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璉稀里糊涂的做完了兩篇文章,已經到了點燈時分,沈襄品評的差不多了。看完他的文字,給了句“一般”,然后大家各散回家。
當沈襄騎上驢子的時候,扭頭一看,徐灝又沒了蹤影,不禁好笑起來,如此身份之人竟然會懼怕一介財主家的小姐,也算是奇聞了。
路上詢問周璉今日為何心不在焉?周璉唯唯諾諾的稱心緒不寧,到了家中各自分開。
單說周璉素常認為他妻子好,可今晚歸來一看,各個方面都不好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媳婦問他也不回答,還當會文時與人鬧了口角,由著丈夫吃完飯去睡了。哪知周璉一夜不曾合眼,翻來覆去只想著別的女人。
而徐灝拉著李冬等人在酒肆里吃酒聊天,一直喝到快半夜了才返回周家,想周芳應該早就休息了,誰知進了院子,正好和蹲在墻根下的女孩來了個面對面。
徐灝嚇了一跳,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周芳哎呀一聲飛一樣的跑了,轉眼間消失不見。
徐灝愣了一會兒,這才笑道:“人人都說你野蠻沒有家教,原來是個老實人,反而人云守禮的齊家姑娘,膽量更大。”
與此同時,齊蕙娘預備了些果餅,推醒了弟弟起來問話,七八歲的孩子見有果子吃,心中歡樂起來,一邊揉眉擦眼,一邊往嘴里亂塞,“姐,這果子個個好吃。”
“你愛吃,只管吃就是了,我還有一盤子。”齊蕙娘見弟弟要坐起來,怕被父母聽見,伸手按著他,“你躺著吃,別叫爹娘聽見了罵咱們,我有話問你。”
“問什么?”
“今日來咱家做文章的相公們,你都認得么?”
弟弟說道:“我怎么不認得?”
齊蕙娘大喜。忙問道:“你認得幾個?”
弟弟嘻嘻笑道:“我認得我哥哥。”
齊蕙娘氣道:“自家人你自然認得,我問的是人家的人。”
弟弟說道:“人家的人我也認得。”
齊蕙娘說道:“那可認得庭房西北角做文章的相公?他頭戴公子巾,外罩黑水獺皮帽套,穿著寶藍緞子銀鼠皮袍,腰系沉香色絲絳,二十內外的年紀,俊俏的白凈面皮。手上套著赤金鐲子,手指上有一個赤金戒指,一個紅寶石戒指,唇紅齒白,滿臉秀氣的那個人,你認得他么?”
弟弟說道:“我怎么不認得?”
齊蕙娘再一次大喜。問道:“那他姓什么?住在城內還是城外,叫什么名字,是誰家的兒子?”
弟弟撇嘴道:“我不知道他住處,他又從不和我玩耍。”
齊蕙娘說道:“不知道住處沒啥,可知道姓什么?是誰家的兒子?”
弟弟說道:“他是他媽的兒子唄。”
齊蕙娘怫然道:“這樣說,是你不認識人家,為何說認得!”
弟弟滿不在乎的道:“我怎么不認得他?他是來做文章的相公。”
齊蕙娘見弟弟胡攪蠻纏。氣的在弟弟頭上打了一巴掌,罵道:“死不中用的糊涂東西。”
弟弟睜著眼嚷道:“你憑什么打我?果子是你給我吃的,又不是偷吃你的。”
想齊蕙娘一樣滿腦子的男人,被弟弟給弄了個冰冷,劈手將果子奪過來,連盤子都拿了去。
弟弟見果子都沒了,急得大叫道:“你憑什么打我?我為什么教你白打?”嗚嗚的哭了。
正房的齊夫人聽見了,罵道:“你們這時候還不睡覺。鬧什么?”
齊蕙娘怕弟弟說出來,連忙又把果子都給了弟弟,有了好吃的,小孩子也不嚷不哭了。
大清早,徐灝在院子里練拳腳,周芳氣呼呼的在門口來回轉悠,似乎很為昨晚的無能氣苦。好似一個神話被戳破了。
沈襄忍不住提醒道:“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人家好好的姑娘,不要糟蹋了。”
徐灝說道:“這話我聽著別扭,莫非在你眼里。權貴不管和哪個女人,都適用于糟蹋二字么?”
“然也!”沈襄深表同意。
徐灝說道:“你這就叫做仇富心理,再說你也算是權貴。”
這時下人過來召喚他,徐灝走出來害怕的往后躲了躲,這使得張牙舞爪揮舞著拳頭的周芳滿意了,罵了句膽小鬼,仰著頭得意的走了。
書房前,周璉說道:“不要亂走,今日隨我出去走走。”
做完了功課,徐灝隨著周璉和幾個長隨在街上四處溜達,不知不覺走到了齊家門前。
仔細觀察,齊家左右俱是人家,左邊的房子有些破敗,右邊的房子相對齊整些。
周璉問道:“右邊這家人是誰住著?誰認得?”
下人吳同說道:“小的知道,中間是齊貢生家,左邊是張銀匠,右邊這家住著鐘秀才兄弟倆,少爺問這作甚?”
周璉說道:“家中讀書,男女出入很不方便,我看鐘家的房子不錯,可以做一處書房。嗯,這里的街道也僻靜,就是不知道賣不賣。”
吳同說道:“那小的去問問。”
周璉笑道:“價錢不拘多少,只要他賣就好,這件事交給你辦理。”
吳同一聽銀子不拘多少?滿心歡喜的道:“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周璉說道:“限你兩天回話,若右邊不成,買那銀匠的房子也可以。”
冷眼旁觀的徐灝心說果然是土豪,這里的房子面積都不小,芙蓉縣地處長沙近郊,有名的魚米之鄉人口密集的地區,房價不能便宜了,少說也得千兩銀子左右,為了泡妞也算是一擲千金,古時一般金字是當銀字用的。
這么看來,周璉之所以買房子,是清楚不可能說服固執的齊老爺將女兒許他做妾,這是準備過來偷情的打算,待生米煮成了熟飯,不怕齊老爺不投降。
看齊家閨女當時一副千肯萬肯的模樣,八成會把持不住和他私會,就是不知其結局如何。
徐灝神色間若有所思。他好不容易才從家里出來,自然不愿陷入別人的家事里頭,當晚就真的不告而別了。
每一個男人都有一個江湖夢,徐灝也不例外,第二天正好南大街東頭路有一座還未開張的順德鏢店,雙插金花的泥金匾額看落款竟然是劉璟的親筆。
京城也有許多鏢局,不過徐灝從來沒打過交道。大門里正有個瓦匠在涂抹影壁,一手拿著瓦刀,身邊有個小工。
門口擺著刀槍架子,一側長方桌三張,上面鋪著猩猩紅氈,四周聚集了許多百姓。
有位中年漢子穿的絲綢褲褂。薄底快靴,長得濃眉大眼,手里拎著一把九環大砍刀,揮舞得虎虎生風。
坐著的是位老者,此人消瘦的臉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烏黑的短須修剪得甚是整齊。穿著一身的長袍馬褂。
不時有人湊上去報名要做鏢頭,隊伍最前方的人長的很白凈,斯斯文文,聲音顯得很文弱。
老者問道:“這位同鄉為何要報名做鏢師?”
年輕人答道:“晚生想入貴鏢行習練武藝,將來好棄筆從戎,為國效力。”
“你這后生出口成章。”老者瞅著他,“就算你將來當了兵,個人有什么貪圖?”
“完全沒有。”年輕人雙手抱拳。一本正經的遙指著京城方向,“一心為朝廷,倘有二心乃愧對皇恩。”
老者笑道:“看來你乃國家棟梁之才,將來必有大任于斯,所以何必先做鏢師呢?直接報名當兵得了,下一個。”
下一位是個膀大腰圓的紅臉大漢,問他為何要做鏢師。毫不掩飾的道:“聽說給二十兩銀子的安家費,每個月一兩銀子的工錢,足夠家中老母吃穿了。”
老者命他托舉百斤石鎖,很輕松的舉了起來。老者滿意的道:“誠實,有力氣,要你了。”
徐灝感覺老人似乎是軍戶出身,甚至還做過軍官,又見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上前,說道:“都說鏢師的伙食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誰不是為了一張嘴活著?我要做鏢頭。”
老者聽了這番話,再次端詳他的面相,評價道:“你兩腮沒肉,吃好的沒夠,走吧。”
下一位是個眼神靈活的人上前,神色很倨傲,老者看了他一眼,問道:“家中尚可以糊口么?”
那人豪邁的道:“何止是糊口!我一大早就吃了碗紅燒肉。”
老者笑道:“你愛吃肉?”
“那是。”那人指著自己的嘴巴,“一天至少一碗,您瞧瞧我嘴上的油。”
“哦!”老者點點頭,“那你家中有多少家產可供你天天吃肉呢?”
徐灝笑了,原來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帶補丁的,果然那人順嘴說道:“房屋一間地無一壟,哎呀!”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老者笑道:“你這瞎話鬼,大家伙誰不知你無有家產哪來的肉吃?嘴上分明抹的浮油,準是拿生豬皮擦上去的吧?”
周圍的人似乎都認識他,頓時哄笑起來,那人也不當回事,嘻嘻哈哈的退到一邊。
這時候擠進來一男一女討飯之人,男人約有二十來歲,臉上帶著病容,女人低著頭,長相很是秀麗。
“老爺行行好,有剩飯沒有?賞給我兄妹一碗半碗。”
徐灝眼神頓時亮了,這一路走來很少看到乞丐,而且這二人的相貌氣度也和乞丐不沾邊,看來這就是行走江湖的俠客一流了。
江湖綠林確實自古即有,有白就有黑么,當然賴以生存的武功那就見仁見智了,至于飛花傷人等神奇武術什么的完全是杜撰,鏢局是最容易和道上之人打交道的行業。
就見那位耍大刀的上前劈頭就打,病懨懨的年輕人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拳把人打倒在地。
漢子躺在地上笑道:“厲害,你念一個喜歌兒,我給你一百錢。”
“休得胡說。”年輕人將他拉了起來。
“來得好!”老者滿臉喜色的站起來,把兄妹二人領了進去。
徐灝下意識的就想跟進去,好生探究下大明朝的江湖,悄悄跟著他的沐云伸手攔住,“公子,這是下九流的行當,鬼魅橫行,千金之體不能涉險。”
徐灝遺憾的輕輕嘆息,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而給身邊人帶來危險,當下轉身朝著百米外的河岸走去,一群孩子在河中戲水,大多用兩只胳膊在前面一刨一刨,雙腿在后頭使勁撲騰,名曰狗刨兒。
就這么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河面,水底下的水草和魚兒清晰可見,好半天徐灝說道:“啟程回家!”
三天后,朝中群臣集體彈劾谷王朱橞,朱高熾下旨貶朱橞為庶民,谷王一家被押送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