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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斯文一脈

  卻說七個遼東人慌不擇路的逃出來,一出城也不知道哪是哪了,又累又困商量了下。。。商人抱著發財的目的而來,又受到了布政使司的委托,并不想就這么灰溜溜的回去。

  大抵得找個落腳地歇息一宿,明天在進城去,他們相信官府一定能夠擺平暴民,這里是治安良好的湖南。

  大家都下了馬,牽著行走,年輕礦師說道:“此地百姓,恨得是我們這些北方人,若貿然前去借宿,恐怕不肯,便待如何?”

  年長的商人說道:“此處離城較遠,城里的事他們未必得知,都是大明子民,或者不至拒絕。”

  “縱不至于拒絕,然而荒郊野地,鄉下人很少見過外地人,肯留我們住嗎?”

  “應該沒問題,山里民風向來有待客之禮,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

  邊說邊走,進了一個小村子,走到一家門口,把馬拴在樹上,在門口聽了聽里面沒有動靜,想是已經睡了,不好驚動。

  又到了第二家門口,聽見里面有兩個人在說話,商人伸手敲了幾下門。“我們是走錯路的外地客商,想借宿一晚,還請行個方便。”

  吱呀一聲門開了,這家里是母子二人,很是熱情的請他們進來,商人們感激的道了謝。

  年長商人說道:“我們出來做買賣,原想今日趕進城的,不料多走了路,迷失路途,不知離城還有多遠,所以要借你家這里權住一夜,明天一早必有酬謝。”

  “那倒不必,來者是客。快請進來吧。”兒子顯得很好客。招呼他們進屋歇息。

  老太太則問道:“還有行李鋪蓋呢?”

  商人說道:“早上出城,本來要傍晚回去,就沒有帶鋪蓋,只有小包袱一個。”

  母子二人也沒做多想,又問吃飯了沒有,商人說道:“沒吃。”

  當下母子倆忙著生火做飯,款待客人。那兒子出來淘米,就發現樹下一排拴著好幾匹馬,頓時心中一驚。心想這幾個人來路古怪,不要是什么歹人闖到了我家?急急忙忙淘完了米。走到母親身邊,低聲說了出來。

  老太太借機也走到門外看了眼,見是真的,對兒子說道:“你聽這幾個人的口音,都是北邊的,現在又有幾匹馬,可別碰到了騎馬賊。我在家料理他們吃飯。你快到里長家送個信。如果真的可疑,趕緊把他們捆起來。省得受了害。”兒子應承下來,仍舊到屋里招呼了半天,然后說要解手出門去了。六七個人圍著長桌吃飯,老太太招待的非常殷勤,要茶要水極為周到。

  吃完了飯準備睡覺,到底是人家的馬,一個個漠不關心,壓根沒想過要喂草喂料,還是老太太問了下:“幾位爺們的馬,也該喂一喂,可是我家里沒有麩料,如何是好?”

  “隨便喂上一把草就行了。”商人不假思索的道。

  老太太更加確定他們是賊,自己的馬能這么不愛護?一定是偷來的,轉身自去喂馬了。

  這些人有的困了躺下就睡,沒睡的坐在一旁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都很感念母子倆的善心,說道:“如果不是碰到了這家人,今夜不定在哪里過夜呢。”

  聊了一會兒,一個個都漸漸睡了,那邊兒子找到了里長,說莊上來了馬賊,跑到了他家里住宿。里長一聽,事關重大,立刻集合了二三十人,拿著鋤頭釘耙悄悄過來,老太太里應外合幫著打來門,一擁而上,不費力就把人都給捆上了。

  商人和礦師嚇個半死,也不敢分辨,干脆沉默是金吧,大不了一死而已。

  里長說道:“把行李都打開來看看,可有搶來的東西沒有?”

  打開一看,不過是些換洗衣物,財不露白的道理都懂,銀子放在銀號里,這一趟是公務,付賬的是布政使司,因此只帶了些寶鈔銅錢,金銀首飾什么的一件沒有。

  里長又說道:“搜他們的身上,看有家伙沒有?”

  鄉下人一起動手,除了用來走路的兩根拐杖外,其余還是一無所有。

  這下子大家伙都有些猶豫了,忽然有人說道:“外頭四匹馬只有兩匹有鞍子,兩匹是光馬,一定是騎馬的強盜無疑,試問除了強盜,誰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夠騎著光馬?再來他們是北方人,也只有北方的響馬有這能耐。”

  這番分析也算合情合理,里長說道:“那把大車推來,用這馬拉著車,連夜把他們送到城里,請縣老爺發落。”

  遼東人一聽可謂是又驚又喜,驚得是連夜進城,可別落入了那些暴民手里,喜則不消說了,干脆聽天由命吧,彼此偷偷互相遞了眼神,當即一個個索性裝睡,任憑眾人搬動。

  永順城內,王知府拿到了黃舉人,想睡也睡不著,坐在書房里滿腹心事,他擔心遼東人有個意外,一旦徐灝遷怒于他可怎么辦?

  倒不是徐灝故意偏袒遼東人,而是模仿后世的改革開放,不管商人和資本家多么貪婪狡詐,既然為了發展經濟讓商人到處投資,那么就必須保護商人的身家性命,營造一個良好的大環境。

  所以一旦地方無故死了外地商人,徐灝絕對不會放過當地官員,幾次殺雞儆猴,就給官場一個錯覺,徐灝非常在意遼東商人的性命。

  楊昆也一宿沒睡,找了半天沒有頭緒,只好回來請知府大人幫著找。眼看就要天亮了,不便再勞動下面人,二人就在書房里聊天,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不想天色剛剛亮起來,門子拿著一大把名帖,說是全城的鄉紳來拜。

  王賢忙問道:“這是為何?莫非是來為童生們求情的?”

  門子說道:“恍惚聽到是為了黃舉人沒有革除功名,老爺就打了他的板子,所以大家不服,前來請示老爺,問問這個道理。倘若老爺不給個道理。他們就要上控”

  王賢氣道:“這算什么事?造謠生事還有理了不成?唉!快把人請進來吧。”

  沒奈何,王賢也不能置氣,不得不帶著笑臉迎出來,而這永順城內,正八經富過三代、有名有望的鄉紳名儒其實一個也沒有,最有名望的是個退休的進士主事,其余不是做過小吏。就是有些錢的讀書人家,總旗小旗之類的軍戶,總共不到二三十人。這次來了十幾個。

  即使如此,那也是本地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王賢和他們互相見過禮,分賓主坐下,他先開口說道:“一早驚動了諸位。”

  大伙說道:“昨晚令府尊受驚了。”

  王賢嘆道:“本官德薄望淺,不能鎮撫黎民,雖在這里為官,實在抱愧得很。”

  那位進士說道:“考生并不敢鬧事,不過府尊停考之后。他們誤會絕了功名。不免心生怨恨,一時沖動跟著做了錯事也是有的。至于真正煽風點火鬧事之人。還是地方上的無賴,而那些求名應考之人,斷斷沒有作惡的念頭。”…

  “這我曉得。”王賢滿肚子怨氣也散的差不多了,再想出氣也不能牽連太廣。

  大家伙一樣同時松了口氣,既然王知府高抬貴手那再好不過,畢竟永順就這么大點,鬧事的童生里面總有些沾親帶故的,他們倒不是怕王賢痛下殺手,諒他也沒這個膽量,而是怕為此告上一狀,就算不大規模的革除功名,哪怕三五年之內不許科舉,豈不是生生耽誤了一輩人?

  主事說道:“府尊如此通情達理,就是我們地方上的運氣了。但是有件事,何以昨夜又去捉拿了黃舉人?打了不算,還收在監里?黃舉人平日人品如何,且不必講,但他也是一個一榜出身,照著大明律,雖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然而也得革了功名,方好用刑。在下敢問他究竟身犯何事,竟打了板子呢?”

  王賢不假思索的道:“是被他同伙供出來的。”

  有個秀才佛然不悅的道:“設如被反叛咬了一口,說他亦是反叛,難道大老爺就不問皂白,拿他凌遲碎剮,滿門抄斬嗎?大老爺是兩榜出身,極應愛惜士類,方不愧斯文一脈。要說舉人可以打得,那我們這里頭還有個把進士,同大老爺一樣出身,也要粟粟可懼了。”

  王知府聽了這話,急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好半響,才說道:“這事兄弟還要親自審問,總有一個是非曲直,斷乎不能委屈了姓黃的。”

  大家伙滿意了,有這句交代,黃漢生就不會再挨打了,起身說道:“既然府尊肯替我們做主,那暫時告辭,明天再來聽信。至于昨日被打毀的大堂暖閣,事定之后,我們情愿賠修。”

  這就是裸的本地人偏向本地人了,一肚子苦楚的王賢還想傾倒下滿腹委屈呢,人家已經告辭要走了,氣得暗自咬牙也無可奈何。就和官官相護的道理一模一樣,每個階級都會自覺維護本階級的名譽和利益,不然又和平民百姓有什么不同?尤其是此種窮鄉僻壤,秀才舉人就是神一樣的存在,絕對不能忍受特權被一朝打落凡塵,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王賢把眾人送了出去,郁郁寡歡的剛回來,門子又拿著手本稟事,說縣令來了,那些遼東人找到了。

  王知府聽了不禁大喜過望,這下子前程算是保住了,處不處置黃舉人等也沒什么要緊了,賣個人情也不錯。

  “人在哪里?怎么不早說?”

  “他們被鄉民捆了送來。”

  王賢大吃一驚,問道:“好端端的,怎么會被鄉下人捆了?有沒有被打傷?”

  “小的不知。”

  “那就把縣首請來。”王賢吩咐道,又派人去通知楊昆。

  等縣令進來,楊昆也匆匆趕來,王賢笑道:“恭喜!恭喜!人找到了。”

  “怎么找到的?”楊昆問道。

  王賢說道:“你聽他講。”

  縣令便說道:“下官剛從大人這里回去,就有鄉下的里長來報說拿住了四個馬賊。下官很吃驚,因為地方上一向平安,極少出過盜案,哪里來的強盜呢?先叫人出去查問,下官也跟著出去觀望,一眼發現原來是遼東商賈,現在人留在下官那里吃飯休息,等壓了驚后馬上護送過來。”

  昨晚的經過總旗都說了,縣令又把被抓的經過講出來。王賢嘆道:“謝天謝地,這一頭有了下落,我放了一半心,還有那一頭,將來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縣令來的時候,知道鄉紳們的來意,見上司有感而發,剛想追問下去,遼東人被送來了,皆是坐著轎子。

  把人帶了進來,王賢起身誠摯說道:“抱歉抱歉,讓諸位受驚了。”

  楊昆說道:“拿了一些人,已經打了一頓,等審問明白了,就好定罪。”

  年長商人怒道:“王大人,你們貴府的民風實在不好!昨日考生鬧事,我們幾個險些沒了性命,逃到鄉下,他們鄉下人又拿我們當做強盜,真是豈有此理!想我們是貴布政使大人聘請來的,貴府就應該竭力保護,現在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不但對不住我們,也對不住布政使大人。還有我們的行禮盤纏都已經丟失,所以這些鄉下人,還有昨日拿住的那些考生,都要重重法辦,必須出出這口惡氣,不然我等一定會聯名上告朝廷、英國公府、遼東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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