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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得意事

  花廳里,蕭氏好氣又好笑的瞅著丈夫,撇嘴道:“這老頭子,一件事說吹噓了幾十年,又輪到了孫兒們。”

  沐凝雪過來準備哄小兒子入睡,見狀便坐在婆婆身邊,對此感到很新鮮,她幾乎很少有機會聽公公講訴往事。正是徐灝有意識的隔開妻子和母親,使得千古不變的婆媳矛盾大大減少,看似同住一個屋檐下,實則也不亞于各住各的,距離往往是化解矛盾的最佳手段。

  “我那時候,文章一動筆就是兩三百字,行行打夾圈,除了正批之外還篇篇打頂批。哪像你們現在寫文章用“的”“呀”“嗎”等,標點符號都湊在了一起,滿篇的大白話,真是沒學問。至于你們的字,莫說都是些鬼畫符,就是你們現在的先生。”

  說到這兒,徐燁弱弱的道:“現在教孩兒書法的是解縉解大人。”

  “咳咳!”徐慶堂尷尬的輕咳一聲,馬上把酒杯拿到了嘴邊,“滋”的響了一下,“我記得我那時臨帖,每回一提筆,你們的二太爺但凡在家,總喜歡站在后面看,看完了就對這個對那個說,家里怕沒有一個小輩趕得上我的字,天分真高,我可只有一十二歲呢。”

  蕭氏忍不住插話道:“那時全族男人都忙著練武讀兵法,也就你們爺爺習武不成,又最是個怕死的,只好跑去學文了。”

  張漣漪頓時拍手嬉笑,沐凝雪不由得為之莞爾,暗道幸虧公公怕死。

  “文就是比武高!”徐慶堂瞪了妻子一眼,悻悻的又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騰出手來和小孫子展開了激烈的戰斗。這胡子好似一座蒼郁的松林,松林中僅有一條路,終于趕走了小小的侵略者。

  “我那時候還大大的出過風頭呢,在鄉下就有了偌大的名頭,這是你們做夢都做不到的。你們二太爺在世的時候,家教比現在嚴厲多了,哪像而今我對你們這樣放縱?書背不出來就不準吃飯,不準睡覺,這樣的嚴厲督促下,你們想想看。本事練不練得好?”

  說實話,相較之下徐燁受到的管束確實很輕,徐灝對孩子一向沒脾氣,每當沐凝雪要處罰徐燁時,他都會第一時間護著前來避難的兒子,往往令沐凝雪做母親的威嚴無法施展,也這是為何她情愿把兒子送到奶奶爺爺身份的原因之一,實在是丈夫這幾年太寵溺孩子了。

  徐灝倒是不認為自己在寵溺,是實在不敢茍同古代的家規。寫一個錯別字就得挨一頓手板,餓一頓飯,這不是虐待兒童嘛?

  如果說這樣才能教育出杰出人物,那他寧愿兒子一生平平凡凡。沒有一丁點望子成龍的心態,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

  徐慶堂又說道:“我記得是冬至的前一天,祠堂準備開祭,有多么熱鬧你們也經歷過。和你們一樣。我們這些小輩像野鳥一樣的沒心思練武讀書,誰都不肯去書房,尤其是我。一門心思吵著要出去玩。

  你們故去的大姑奶奶,就是太皇太后動了氣,打了我一頓,又哄我說大祠堂里的祭文還不Zhīdào有沒有人讀呢,給我換了一身的新衣服。

  要Zhīdào,那時候我很驕傲的,偏偏假裝不肯去。其實家里祭祖向來都是我來朗讀祭文,誰都Zhīdào,童子的聲音有多高,有多清秀啊!又能持久,當然讀得比大人好聽多了。當時全家人就沒一個不稱贊的,什么好東西都先拿給我吃。

  所以我去了大祠堂,心里是頂高興的,咳,咳,咳!一到了大祠堂里,全族人都愛逗我玩,說二韃子來了,咳咳!”

  一不小心徐慶堂說漏了嘴,臉上微微一紅,忙繼續說道:“在公房里,我大姐那時已經被高皇帝指給了四皇子,所以她有資格出席,對著老族長說:‘我弟弟也能夠讀祭文呢,所以我帶了他來。’

  老族長驚駭起來了,說:‘這樣小的人就能夠讀祭文啦?真了不得,好,我們族里總算出來個人才,哈哈哈,真難得!’

  那時候祭祀是在晚上,那天晚上,大姐先把祭文拿出來,念給我聽,其實里面的字就沒有幾句不認得。祭文共有好幾篇,原來有人讀,因為大姐舉薦了我,就讓了一半給我讀。唉!千多字一篇的祭文,跪在地上慢慢的讀,是很不容易的。

  讀的時候,族長啊,大姐啊,全族人啊都站在四周,許多許多的人圍著看,那次我讀得特別好,在大庭廣眾下,我一點都不臉紅。”

  說著說著,徐慶堂早已陷進了自己的回憶里,沒有留意孩子們已經昏昏欲睡的東倒西歪了,他把酒一飲為盡,感慨的道:“讀完了,族長過來摸我的頭,夸我是個好腳色,再過兩年還了得?問我幾歲了。大姐代我說只有十歲,四書五經都讀完了,就只有易經沒完工,文章也做得二三百字,字寫得好,天分才情都Bùcuò,就只看將來怎么樣了。

  唉!將來怎么樣?大姐啊!”

  想到了故去的堂姐,徐慶堂顯得很是傷感,眼眶也濕潤了。

  蕭氏搖了搖頭,對著哄著幼子熟睡的沐凝雪低聲道:“當年事也不消多說,全族人心惶惶,太后就寫信囑咐你公公莫要科舉做官,等等再說,結果這一耽誤就耽誤了一輩子,好在灝兒有出息。”

  忽然徐燁揉揉眼睛,問道:“后來呢?我要聽。”

  這使得徐慶堂精神一振,笑呵呵的道:“老族長說這樣的小胎,難得,將來一定跨灶,一定跨灶。咱徐家不但要出一個大元帥,還得出一個大翰林。”

  徐燁問道:“什么是跨灶?”

  “那是本地方言,就是兒子比爺爺父親本事Hǎode意思,長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要記住了,本事好什么人都會看得起你,不然門第再高人家也瞧不起。比如你爺爺我,本來是族中很不起眼的后生,自從在大祠堂讀過了祭文,咳咳!大祠堂究竟是大祠堂啊,很多人連祠堂的門都沒資格進,更別說講讀祭文了。

  呃!我讀了祭文誰不認識我?恭維我?連外姓人都認識。第二天下午回家的時候,全村人指著我說,那就是徐家昨晚讀祭文的好Jué色,哈哈哈!”

  徐燁瞧著爺爺得意的樣子,也陪著得意的笑了,倒是忽然醒過來的漣漪叫道:“去年大祠堂里讀祭文的,不就是燁兒嘛?還有大表哥。”

  徐慶堂笑道:“那就是我推薦的。我還不只這一件得意事呢,你們不Zhīdào從前大房里有個太爺,是前朝的候補官,徐家幾代人沒出過的大人物,那時家鄉窮又連年遭災,人人吃不飽飯,全仗著他才免了很多的苛捐雜稅,不然徐家餓死的人會更多。

  這位太爺脾氣很大,族上有什么事他喊怎么樣就怎么樣,誰犯了事要開祠堂門,如果他在場的話,不和你講道理,先打了屁股再說,像這樣威風的人,族中是斷少不得的。

  你們二太爺常年在外地帶兵打仗,不在家。而地方上出了事,動不動就打官司那還成話?再說也沒人信得過官府,所以咱們徐族的人是用不著打官司的,到了大祠堂,天大的事也就完結了。

  哈哈!那位太爺誰敢惹他?他就被我罵過一頓,這是人人都Zhīdào的。”

  不知不覺,徐燁和漣漪漸漸聽得入了迷,就連沐凝雪也聽得津津有味,她父親沐英是亂世中的孤兒,被朱元璋夫婦收養,連姓都是御賜的,家族不算大,而如今的徐家也只是豪門而已,遠遠比不得地方上的某些大姓,族中人丁動輒數千上萬。

  “快說快說。”漣漪催促道,撒嬌的搖著外祖父的袖子。

  徐慶堂得意洋洋的笑道:“就是那一年大祠堂的祭祀,晚上我讀完了祭文,正祭算是祭過了,等天亮要到祖墳去掃墓,早飯吃得很早,我一個人在廂房睡得正香,忽然有人喊我,我不理會,又來推我,當時我糊里糊涂的醒了,就罵:‘吵什么?見了鬼了,混賬行子。’

  那喊我的人碰了釘子,就對我大姐說:‘你瞧,好心喊他起來吃飯,竟破口罵我。’

  大姐連笑帶罵的推我:‘還不趕快爬起來,是大伯叫你啦,這是能胡亂罵人的地方么,睜開眼好生看看。’”

  說到這兒,徐慶堂仰天長笑:“哈哈!反正罵都罵了,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不過凡事九九歸一,這就是因為我會讀祭文的緣故啊!不然,你們太爺是好白給人罵的么?”

  笑完了,徐慶堂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將空杯輕輕放在桌上,翹著胡子感嘆道:“不Zhīdào是不是對牛彈琴,去睡你們的吧,身在福中不知福。”

  沐凝雪笑著抱起了兒子,等徐燁和漣漪走過來,輕笑道:“爹,娘,今晚我陪著孩子睡,媳婦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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