滿京城誰人不知?因此薛珍打死他也不敢跑到徐府打秋風,不過幾次路上遇見了徐溶等人,舔著臉請求借貸,問題是此事在整個徐家都傳遍了,況且見他這樣光景,越發眼里瞧他不起,分厘也不肯相助。

  沒錢花的薛珍就拿竹蘭出氣,逼著妻子來徐府討要好處,竹蘭沒法子昨晚過來,到了蕭氏房里,說起苦楚,又說兩天沒吃飯了,眼中不住的掉下淚來。

  蕭氏看了不忍,給了她五十兩寶鈔,五斗白米,叫人送她家去,留下竹蘭住了一宿。

  竹蘭洗了澡換了一身新衣,面對這久違四年的豪門生活,自覺沒臉去見徐灝等昔日一干姐妹,也不免悲從中來,萬分后悔。

  此刻正好芷煙打她身邊路過,看著面前憔悴不堪好似三十幾歲的婦人,驚呼道:“你,你是竹蘭姐?”

  百感交集的竹蘭無語淚先流,正巧發福的秋香一身體面,領著三四個孩子走了過來。

  要說秋香的丈夫有了錢要納妾,后來被徐灝得知后,叫到身邊好一通訓斥,從此再也不敢提及了,夫妻二人盡心盡力的打理魏家莊的田產,成親這些年一口氣生下四個孩子。

  靖難之役開始后,秋香丈夫不遠萬里趕赴遼東為徐灝效命,如今做了世襲千戶,秋香被封為了三品誥命夫人。

  竹蘭深深嘆息,想當年她最瞧不上秋香嫁給了徐家下人,還是個粗鄙的武夫,豈知這才幾年?各自際遇就已經天差地別。

  因為都是蕭家村人,相互間都是一起長大,當年薛珍自詡讀書人向來不屑于攀附徐家,恥于和做了錦衣衛的徐灝打交道,曾不止一次譏笑過秋香夫婦一輩子做奴才的命,成親后一次都沒來過徐家。

  做了官后薛珍很是不可一世,連堂哥薛文都看不起,更別提秋香夫婦了,無數次揚言他早知徐灝乃是亂臣賊子,而現在薛文已經是堂堂六品官了。

  “這就是命。”竹蘭幽幽一嘆,對著秋香強作笑顏。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秋江上,盡是離人淚。車兒東歸,馬兒西去,莫奈何,一聲聲長嘆息。”

  曲調詼諧,弦律聲和,真個是凌云裂石之唱,眾人直聽得心懷悠悠。芷煙忽然抬頭一看,只見竹蘭已聽得如醉如癡,兩泉秋水,盈盈欲滴,也不知怎么,只覺一陣心酸。

  秋香上前使勁握著竹蘭顫抖雙手,恨聲道:“何必還戀著你家那畜生,隨我去見少爺,你本比我見識高看的遠。少爺多次說過天大地大,女人無需依靠男人也能好好生活。走,可不能再優柔寡斷了,不然非得死在他手里。”

  此刻徐灝緩緩轉過頭來,凝視著拉拉扯扯的她們,起初的驚愕過后,目光漸漸變得冰冷如刀。

  這讓趴在兄長溫暖懷抱里的李萌嚇得花容慘淡,一動也不敢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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