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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弟子

  三月中旬的大黑山景色秀美,山腳下的小村子,村里的石墻角冒出來一枝枝連翹,綻放出燦爛的金黃色花朵。

  村莊附近向陽的山坡上杜鵑花盛開一片,惹來了成群結隊的蜜蜂。濕潤的季風翻過山脊,越過山谷,大黑山山腰上的杜鵑花還只是剛剛綻放出花芽,這里凋零的樹枝在北邊來的強風中顫抖不已。

  山外和山里好似兩個世界,大黑山是遼南第一山,主峰海拔高達6631米,面積大約二十三萬平方公里。

  為了繪制軍用地圖,陸續在這里發現了隋唐時期遺留下來的卑沙城遺址,以及至今保留完整的唐王宮道院,因距離山頂僅有一百五十米,所以歷經千年而不倒,避免了刀兵戰亂。

  附近還有李世民東征高句麗時建造的石鼓寺遺址,為了滿足百姓需求,徐灝最近撥款進行修繕重修。

  在大黑山西北麓,還有一座建自唐代的響水觀,十米高的硬山式三楹出夏殿堂,青磚灰瓦,雕梁畫棟。殿內供奉著后土、女媧、觀音等神仙。

  院內有池塘和五棵合抱粗的古樹,清水綠蔭,滿院生涼,正殿右側有一個四十米深的天然洞穴,稱為瑤琴洞。洞內有清泉一泓流出,潺潺作響,泉水自南而北從嵌在寺外上的龍口中瀉下,激蕩至蹲伏于水塘中的碧蟾口內,嘩嘩作響,飛傳整個山谷,故名“響水觀”。

  古跡的發現,使得徐灝對隋唐時期產生發自肺腑的尊敬,也堅定了他要不惜一切手段,務必要鏟除一切阻礙的覺悟。

  山谷里,徐灝一身采藥人的打扮和先入門的高峰行走在山間,后面跟著學徒許繼,山里又讓他感受到了天氣的寒冷。

  高峰時常夸耀自己在女醫門下已經三年了,看到許繼和徐灝把杜鵑的干枝折下來仔細端詳。嘮嘮叨叨的說,若想要看到高山地帶的花開出蓓蕾,最早也要等到下旬左右,然后他好像把這座山當成仇人似的,用力吐了口唾沫。

  徐灝把自己當成了學徒,神色很認真,而許繼也是頭一次來采集藥草,身上穿著新婚妻子折疊整齊熨過的棉衣,背上背著用常春藤編的采藥網兜兒,手中拿著鉤子似的的鋤頭。

  而有著兩年采藥經驗的高峰。穿著令人眼花繚亂,衣服上的補丁花花綠綠,已經非常破舊了,光補綴就有數十處,有些地方貼著皮補丁,手里的藥鋤比許繼的要長半尺,腰上還掛著兩把長短不同的鋤頭,左右兩側的腰間分別掛著兩具大小不同的竹筒。

  小竹筒是用來放山蜈蚣的,大竹筒從他有時一個人落后獨飲的模樣看。里面裝著的是酒。

  徐灝很欣賞香玉制定的門規,男性門徒要經歷類似艱苦的采藥生涯,長達四五年乃至十幾年的學醫過程,以磨練自己的意志和增長豐富的行醫閱歷。而女性門徒也有各種的鍛煉,每當各地發生瘟疫時,大批男女弟子第一時間會從各地趕去救助。

  民間組織的生存壯大很容易遭到官府的猜忌,所以女醫們的總壇設置在遼東。

  三人身上都帶有短槍。用來與深山里的野獸搏斗,或對付一些遠道而來的異族劫匪,不過這種情形少之又少。經過持續不斷的圍剿。整個遼東已經很安全了。

  山里的各族山民非常淳樸,千百年來彼此守望互助,只要是附近的百姓,隨時都可以請求援助。

  這次上山的還有十幾個人,不是每個人都配有昂貴的火槍,大多還是古老的短弓長槍,不時用槍柄敲打樹樁或巖石,告訴分散的同伴自己所處的位置。

  一路上徐灝饒有興趣的聽著高峰的講解,桔梗是最常見的藥材,可以化痰給肺病患者服用,采集時間從晚秋到來年春天,挖出來后清洗干凈曬干,曬干的方式分日曬和陰干兩種。

  虎杖對孩子尿床和女人月事不調有特效,木桶只有在晚冬與初春采集才有藥效,可以用來治療眼疾。俗名叫做萬病草的石楠整年都能采到葉子,是最容易尋到的藥材之一。

  這時高峰走過來眨眨眼,笑道:“一瓢石楠葉加半瓢水用溫火熬成五小碗,混入兩碗蜂蜜后再熬成三小碗,連續三個晚上喂給女人吃,第四晚開始,女人就會纏著要做房事,是催淫的妙藥。”高峰說著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們都不知道徐灝的真實身份,只當他是最新入門的弟子,因徐灝的小白臉形象,似乎門內的師姐對他全都另眼相看,這讓高峰等大弟子非常的不舒服。

  所以高峰以前輩的姿態,粗略告訴藥材的模樣、色彩以及采集方法,說的太過粗略簡單。

  二人都是初出茅廬的菜鳥,睜大眼睛四處尋找,也找不出什么藥材,又得緊緊跟著高峰的身影,擔心走丟了迷路。

  許繼非常認真,每當發現藥草都會一絲不茍的挖土,跪在地上滿身泥污,而徐灝則不免有些三心二意,時不時的凝望遠處的青山,思索著其他事情。

  過了好半天,徐灝發覺自己怎么也找不到草藥,正好高峰在山坡上坐著喝酒,跑過去從兜網里拿出來每一樣藥材的樣本,然后交給許繼好作為參照之用。

  高峰不動聲色的看著,眼中閃過一絲譏笑,使得許繼暗下狠心,就算在山里迷路,也一定要采到高峰一半多的藥材不可。

  如此直到太陽快下山時,他網兜里也只有少得可憐的草藥,而徐灝更可憐,四五根桔梗而已。

  許繼有些灰心,等徐灝過來拿出包里的飯團遞了過去,這是病房負責病人飲食的師姐給的,現在早就冷了。

  徐灝擔心引發山火,打消了生火的念頭,隨便咬了一口就著山泉灌進了肚子里。

  突然頭頂上傳來棍子敲打巖石的聲音,徐灝手中的短槍迅速指了過去,而許繼則抬起頭來,原來是高峰,正站在上邊俯視著二人。倒持著獵槍,笑嘻嘻的道:“把你們的采藥兜子給我看一下。”

  許繼說道:“沒什么東西。”

  高峰問道:“什么也沒有嗎?”

  徐灝見狀把自己的兜子舉起來,說道:“我什么都沒采到,許師兄只有幾根桔梗。”

  天黑了也看不清楚,高峰不屑的道:“這些東西都扔了吧。”

  “為什么?”

  “你們帶這些回去,師父能看得上么?”高峰搖著頭,“別以為采的藥師父都會接受,進藥庫前,得先經過大師兄的鑒別才能交給師父,而師父一向冷酷無情。只要不是他需要的藥材,全部都會扔掉,完全不在乎我們這些拼命找藥材之人的辛苦。你倆這點東西,大師兄根本不會給師父過目,只會白白的挨罵。”

  噌的一下,他從一丈高的巖石上跳了下來,此乃爬山練出來的功夫。高峰得意一笑,“師兄們都在酒肆那兒等著我們,出來采藥雖然是各自行動。但回去時得一起走。”

  太陽一下山,徐灝明顯感覺到了寒冷,他之所以選擇做一名弟子,就是要暫別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山里的氣溫急劇下降。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這時遠處一群獐子不緊不慢地爬上山坡,要越過雜草茂盛的山脊。

  忽然高峰從自己的藥兜里,抓起滿滿的兩把草藥放進許繼的網兜里。又給徐灝了兩把。

  許繼深深鞠了一躬,說道:“謝謝高師兄的心意,可不會對你造成麻煩吧?”

  “沒事。”高峰笑了笑。

  等三人和滿載而歸的師兄們匯合。說說笑笑的到達女醫門柳泰師父家,已經是薄暮時分了,村里家家戶戶屋頂上的炊煙像濃霧般蔓延著。

  醫生在遼東自然是備受尊敬的職業之一,每個鄉鎮都開設了醫院,盡管只有一兩位醫生坐診,可對凝聚民心起到了無可估量的作用。

  徐灝這一批學徒幾乎都是本地人,父母不是獵戶就是軍戶,人人都渴望著學會醫術當一名醫生,地位相當于一名秀才。

  柳家在村里稱之為府,徐灝和許繼拎著兜子站在院子里,大家伙都把他倆第一天的收獲當成話題,連里面的弟子都紛紛出來觀看采藥網兜,其中包括四五個師姐,先是彼此面面相覷,然后吃吃的笑了起來。

  貌似是嘲弄的笑聲?徐灝心里嘀咕起來,許繼則耐著性子忍受著師兄們的挪揄,等待正在吃晚飯的大師兄柳國道。

  忽然走過來兩只燈籠,是柳國道和師娘吳氏帶著丫頭出來,先照向師兄們采集的草藥,一個個順利通過了。

  徐灝第一次看見師娘,一位面相很慈祥的中年婦人,穿著一件綢緞面子的棉襖,青色的長衫。柳國道是吳氏的長子,今年剛剛二十歲,從三歲起跟隨父親學醫,資歷和醫術獨步眾弟子,聽說來年將進京參加太醫院的考試。

  等檢查高峰的草藥也通過了,吳氏說了句“辛苦了”,許繼趕忙把自己的兜子打開,柳國道把里面的東西掏出來一看,問道:“這些是誰采回來的?”

  許繼很有把握的答道:“是弟子采來的。”

  柳國道又看看徐灝兜里的草藥,徐灝硬著頭皮說道:“是我采的。“

  不想柳國道把采藥全都一把把拿出來扔在地上,責備道:“你們兩個傻瓜,這些只是長得像藥草。”

  圍觀的人們哄堂大笑,笑得最大聲的竟然是高峰,許繼這時恍然大悟,狠狠瞪著對方。

  徐灝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捉弄新人太正常不過了,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師兄們捂著肚子狂笑,有人笑道:“我還以為你們頗有眼力呢,原來是一對睜眼瞎。”

  徐灝依然很淡定,這些刁難對他來說沒有一點殺傷力,但許繼卻忍受不了,臉色頓時漲的通紅,對著高峰憤怒的握緊拳頭,一副隨時要爆發的模樣。

  正在這時,大家突然止住了笑聲,就見師父柳泰靜靜地站在門口。

  面對突然出現的柳泰,高峰搶先說道:“弟子稟告,他們兩個新入門的弟子根本不聽我的話,只知道在山披上亂揮鋤頭。”

  “你無需解釋,你們作弄師弟的伎倆,我不看也知道。”柳泰俯身撿起了地上散落的桔梗,驚訝的看了一眼,把它遞給了兒子柳國道,“如果找不到也就罷了,只要找到了藥草,即使只有一根也要盡力去挖。”

  徐灝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其他弟子們則非常驚訝,明顯不是師父的作風。

  柳國道提出異議:“采的藥太小了,不配當做配藥的材料。”

  “第一次上山自然不能保證找到用來配藥的好藥草,我要說的是,就算找到了一根桔梗,也要像看到山參似的,盡心盡力小心翼翼的挖出來,讓絲線般細的小根都不受傷。”柳泰說完,把視線轉向許繼,“不錯,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這下輪到徐灝驚訝了,本以為或許柳泰師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故意來奉承自己,誰知是因為這個,果然能成為師匠之人不簡單,而自己則太有些想當然了,把所有人都往官場上去套。

  許繼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柳泰笑道:“你對藥草的執著如果能堅持下去,我保證你會有前途。”

  許繼和徐灝都感到了一絲溫暖,從柳泰師父的眼神和口吻,他對一根小小的桔梗都懷有敬畏之心,感受到醫道的正直和強烈沖擊。

  柳泰走了幾步,回過身來,對兒子輕聲道:“就讓這個孩子負責藥庫吧。”

  所有弟子再一次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連許繼自己也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師父竟然讓才入門的新手負責藥庫!

  師兄們皆漲紅了臉,柳國道大聲說道:“他連草藥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今天才初次上山的新丁呀。”

  柳泰背著手說道:“石頭放得再久也不會變成玉,入門久又有什么用?只要不是笨蛋,藥草名字學習幾天就能熟悉了。”

  二師兄李鐵急切的問道:“弟子一直幫師兄負責藥庫,現在是不是能升到病房做事呢?”說著說著,一副苦大仇深的可憐相,“弟子在師父膝下已經四年了,一直拼死拼活的做事。為了取到給病人煎藥用的泉水,不管刮風下雪,總是一大清早背著水囊走二十里的山路,走得腳底都起泡了。

  白天上大黑山采藥草,山谷里沒有一處不留下我鋤頭的痕跡,去年開始負責藥庫出入管理,每天晚上還要切藥材,整個手掌都長了繭子。弟子最大的心愿是進入病房,幫師父拿著蠟燭和病歷薄,能在近處仔細學習您給病人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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