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抵達金陵,新修的碼頭很有幾分后世車站的風采,有專門的站臺和休息室。最初的喧鬧過后,一切又復歸于平靜。
女孩子一個人提著她的那堆樂器,除了樂器也沒有什么了,留在船上的旅客們,還用驚異的惋惜的目光送她緩緩走出了碼頭。
大腹便便的官吏可惜的咂咂嘴,心說收如此氣質的美人做小妾那該有多好?胖商人則暗道可惜了氣質如此的干凈的清秀佳人,馬上就要淪落風塵了,我得多賺錢,若有緣在秦淮遇上,一定要包養了她,哪怕天天聽她彈琴也好。
女孩子提著她的行李,在人來人往的岸上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看不見有接她的人,遂找了一個腳夫背著行李,向著城門前走去。
走路的時候,她還是那么沉悶,跟在腳夫后面低頭走著,不言也不語,盡量避開人們的視線。轉過了一個彎,地勢頗高,當蔚藍的天空和碧綠的原野之間突然出現了一座無法形容的巍峨城池時,女孩子遲滯的腳步停下來了。
她凝望著金陵的山水,明亮的眼眸露出了歡喜的激動,“呵!呵!”連著呵呵了兩聲,腳步像黏在了地上似的不動彈了,欣喜的道:“第一次看見江南風光,多么美呀!”
貪婪看著當世最雄偉最壯麗的偉大都市,連日來的辛苦已然值了,一時間忘記了走路。
“姑娘,快走哇!怎么不走啦?”
腳夫自然不會理會女孩子的情感變化,徑直走了很遠,轉身大聲吆喝著。
女孩子仍然癡癡地望著歷經千載的歷史古跡,新與舊完美融合的大明京師,整個國家當之無愧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龍盤虎踞的石頭城。六朝古都,金粉江南,太祖皇帝改稱南京。過去的南京城曾多次遭受過亂世浩劫。但亦屢屢從瓦礫荒煙中重整繁華。每次中原被異族所占領,漢人即將遭受滅頂之災時。通常無數漢人都會選擇金陵休養生息,立志北伐,光復華夏。
歷史上,東晉、蕭梁、劉宋三番北伐功敗垂成,南宋即使高宗無意北伐,但仍迫于輿論的壓力定金陵為行都,為此不知戰死了多少漢家兒郎。明太祖朱元璋北伐成功,遠擊大漠俘獲大批成吉思汗的子子孫孫。一朝洗盡被元蒙馬踏山河的恥辱,總之金陵被視為漢族的復興之地。
女孩子記起徐先生的一席話,金陵在中國歷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和價值,借用朱偰先生的話,比較長安、洛陽、金陵、燕京四大古都后,“此四都之中,文學之昌盛,山川之靈秀,氣象之宏偉,以及與民族患難相共。休戚相關之密切,尤以金陵為最。”
飽受蹂躪數百年之久的明朝人不難理解徐灝的這一番話,即使他們不知道在滿清統治中國數百年。徹底讓中國淪為了東亞病夫后,民國是繼大明第二次北伐成功,重開華夏,這份功績必定會被歷史和后人所銘記,無關黨爭。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女孩子目光凄迷,“徐先生演講說,金陵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是世界上第一個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其經濟發達,文化繁盛。在江南保存了華夏文化之正朔。歷史上的建康與羅馬城并稱為世界古典文明的兩大中心,以金陵為代表的南朝文化。在人類歷史上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唉!為何徐先生懂得這么多呢?世界上竟然還有那么多的民族與國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直到腳夫不滿的再一次大聲吆喝,這才驚醒了她,揉揉眼睛茫然的一笑,快步跑下了高地。
腳夫邊走邊問道:“您在上面看什么哪?”
“看金陵呀,多看好!”女孩子歪著頭,“你住在這兒多好,這地方多美呵!”
“好什么?不干活就吃不上飯,我們可沒覺得美不美。”腳夫笑笑又說道:“當然,即使與蘇杭相比,咱金陵也不遜色。我說,您這是干什么來啦?要去秦淮河唱曲?”
女孩子溫厚一笑,半響才說:“不是的,是找我表哥來的。”
腳夫問道:“你表哥是誰?做官的嘛?”
女孩搖了搖頭:“不是,我表哥是教書的,在蕭家村做先生。”
“哎呀!”腳夫睜大了眼睛,“我是蕭家村鄰村魏家村的,那里的先生我都認識,不知你表哥是哪一位?”
“林文清。”女孩子神色稍稍活躍了一些,問道:“你認識他嗎?他在村里嗎?怎么沒來碼頭接我。”
腳夫的嘴巴突然像被封條封住了,不做聲的低頭走路。女孩子注視著他黝黑的臉,等待著他的回答,就這么走了一會兒,腳夫轉移了話題:“您貴姓啊?打哪來的?”
女孩子還帶著孩子氣,認真的告訴腳夫:“我也姓林,從北平來的,你不認識我表哥嗎?”
腳夫又不做聲了,好半天,不知說的什么。于是女孩子也不再做聲,這樣腳夫把她送到了一家車行,不忘仔細囑咐了車夫一頓,又囑咐了女孩子幾句,拿著錢揮了揮手走了。
如此姓林的女孩子坐上了去往蕭家村的馬車。
松江府,徐鸞鳳在眾目睽睽之下入廚房。廚房的東西都是現成的,丫鬟事先說只要過去掀開鍋蓋,手拿鍋鏟隨便將羹湯攪動幾下,新人入廚房的大禮便算完成了。
徐鸞鳳心說這里的規矩真古怪,倒也容易,依言用粗布墊著,右手揭開了鍋蓋,左手拎起了鍋鏟,只聽得遠處一陣哈哈,夾雜著嫂子的尖銳聲音,“你們快瞧新娘子的大家做派啊,左手拿鍋鏟。”
一時間,眾人都竊竊私語起來,鬧得徐鸞鳳知道自己搞錯了,放下也不是,不放下又不是,進退兩難。
無可奈何的往后看去,意思是讓丫鬟來替她解圍,不料一回頭,一下瞥見嫂子的臉正對著自己,僵白的下巴尖尖的,一只紅菱似的嘴角正掛著一串譏笑。
徐鸞鳳可不是好欺負的,徐家的女兒自出生起即高高在上,走到哪里不被人爭相奉承?進宮如履平地,見了帝王都不必小心翼翼,即使不欺負人,也斷不容許受人欺負,
于是乎,惱怒的徐鸞鳳索性就用左手了,把鍋鏟在鍋里攪拌了幾下,然后噗的一聲,鍋鏟直接丟進了鍋中。
沸騰的羹湯飛濺起來,濺在各人的衣服上,頓時人人都騷動了,孩子們尖叫著跑開,女人們嘟囔著紛紛退后。
徐鸞鳳筆直的站在灶前,額上還是火燙一般,耳中嗡嗡作響,依稀聽見嫂子的聲音在門口冷笑:“好大脾氣的新娘子,小叔子,你可得小心伺候哪!”
金陵徐府。
徐灝很意外徐慶堂被朱高熾欽點,進了內閣參贊軍務,家里竟然成了幕府,晚上一群官員過來稟事。
徐慶堂不敢推辭,遂像模像樣的認真謀劃,在為范陽等地整頓軍旅,選派文臣前去鎮撫軍民,挑選老成宿將,從軍戶中選拔青壯年編成新軍。
又從各地軍隊中挑選人才,征召三萬忠勇可靠的十三四歲孩子進京擔任幼軍,又將禁軍分散各地統兵,意在形成拱衛帝王的良性循環。
在內地各軍事重鎮建造水師要塞,派遣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到地方操練水師,派遣大臣督練官兵,調閱兵船,把年久失修的戰船淘汰。
旁觀的徐灝驚喜發現,如今朝中上下普遍認識到了水師的重要性,不再把目光僅局限在陸軍身上,這或許與利益擴大到了南洋有關,再來沒有遷都北方,南方人自古就有重視水師戰艦的傳統。
當然守衛北方永遠是重中之重,其次打造內地防線一樣重要,很多大臣考慮到萬一若北方失守怎么辦?反正徐慶堂與他的幕僚們,費了幾個晚上的心力,制定合用的炮臺船塢以及種種計劃,打算調撥款項用來建造巡船戰艦,建置新式船塢,架設多地炮臺,以及制造器械,培養將才,測量山川地勢,編訂軍制。
徐鵬臨走前曾關切的道:“自古德高望重的大臣,只因久鎮地方,重視軍事,致生疑謗,被人參掉。而慶公身處中樞,貴為一等國公,也不能不防,依我看,這件事還是學灝哥兒的好,索性推出去的為妙。”
徐慶堂說道:“做大臣的遇到難事,便要推諉,朝廷還靠誰辦事呢?想歷朝歷代的名臣被謗,固然冤枉。可也有他們的錯處,誰叫經營邊鎮漸漸就經營成了自家的,朝廷豈能不換人?動輒節制數省軍政大權,豈是說笑的?我辦事,只求事事核實去辦,把每兩銀子都用在當用的地方,事后不要戀權,回家抱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則想謗我也沒了由頭,我自是謹記著前車之鑒。”
徐灝見他老人家曉得利害,也就放心了,就怕嘗到權勢的美味,開始與其他閣臣爭權奪勢,那可就糟了。
許多昔日縱情享樂的兄弟們,本事一群公子哥兒,隨著年紀漸長,經過幾年的歷練,一個個也變成了穩重老成一派,日漸受到朱高熾的重用。
徐灝的妻妾生兒育女,世襲的權貴家添了人丁,比升官還要可喜。徐慶堂將近五旬之人,整日里笑瞇瞇的,那些勛舊世交,以及朝中文武官員,因徐灝回京又紛紛趕來道喜。
蕭雨詩、芷晴、晴雯開心起來,抖擻精神抱著孩子會客,來客中有送金印的,有送金壽星、金八仙的,也有送金麒麟的,還有許多鑲嵌珠寶的金銀首飾等,徐灝又不好不收。(