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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魔窟

  人潮洶涌的莫愁湖南岸街市,徐灝在人群中寸步難行,漸漸不耐煩的加快速度,在人縫里鉆來鉆去,不慎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強壯婦人撞在了一起。

  婦人手里提著一只竹籃,籃內兩碗面條潑翻了一地,瓷碗磕在青石板鋪就的路面,四散粉碎。

  徐灝趕緊停下腳步,不想婦人一把拖住了他,指天畫地的叫道:“我家里今朝來了親家公同我的女婿,方才辛辛苦苦的賣了一百張錫箔,做了這兩碗雞蛋面,要拿回去請他們吃。誰道這瞎眼的相公狠命撞上來,大家給我評評理,應該賠不賠?”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說道:“你不用扭住他,看模樣是個斯文人,叫他賠就是了。”

  徐灝不禁苦笑,連忙說認賠認賠,伸手往袋里摸錢,竟伸不出來了。那女人見狀愈加著急,一味的亂罵亂嚷,鬧得不得開交。

  “大娘您稍安勿躁。”徐灝額頭冒汗,暗罵李冬他們都死哪去了,也不送錢過來。

  忽然人群中閃出一黃面短須的男人,三十歲左右,開口道:“兩碗面要賠多少?”

  婦人說道:“連碗帶面只要二百文,再不能少了。”

  婦人別看有些胡攪蠻纏,卻并未趁機訛詐,徐灝則苦笑連連,果真是應了那句一文錢憋死英雄漢,被罵也得認了。

  那人馬上從身上摸出一塊銀角子,說道:“這里有二錢,也夠了。”

  婦人歡喜的接過來,滿意之余徑自走了,看的人也跟著一哄而散,徐灝問人家姓名,那人說道:“后會有期,此時不必相認。”拱一拱手便自去了。

  當下自是有親衛跟了上去。打探那人的底細。而徐灝站在原地有些頭疼,就和偶遇未淡然一樣,現在每件事從表面上都很難分清到底是有意還是故意,想到每時每刻周圍都有人挖空心思的尋找機會接近,這日子過的實在無趣,格外想念在蘇州揚州的生活來。

  不提他在街上遇到的小插曲,寺里何氏領著松庵進了屋,張鸞吹裝著大吃一驚的模樣,捂著臉就要回避。

  松庵自得笑道:“小姐請坐,這里來的高官太太。貴人家的小姐,貧僧都要親自應酬,若是尋常香客,才由下面知客們照管。今早忙了半日,此時才得空兒,所以特地前來奉陪,小姐休要見怪。”

  張鸞吹神色靦腆低著頭不答,何氏大有深意的笑了笑,也不做聲轉身溜了出去。

  李素娥看這架勢番僧是要強行不軌。擋在前面說道:“我家小姐因落湖遇救到了貴寺,比不得進香之人,大師無須應酬,盡可請便。”

  松庵笑嘻嘻的道:“我們出家人最怕得罪人。總要應酬才是,小姐只是不理貧僧,叫貧僧如何落得臉來?”

  一邊說,松庵一邊竟把椅子往張鸞吹身旁移動。舔著臉笑道:“不是貧僧無禮,就算在紫禁城里也是貴客,在京師可是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如今要求小姐賞個臉兒了。”

  二女加入錦衣衛有幾年了,辦案時也遇到過各式人等,萬萬沒想到這番僧竟敢在天子腳下行事如此肆無忌憚,敢在寺廟里堂而皇之的脅迫正經人家的女人。

  看松庵對待女人熟門熟路的做派,類似之事明顯發生了不止一起,張鸞吹遂好笑的起身躲到供桌之前,面沉似水。

  李素娥擋在她面前,也是松庵屢屢得手,被侮辱的女人大多不敢聲張,選擇忍氣吞聲,是以變得越發的猖狂,心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出生擒活剝的手段得了,反正也是外地來的孤身美人,無非是想法子應付下那徐公子。

  李素娥怒道:“你這賊禿!理你怎地,不理你怎么了?”

  松庵大笑道:“小姐理我,同灑家去禪房里逛逛;就是小姐不理,也要去逛逛!”

  張鸞吹心中冷笑,想著徐灝的交代,順手從供桌上拿起一只古銅蠟臺,直接砸了過去,正中松庵的腦門上,傷口大概有二三寸深。

  松庵哎呦一聲慘叫,滿頭鮮血的兩只手抱著腦袋就跑,連袈裟都染紅了。

  一時間寺里人生鼎沸,有數十個僧人大叫道:“反了,反了,這娘們竟敢下毒手。”

  二女相視一笑,就在屋里等著也不出去。那何氏先前在窗外窺視,趕緊扶著松庵回房包扎傷口,又匆匆回來叫小沙彌擁著主婢二人去窖房。

  張鸞吹哭哭啼啼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李素娥裝作膽小怕事,被領到一間屋里坐下。

  先前那小沙彌也在其中,說道:“小姐們請坐,等何奶奶來奉陪,我去捧了茶來,還要去看家師呢。”

  張鸞吹用絲巾抹眼淚,偷偷觀察著屋子,似乎和別處不同,走到門前往外觀望了下,乃是平屋無樓,上面連著矮墻。墻外一帶大廳,石頭砌成的堂基竟和矮墻齊平,房頂沒有瓦片,用近幾年風行天下的水泥涂抹,里面釘上厚實的幕板,異常結實。

  院子里有小小的天井,四周都是圍墻,有僧人手持戒刀棍棒來回巡視。想何氏說送窖房里面,莫非這就是窖房么?卻又不見其她女人,心下狐疑起來。

  李素娥也在觀察房中擺設,沒什么可疑的地方,這時小沙彌提著茶壺進來,何氏跟在身后,忽然在靠墻壁的一塊地板上,用腳踏了幾下。

  二女大吃一驚,只聽見喀嚓一聲,地板被掀開,有兩三個婆子踏級而上出去了,原來下面是地窖。

  李素娥驚呼一聲走過去一看,里面燈燭輝煌,好像是一座廳房,嘻嘻哈哈的甚是熱鬧,又有嗚嗚哭泣之聲傳來,何氏的反應有些古怪,走下去叫道:“劉嫂子,如今好了,有你兩個同心人來了!”

  張鸞吹有些迷惑不解,左手按住腰上的軟劍上,暗中防備,李素娥則把右手放在懷里。靠在了門邊,如果事出緊急馬上跑出去點燃穿云箭。

  此時那下面應聲而出走出來一位容貌嬌美的少婦,穿著普普通通的釵裙,不過二十來歲。

  何氏指著張鸞吹說道:“你看這位姐姐,不信有這等氣力,把松庵給打傷了,流血不止請了五臺山來的法云幫他醫治,你們快商量下出去的法子,且莫與下面人知道,我出去探聽一遭再來。”

  三人彼此通了姓名。張鸞吹把編造的落水遭遇講了出來,二女得知這少婦家是莫愁湖邊開糕餅店的,丈夫姓劉,松庵在門前看中了她,幾次叫人哄誘進寺,許給種種好處全然不動。三日前松庵干脆趁著其丈夫不在店里,半夜叫人強搶了來,藏在地窖恐嚇要迫使她乖乖就范。

  原來何氏以往貪圖些錢財,見番僧和達官貴人家的婦人勾搭算是你情我愿。因此幫著牽線搭橋。最近才得知敢情寺里關押著三四十個女人,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哪還敢繼續幫著番僧作惡?再說她和少婦乃是多年鄰居,不忍落入魔窟最終命喪黃泉。是以幫著招架周旋,加上徐灝前日來投宿,晚上在寺里亂逛,昨日亭子塌了死了人。使得松庵一直沒有機會得手。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何氏進來告知:“和尚兩次暈了過去,此賊孽由自作。今日老天假手姐姐讓他受此大創,也是氣數盡了。而里面的人受他荼毒也夠了,此時寺中正在忙亂,不如趁此機會放他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為大家報一報仇,咱們一起去順天府告狀,就怕官府包庇,反倒是治了咱們失節的罪,還是趁亂各奔東西好了。”

  劉嫂子說道:“此計不妙。寺里雖然忙亂,可我們四五個人連地窖的算下去,也不過三五十個女人,那得中用?倘或機關敗露,或外面的僧人救火及時,燒沒燒成還要追究放火之人。咱們橫豎拼上一死倒也不怕,只怕累及了大眾,此計是萬萬行不得的。”

  何氏說道:“那我們四個人與松庵拼命一場?我把他騙來假說你們同意茍且,趁其不備一起動手弄死了他。咱們是女流,如何會與和尚結仇?人到官司,那官府肯定心里明白,總得和尚不法拐藏婦女,被我們拒奸格殺了,況且有下面許多活口,難道還能替一個惡僧抵命?”

  張鸞吹和李素娥心中有數,任由她倆商議,笑道:“我表哥有絕大本事,日間出去料到賊禿必然無禮,晚上定會趕回來,咱們不必慌張,先歇息一會兒再說。”

  何氏見狀說道:“那我去偷偷告訴他實情,只希望他是個有主意的,別連自己也命喪此處。”

  這邊李素娥把門關上,少婦引著她們下了地窖,就見那些婦女有打扮的像狐貍似的,在燈下圍坐著說笑,對被拘禁淪為男人發泄的玩物竟心安理得,讓人不可理解。也有面帶愁容眼淚汪汪的,在暗地里傻傻坐著,還有被鎖在牢房一樣的角落里,披頭撒發神色憔悴。

  中間擺著一張大長方桌,上面鋪一座胡床,桌上排列各式各樣的消遣玩意,絲弦樂器和不堪入目的春凳等,點了些大蠟燭把個石室照耀的明晃晃,一看就知是和尚們行樂的地方。

  張鸞吹暗啐一口惡心,少婦姓石,丈夫名叫劉大開人稱劉大郎,夫妻恩愛但日子過得很拮據,是以松庵不把她家放在眼里,嘆了口氣轉身上去了。

  眼見人贓俱獲,算是完成了任務,李素娥低聲道:“是不是趕緊出去稟報都督?”

  張鸞吹搖頭道:“在這京城里竟然有如此駭人聽聞的惡事,可見必有官員護著這些惡僧,所以都督才會大費周折的叫咱倆潛入,不然直接命官兵進來搜查就是了。

  一來松庵時常出入紫禁城和王公貴族家,事發傳揚出去圣上的臉上會不好看;二來此種惡行竟在京城發生,天下還不得為之大嘩?或許都督會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來都督這次要是想除惡務盡,單單活剮了這些和尚必不解氣,還要繼續引蛇出洞;四來此事會牽扯出多位大臣,涉及朝堂之事都督或許還有別的意思,你我聽命行事就好。”

  李素娥臉上難看的道:“如果這次都督不徹底法辦了這些惡人,選擇和大臣媾和,那我李素娥發誓退出錦衣衛。”

  張鸞吹卻頗有信心的道:“咱們都是都督親手帶進的錦衣衛,這幾年他可曾吩咐咱們做過一件違背良心之事?不拘案件大小,他可曾插手過案情?大人心里無私行事光明磊落,如今錦衣衛從上到下,誰不是挺著胸膛做人?百姓也再不對咱們退避三舍,你這擔心就是多余。”

  “那倒也是。”李素娥嘻嘻一笑,接著苦惱的道:“明明咱們姐妹姿色不錯,為何大人偏偏視而不見呢?”

  張鸞吹哭笑不得的道:“公是公,私是私,咱們早不是秦淮河上的妓女了,大人何等樣人,豈能垂涎下屬?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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