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村里膽子最小的男人,薛貴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能在初十廟會那一天大出風頭。水印測試水印測試 薛貴長相很普通,個頭和尋常婦女一般高,有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一說話就口吃;而薛氏則是全村最潑辣的女人,自從老實巴交的薛貴娶了她,薛貴膽子變得更小了,口吃也更嚴重了,凡事都要看妻子的臉色行事。
薛氏別看人長得嬌小玲瓏,很是斯文秀氣,卻是天生的男人婆性格,說話動輒帶著娘,眼里揉不得沙子,當著人前打嗝放屁全不臉紅,出頭露面毫無顧忌,家里所有事大包大攬,說一不二,小日子被她折騰的蒸蒸日上。
平時薛貴小心翼翼的做人,誰也不愿得罪,這在薛氏看來就是窩囊,老是為了此事罵他。
當日薛貴耍了大刀很威風,第一次見到妻子的贊賞,腦袋一熱回村拉起了隊伍,憑借祖傳的刀法,很是震懾了村里人,大姑娘小媳婦都說阿貴有出息了。
薛氏終于揚眉吐氣,給丈夫做好吃的,薛貴也更熱心了,聚集了村里二十號人成為張家兄弟的手下頭目。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過了除夕迎來了春節。
正月初十,又輪到蔣濤站崗放哨,教堂里的禮拜已經接近了尾聲,做禮拜的人在洪泉的帶領下,開始齊聲唱起贊美主的歌。
盡管士兵不是第一次聽見頌歌,還是忍不住好奇的順著門縫向里面窺探,那門本來是虛掩的,禁不住這么多人的擠壓,猛地開打了,一幫兄弟連滾帶爬地跌了進去。嚇得正在做禮拜的人一大跳,紛紛回過頭來看著他們。
做禮拜的漢人更多了,數字上升到了百人,男男女女皆有。幾乎和白人的人數持平。這得益于金陵士紳楊希伯和神棍洪泉,其中楊希伯大力資助教堂的。洪泉則干脆毛遂自薦做了神父。
語言不成為障礙,有阿拉怕商人和百花的手下做翻譯,交流不成任何問題。
蔣濤笑容滿面的對他們擺擺手,帶著兄弟們退了出去。主持儀式的代理神父洪泉。唱完了贊美詩之后,大聲向教徒們念了一段中文版經文。
“上帝卻撿選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撿選了世上軟弱的叫強壯的羞愧。上帝也撿選了世上卑賤的、被人厭惡的,以及那無有的,為了廢掉那有的。使一切有血氣的,在上帝面前一個也不能自夸。但你們得在基督耶穌里,是本乎上帝。上帝又使他成為我們的智慧,公義,圣潔,救贖……”
得益于徐灝的白話文和學校。這段經文翻譯的很有力量,也不知所云,但智慧圣潔救贖這些詞匯,對于大字不識的百姓來說,要比佛道的經文更容易理解和蠱惑。
幾次改建的教堂也充滿了莊嚴的神圣感,整個禮拜過程令人耳目一新,更重要的是和白蓮教性質一模一樣的教眾互幫互助,許多貧民過年時得到了酒肉等禮物,很容易讓人找到歸屬感。
洪泉一邊拖著腔調,一邊觀察著漢人教眾的表情,除了楊希伯等少數幾人外,大多數人其實好奇遠大于虔誠,看來傳教任重而道遠,賺錢也得更要有耐心。
蔣濤和兄弟們也不能理解,一個漢族糟老頭子,竟然堂而皇之的主持夷人的儀式。
相對于洪泉,大家伙的目光聚集在瑪格麗的后腦勺上,剛剛她回過頭的時候,兄弟們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絕色的妞。望著她的披肩金發,都在想若是她脫光了,會是什么樣子?
祈禱結束了,洪泉把一只手捂在了胸口,慢吞吞的道:“今天到此為止,我的教友,愿主永遠和我們在一起!愿我們的心常存憐憫,盡力減少四周人的痛苦,拯救一切人,從洪水之中。一切祈求,都奉獻給我們為他舍身的主的圣名。阿門!”
“阿門!”教堂里久久回想著這一聲音,蔣濤和弟兄們的臉色都變了,不由自主的嚴肅起來。
遠處的城堡上,徐灝舉著手中的望遠鏡,說道:“宗教的厲害之處就在這里,對人的心靈沖擊太大了,能讓人不由自主的去信奉,尤其是在篤信輪回的時代。”
朱巧巧懶洋洋的道:“無非一些小民而已,朝廷一句話不就禁止了?還是你不相信輪回?”
“呃!我也信。”徐灝不禁苦笑起來,能不信嗎?又說道:“哪有那么簡單就禁止,宗教永遠屢禁不絕,制約永遠比簡單粗暴的取締要有效。”
朱巧巧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能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日子過得好,則即使信教也不會去造反,反之不信教也會揭竿而起。”
徐灝失笑道:“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是沒有那么簡單,我說了你也不會理解。”
朱巧巧輕笑道:“那你就任由他們被殺死?無非信了外國的教而已。”
徐灝冷哼道:“有些人該死,信教我可以理解,但主動投靠異族我絕不會放過,此種人往小了說出賣祖宗靈魂,往大了說拿自己同胞的性命換取金錢權勢。還有這幾個外國神父,不經我允許私自傳教,死有余辜,此外對那些試圖攻擊沒有敵意之人的潑皮無賴,必須要受到教訓。”
朱巧巧微微搖頭,她實在不能理解男人對此事異乎尋常的重視和殺機,似乎傳教觸犯了他的底線,一如他對待女真人的狠辣無情。
四海茶館里亂哄哄的,各路人馬的首領在這里齊聚,罵罵咧咧打打鬧鬧吵個不停。李芳和幾個領頭之人還在商量,一些隨著而來的百姓不耐煩的大呼小叫,說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抄了教堂不就行了。
威尼斯人很有錢,帶來了一些貴重金屬,加上手藝不凡,短短時間內掙了不少錢。然后把錢都奉獻給了上帝,所以在東方的教堂依然是那么的高大上。
百姓也許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自古錢財動人心,經過李芳等人的蠱惑。好似教堂和夷人是用金子做的一樣。
袁舉人的公子袁芳一身文士長衫。在平民百姓中間顯得特別扎眼,大聲說道:“教堂不能燒。夷人畢竟沒有觸犯王法,燒毀民居等同于造反,何況縣里已經派兵把守了,從事得從長計議。”
西門謹建議道:“不妨拿教民出出氣。讓他們背祖忘宗,連蠻夷也去投靠。”
張德雄不樂意的道:“事到臨頭,不燒教堂不殺夷人,光打打教民有什么意思?折騰了這些天,怎么能軟下來?是不是男人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咱們可是替天行道。”
張義雄也說道:“管他有理無理,先燒了他娘的教堂再說。沒經過官府批準,那就是蠱惑人心的邪教。少爺,我們都聽你的,你說。怎么辦?”
這時候的李芳有些猶豫了,他沒想到輕易就聚集了這么多人,大出他的預料之外。如果是少數幾個人出于義憤燒了教堂,順手宰了幾個夷人,官府事后也會以有情可原輕罰輕放,這是漢人天下。
可這么多人一起殺人放火,就有些殺官造反的嫌疑了,依著他向來說一不二的脾氣,在道上一言九鼎的做派,就和張氏兄弟說的一樣,不燒教堂不殺夷人還有什么鳥的意思?
不過現在他是眾人的首領,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由著性子胡來,再說這些家伙都是些窮苦之人,中間不乏雞鳴狗盜之徒,如何駕馭一幫烏合之眾,他不得不聽西門謹的諫言,要慎重再慎重。
萬一鬧大了,就好似拉屎很痛快,但屁股總是要擦的,雖說他起先希望趁亂殺死徐灝,也只是想一想罷了,沒有天賜良機無疑是自尋滅門之禍。
開弓沒有回頭箭,李芳知道如果不帶領大家出手的話,那他的威望就會瞬間掃地。
袁芳笑道:“你們忘了去年搗毀白蓮教分壇的事嘛?當時咱們也殺了十幾個教眾,事后無非是拖到了公堂上,打了幾板子,屁事沒有。”
忽然有人喊道:“連個塞外蠻夷都不敢殺,李大少是玩假的。”
“誰說我是玩假的?”李芳大怒,“我堂堂正正的皇親國戚,什么時候說話不算話了,你問問在場的諸位,我何時當過孬種?殺倭寇的時候,每一次我不是奮勇當先?”
大家見他動了氣,也就不在說什么了。就在這時,茶館外兩個村子的人馬不分青紅皂白的對罵起來,一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敢情彼此為了爭奪水源有舊怨。
一群首領慌忙跑出去大聲喝止,站在薛氏旁邊的薛貴今天忽然勇氣無限,大喊道:“喂!你們幾個人還在商量什么?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
李芳厲聲喝道:“閉上你的臭嘴。”這一聲暴喝很是威嚴,鬧哄哄的人群立刻沒了聲音。
在大多鄉下人的眼中,頗有英名的李芳今天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都覺得他果然是龍子鳳孫氣度不凡,如果沒有李芳的帶頭,怕是一半人都不敢參與。
西門謹嚴肅的道:“家不可一日無主,今日這事,大家都得聽我家少爺的。”
騎虎難下的李芳也顧不得深思熟慮,將就著說道:“我李芳不是一個玩嘴的,啥也不說了,只希望待會兒動起手來,大家別給我含糊就行。”
“含糊個鳥,誰是孬種媳婦就跟著別人跑。”
“李公子你指到哪,我們就跟你打到哪。”
下面的人熱烈的響應著,這一瞬間,李芳好似打了雞血一樣,情緒受到了感染,滿嘴皆是充滿煽動性的話,具體說了什么,事后他硬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肩負著雙面間諜重任的西門謹生怕被李芳一聲令下,這些人熱血上涌一鼓作氣的殺到了教堂,那位可言明不許多傷人命的,混亂中誰敢保證不牽連無辜?哪怕是這些愚蠢不明真相的泥腿子。
“諸位英雄好漢,再恭候片刻,我們還有一些要緊之事要商量,此外,還有一路首領沒到,就算咱們動手,也得等人聚齊了。”
拱了拱手,西門謹不由分說把李芳重新拖進了茶館,壓低了嗓子說道:“少爺,越是這關口,你越要冷靜。”
幾位領頭的跟著一起進來,西門謹拿腔拿調的叫李裕趕快送上茶來,都到了這節骨眼上了,誰還有心思喝茶?
不知誰嘟噥了一句,“李裕老婆最近去了新開的教堂。”
原來隨著洪泉做了神父,原來的神父跑到金陵城內開起了教堂,很多婦女好奇之余跑去聽講,主要是為了一睹羅剎鬼的真容。
胡老二叫道:“你搞什么鬼?老子早就等不及了,我要親手宰了楊希伯那條老狗,竟敢資助夷人。”
西門謹心中冷笑,你是想宰了我吧?咱們走著瞧。其他人都覺得這時候喝茶莫名其妙,李裕的媳婦拎了把銅壺過來,替他們一一滿了茶。
媳婦忍不住用眼梢偷偷看了李芳一眼,誰知今日李芳的眼神不同以往,有些讓她不寒而栗的東西,嚇得趕緊轉身走了。
走著走著,媳婦突然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虛,偷偷又看了李芳一眼,只見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仿佛中了邪一樣。
就在這時,有人沖了進來,激動萬分的喊道:“哎呀,李大少你們還在這干什么?那邊已經有人領著,和他娘的官兵打起來了。”
這世界永遠不缺乏冒失鬼,李芳自然不敢在城內動手,派人一打聽,才知道法海和尚吃錯了藥,竟帶著一群和尚拿著棍棒跑去沖擊教堂,結果和順天府的衙役動了手。
結果不問可知,沒幾下就被趕來的兵馬司官兵前后包抄,就地抓捕,沒出現人命,只是傷了幾個人。
西門謹啼笑皆非的道:“我說遇到事跑得比兔子還快的禿驢怎么變了,忘了教堂開在了寺廟門口,搶了他的香火。”
大家伙都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李芳當機立斷的道:“城里不能久待,咱們馬上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